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燕生得不算出挑，却有着庄稼人特有的敦实。脸盘是圆圆的，常年被日头晒得呈健康的赭石色，颧骨上堆着两团洗不掉的红晕，像秋后的苹果。眼睛是细长的丹凤眼，平时总半眯着，看着有些木讷，可算计起事情来，眼尾会悄悄吊起，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她的头发总用根粗布带子束在脑后，梳得一丝不苟，只是发梢早就枯了，像秋后打蔫的麦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得贴在皮肤上，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有颗小小的黑痣。鼻子不算挺，却很周正，嘴唇是厚实的淡粉色，平时总是抿着，像藏着无数没说出口的话。
身上那件靛蓝粗布褂子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浆洗得笔挺。领口扣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小截脖颈，皮肤是和脸一样的颜色。她比村里同龄的媳妇要高些，手脚也大，干起活来格外麻利，只是常年劳作让她的背微微有些驼，站在人堆里，总习惯性地往边上靠，像株不起眼的向日葵，低着头，却把心思藏在花盘深处。
赵春燕是被鸡叫惊醒的，其实她压根没怎么睡着。天还黑着，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丈夫李铁栓的鼾声此起彼伏。她睁着眼睛躺在炕上，心里像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直跳。一想到很快就能搬出去住，她就激动得浑身发热，连带着身上的酸痛都减轻了几分。
她悄悄坐起身，借着窗纸透进来的微光，看着身边熟睡的丈夫。李铁栓睡得正香，嘴角还挂着口水，眉头皱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赵春燕心里暗暗哼了一声，等搬到新房子，看她怎么收拾这个木头疙瘩。
天刚蒙蒙亮，赵春燕就爬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穿上衣服，想去灶房烧火做饭，刚走到门口，就被李铁栓拽住了。
“你折腾啥？半夜翻来覆去的，害得我也没睡好。” 李铁栓揉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不满。
赵春燕心里憋着气，可一想到自己今天要做的事，又压了下去。她甩开丈夫的手，没好气地说：“我起来做饭，难道让你饿肚子上工？”
李铁栓嘟囔了几句，翻了个身又睡着了。赵春燕瞪了他一眼，转身进了灶房。她一边烧火，一边盘算着今天该怎么跟村里人说。锅里的水开了，她却忘了下米，直到闻到糊味才反应过来，慌忙往锅里添水。
吃完早饭，赵春燕跟着大伙上工去了。今天的活是给麦子施肥，活不重，但得细心。赵春燕却没心思干活，她拿着粪勺，眼睛却四处瞟，寻找着合适的说话对象。
“春燕，你看你这肥施的，不均匀啊。” 张嫂走过来，笑着打趣她。
赵春燕心里一喜，正愁没机会呢。她放下粪勺，擦了擦手上的泥，凑近张嫂，压低声音说：“张嫂，跟你说个事。”
张嫂好奇地看着她：“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赵春燕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们，才小声说：“俺家铁蛋，你知道吧？老大不小了，还没成家，俺婆婆急得嘴上起泡。”
张嫂点点头：“知道啊，咋了？”
“昨天，刘婆子来俺家了。” 赵春燕故意顿了顿，看着张嫂的反应。
张嫂眼睛一亮：“哦？刘婆子去你家，是不是为了铁蛋的事？”
赵春燕点点头，故作苦恼地说：“是啊。刘婆子说，有个姑娘，条件还不错，就是……”
“就是啥？” 张嫂追问。
“就是那姑娘家里有房子，是个孤女。” 赵春燕叹了口气，“俺婆婆觉得挺好，说这样铁蛋不用愁房子了。可俺觉得，人家姑娘一个人住着多清净，能愿意来俺家这挤着吗？”
张嫂琢磨着：“你说的是哪家的姑娘啊？村里有房子的孤女，不多吧？”
赵春燕装作不经意地说：“俺也不太清楚，刘婆子没明说。不过听她那意思，好像是村东头的。那姑娘长得挺高，看着也壮实，就是…… 唉，不说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张嫂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她笑着说：“要是能成，也是好事。铁蛋那孩子，除了懒点，也没啥大毛病。”
“可不是嘛。” 赵春燕叹了口气，“但愿能成吧，也了了俺婆婆的一桩心事。”
说完，她又拿起粪勺，装作继续干活的样子，眼睛却瞟向别处。她看见不远处的几个妇人正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心里暗暗得意。她知道，用不了多久，村里就会传遍了。
接下来的一天，赵春燕又找机会跟几个相熟的妇人说了类似的话。每次她都装作不经意，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李铁蛋要娶一个有房子的孤女，还暗示那姑娘就是林秋。
傍晚收工的时候，她听见有人在背后议论：“听说了吗？李家的铁蛋，要娶林秋了。”
“真的假的？林秋不是有房子吗？咋会愿意嫁给他？”
“谁知道呢，也许是觉得李家有劳力，能帮衬她吧。”
赵春燕听着这些话，心里乐开了花。她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只要村里都这么传，林秋就算不愿意，也得掂量掂量。她扛起锄头，脚步轻快地往家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搬新家的场景。
王桂香往手心啐了口唾沫，攥紧手里的粪叉，眼睛却像黏在了大儿媳妇赵春燕身上。
这丫头今天邪门得很。往日里上工，虽说算不上多勤快，可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 —— 一上午就挪了三垄地，手里的粪勺举得老高，落下去却轻飘飘的，那点肥料撒在麦地里，跟猫舔似的。
“懒驴上磨屎尿多！” 王桂香在心里暗骂。刚才看见赵春燕又往张嫂跟前凑，两人头挨着头嘀咕半天，手里的活计停得那叫一个干脆。要在往常，她早扯开嗓子骂过去了，可今天，她却耐着性子没作声。
风里飘来细碎的说话声，断断续续钻进耳朵。
“…… 李家铁蛋……”
“…… 林秋…… 房子……”
“…… 刘婆子都去过了……”
王桂香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粪叉差点杵到脚面上。她眯起眼睛，看向不远处正跟人说笑的赵春燕，那丫头嘴角挂着藏不住的笑，眼角的皱纹都堆成了褶。
“好你个眼皮子浅的！” 王桂香瞬间明白了。这是想分家想疯了，竟自作主张在村里散消息！她本想按刘婆子说的，先探探林秋的口风，再慢慢铺陈，没想到被这急功近利的儿媳妇抢了先。
一股火气直冲脑门，她抬脚就想冲过去把赵春燕拽过来骂一顿。可刚走两步，又硬生生刹住了脚。
骂有什么用？话都已经传出去了。
王桂香往地上啐了口，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赵春燕这点心思，她还能不知道？不就是盼着铁蛋娶了林秋，能把那房子占下来，好跟老两口分家单过吗？
“想得美！” 她在心里冷笑。真等事成了，那房子姓啥还不一定呢。铁蛋是她亲儿子，难道还能胳膊肘往外拐？到时候让老二先住着，等老大有了娃，再让老大两口子搬过去搭个偏房，这房子说到底还得攥在她手里。
至于赵春燕这点小动作…… 王桂香瞥了眼正眉飞色舞跟人说话的儿媳妇，罢了，先让她得意几天。只要能把林秋那丫头套进来，这点小聪明，她还容得下。等生米煮成熟饭，再慢慢收拾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这么一想，王桂香心里的火气消了大半。她重新握紧粪叉，往麦地里啐了口，甩开膀子干活。风吹过麦地，掀起层层绿浪，把那些议论声搅得七零八落。她看着远处林秋埋头干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
而在另一头，王婶正蹲在地里拔草，耳朵却支棱着，把那些议论听得一清二楚。她手里的草叶被捏得稀烂，心里像堵了块石头。
秋那丫头，才刚缓过劲来，怎么就被李家盯上了？
王婶偷偷看向林秋，那孩子正闷头干活，后背挺得笔直，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可王婶知道，这孩子心细，哪能真没察觉？刚才她还看见林秋往这边瞟了两眼，眼神里带着些不安。
“造孽哟。” 王婶在心里叹气。李家那情况，她还不清楚？铁蛋是个游手好闲的，王桂香又厉害，赵春燕看着老实，实则一肚子算计。秋真要是嫁过去，还不得被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她想了想，决定等收工后跟林秋透个信，让她心里有个防备。可又怕说得太明，反倒给孩子添堵。毕竟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万一传出去，倒显得林秋不识抬举。
王婶左右为难，手里的草拔得七零八落。风里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搅得她心烦意乱。她看着林秋孤单的背影，暗暗打定主意，不管咋说，总得帮这孩子一把，不能让她被李家算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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