春分那天的阳光格外软,林秋蹲在菜畦边摘豌豆尖时,忽然一阵反胃。望春叼着她的衣角往屋里拽,像在提醒什么。她扶着门框站起来,指尖碰着冰凉的玻璃,窗台底下的酸豆角坛子正冒着细密的泡 —— 这阵子总想吃酸的,连李师傅做的酸菜都觉得不够劲。
陆湛训练回来时,正看见她对着镜子发呆。“脸怎么这么红?” 他往她额头上贴手背,军靴上的尘土蹭在炕席上,“是不是累着了?今早让你别去温室,偏不听。” 林秋攥着他的手往自己小腹按,声音轻得像棉花:“陆湛,我这个月的月信,没来。”
望春突然蹦到炕上,叼来她常穿的蓝布褂子。林秋摸着衣襟上绣的蔷薇花,想起上周去镇上部队医院,张医生看她脸色发白,多问了句 “是不是总犯困”。那时只当是春困,现在想来,夜里总醒,翻个身就觉得累,连给菜苗浇水都觉得腰酸 —— 这些细碎的异样,像撒在土里的种子,原来早就在悄悄发芽。
陆湛往灶膛里添煤的手顿了顿,火星子溅在他军裤上。“我明天请个假,带你去镇上医院看看,” 他往她手里塞了个暖水袋,橡胶味混着她发间的皂角香,“张医生说他爱人认识妇产科的大夫。” 林秋忽然笑出声,指尖划过他发间的汗渍:“你看你,手都抖了。”
夜里躺在炕上,望春蜷在脚边打呼。林秋摸着小腹,那里还平平的,却像揣着颗小太阳。她想起刚来时,陆湛往墙上钉布老虎的样子,想起两人在温室里摘第一根黄瓜时的雀跃,现在又要多一个小小的人,将来会跟着望春在菜畦边跑,会指着温室里的西红柿问 “为什么是红的”。
天刚蒙蒙亮,陆湛就把自行车擦得锃亮,车把上绑着的红绸子在晨风中飘。他往车后座垫了床厚棉絮,又把林秋的蓝布褂子叠成方块铺在上面:“路不好走,垫厚点舒服。” 林秋摸着车座笑,指尖触到他手背上的薄茧。
望春叼着林秋的布鞋追出来,红绸项圈蹭过陆湛的军裤。“在家乖乖的,” 他弯腰摸了摸狗耳朵,“回来给你带肉包子。” 望春像是听懂了,蹲在门槛边 “汪” 了两声,看着他们的自行车碾过晨露,在土路上留下道浅浅的辙。
到镇上医院时,妇产科的窗户刚推开条缝。陆湛扶着林秋往里走,军靴踩在水泥地上 “咚咚” 响,惊得走廊里的麻雀扑棱棱飞。张医生的爱人早等在门口,往林秋手里塞了杯热水:“别紧张,做个 B 超就知道了。” 陆湛攥着的手直冒汗,像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检查室的门关上时,陆湛在走廊里来回踱步。墙上的挂钟 “滴答” 响,每一声都像敲在他心上。他想起林秋摘豌豆尖时反胃的模样,想起她夜里翻身后蹙起的眉头,自己真是粗心,没早发现她的不适。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他的影子,军帽下的鬓角竟有了点湿 —— 是紧张的汗。
门开的那一刻,他几乎是冲过去的。林秋手里的化验单飘着油墨香,“宫内早孕” 四个字让他呆在了原地不知所措。见他这样,张医生的爱人拍着他的肩笑:“放心吧,娃结实着呢,就是小秋得多休息,别总去温室忙活。” 陆湛接过化验单,指尖在 “妊娠六周” 上摸了又摸,觉得这张薄纸重得像块军功章。
陆湛的手指在化验单上蹭了又蹭,抬头看向林秋,喉结动了动:“刚才在诊室门口,我数着地砖缝等你,数到第三十二块时,腿肚子都在转。” 他挠了挠头,军帽檐压得很低,“我琢磨着,要是…… 要是没怀上,咱就再等等,你别往心里去。”
林秋刚要笑,他又攥紧了化验单,指节泛白:“可真看到这‘早孕’俩字,我又怕了。” 他往她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像悄悄话,“你怀咱娃,肯定受不少罪。上次看王参谋爱人孕吐,吃啥吐啥,脸都瘦脱形了,我一想起这个,心就揪着疼。”
望春叼着他的裤脚往自行车那边拽,他却纹丝不动,抓住林秋的手按在自己手背上:“你摸,我手心全是汗。”
林秋笑着说他瞎操心,他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是瞎操心。” 他从兜里掏出那个画着小人的本子,指着小人的脚,“我得赶紧把木车修好,再削个小拨浪鼓。还有,温室那边我得跟王干事说清楚,以后你只能去看看,绝对不能动手干活。赵大娘要是拦不住你,我就请后勤部长给你开个‘特权条’,谁都不能让你累着。”
扶着人往医院外走时,他又停下脚步,声音软得像棉花:“小秋,你说咱娃生下来,会不会像你一样,手指那么巧,能种出最好的菜?” 没等她回答,又自己接话,“像我也行,结实!能扛住事!” 他低头看了看她的小腹,忽然嘿嘿笑起来,“不管像谁,都是咱的好娃。以后我训练完就回家,给你烧火、挑水、洗衣服,啥都不让你干,就等着咱娃平平安安出来。”
往回走时,陆湛推着自行车,让林秋坐在车后座。阳光透过洋槐树叶洒下来,在她发间织成金网。
路过供销社时,陆湛突然停下车。他往里面跑了趟,出来时手里拎着个布包,里面是两斤红糖、一包红枣,还有块花布。“给你补身子,” 他把布包往林秋怀里塞,耳根有点红,“张医生说红糖补血,花布留着给娃做小衣裳。” 布包上的染料蹭在她手心,像抹了点甜。他望着远处的麦田,语气里带着点傻气,“我差点把所有红糖都买下来,又怕买多了放坏,纠结了半天,就买了两斤。你说,咱娃会不会喜欢吃甜的?”
自行车碾过镇口的石桥时,林秋忽然指着远处的田野笑:“你看那片麦地,绿得跟咱温室的菠菜似的。” 陆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风把麦浪吹成起伏的绿绸,他握紧车把,心里的滋味说不清 —— 有当爹的欢喜,有对林秋的疼惜,还有股沉甸甸的责任感,像他肩上的枪,得稳稳当当扛着。
天还没亮透,陆湛就轻手轻脚地起床了。他先往灶膛里添了几块柴,火苗 “噼啪” 舔着锅底时,才转身给炕上的林秋掖好被角。望春蹲在炕边,红绸项圈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他食指竖在嘴边 “嘘” 了一声,猫着腰往厨房走。
锅里的小米粥刚冒热气,他就守在灶台边搅,木勺碰着锅底发出 “叮叮” 轻响。林秋孕期反应重,闻不得油腻,他特意往粥里撒了把切碎的菠菜,绿莹莹的碎叶在黄稠的粥里打转。蒸蛋羹时,他用筷子在碗沿划了圈,把浮沫撇得干干净净:“张医生说,这样嫩得像豆腐,好消化。”
林秋醒来时,炕头的小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陆湛正蹲在地上给她穿鞋,军靴脱在门边,换了双软底布鞋。“慢点起,” 他扶着她的腰往炕沿挪,掌心贴着她后腰的弧度,“我在炕边放了个小凳,穿鞋不用弯腰。” 望春叼来她的蓝布褂子,他接过时先在怀里焐了焐,才给她披在肩上:“早上凉,别冻着。”
饭后他要去训练,临走前总把暖水袋灌满放在炕头。“要是又恶心,就含块姜糖,” 他往她兜里塞了块油纸包的糖,“赵大娘说这是她儿媳妇用过的法子,管用。” 林秋要送他到门口,他赶紧按住她的肩:“就在屋里待着,风大。我训练完就回来,比平时早半小时。”
中午回来时,他肩上总搭着个布包。有时是王参谋爱人给的酸杏,有时是李师傅留的酸菜包子,都是林秋能吃下的东西。他把包子往她手里塞,自己啃着干硬的窝头:“你多吃点,咱娘说了,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 见她蹙眉,又赶紧倒了杯温水:“慢慢吃,不着急。”
下午训练间隙,他总往家属院跑一趟。望春听见他的脚步声,早就在院门口等着。他进屋先摸炕头热不热,再看桌上的碗动了没:“是不是又没胃口?” 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镇上供销社买的酸梅,“我问过售货员,这酸得正合适。”
傍晚他从不参加战士们的篮球赛,早早回家烧火做饭。林秋想帮忙择菜,他就把菜盆往高桌上放:“你坐着指挥就行,” 他拿起棵白菜比划,“要切多大块?” 她笑着说 “随便”,他却切得整整齐齐,大小都差不多:“这样好嚼,你不用费力气。”
夜里林秋起夜,他每次都醒得比她早。没等她撑着胳膊坐起来,他已经把鞋递到炕边,自己先踩在地上试试凉不凉,才扶她下来。“慢点走,”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举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在地上拖出两道细长的影子,“我在墙角放了个夜壶,以后不用往外跑了。”
周末他不休息,把屋里的柜子都挪了挪,腾出宽宽的过道。“省得你走路碰着,” 他用抹布擦着柜角,“等过阵子天暖和了,我再给你编个软底鞋,比布鞋还舒服。” 林秋靠在门框上笑:“你把我当瓷娃娃了。” 他直起身,军装上沾着灰尘,眼里的光却亮得很:“在我心里,你比瓷娃娃金贵多了。”
林秋摸着小腹,那里还没显怀,却满满都是陆湛的心意。他的照顾不像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藏在一碗热粥、一块姜糖、一次搀扶里,像温室里的阳光,一点点焐热了这孕早期的日子,也焐暖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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