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长长的走廊里,地毯厚实得能吸掉所有声音。
苏晚的脚步很轻,几乎是飘着回自己房间的。她的一只手紧紧地、近乎虔诚地抱着那本林知夏送她的书,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攥着,手心里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一片绚烂。
像是午夜十二点钟声敲响时,骤然在夜幕中炸开的盛大烟火,无数细碎的光点和情绪在她心中乱窜,让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真实的、晕眩的幸福感中。
夏虫老师。
林知夏。
她不仅见到了她,和她说了话,甚至……还拥有了一本她亲手赠予的书。
尽管那场相遇的开端,是一场史诗级的灾难。
就在她即将拐进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条走廊时,一个熟悉的高挑身影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外卖袋子。
是陆清言。
“哟,苏晚?”陆清言显然也看到了她,脸上挂着一贯的、阳光爽朗的笑容。但当她看清苏晚是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时,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度的惊讶。
那条走廊的尽头,只有一间房。
林知夏的房间。
“这么晚了……你去找她了?”陆清言试探性地问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诧异。
苏晚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我和林老师,聊了一会儿剧本。”
“她让你进去了?”陆清言的音调忍不住拔高了八度,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奇闻。
苏晚再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啧、啧、啧。”陆清言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苏晚,仿佛在看什么珍稀保护动物。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苏晚怀里抱着的书,又啧啧称奇了两声,“行啊你,苏晚。我认识林知夏十几年,能进她私人空间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你这第一次见面,就直接登堂入室了?”
她摇着头,一副“铁树开花,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的感叹表情。
苏晚被她看得更加不好意思,脸颊热得能煎鸡蛋。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抱着书,对着陆清言又鞠了一躬:“那……陆导,我先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
“去吧去吧,”陆清言笑着摆了摆手,“明天片场见。”
看着苏晚那副害羞又带着点小雀跃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陆清言脸上的笑容才慢慢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欣慰、好奇与一丝老母亲般担忧的复杂神情。
她那个敏感到多疑、固执到自闭的挚友,似乎……真的遇到了一个能撬开她硬壳的、特别的人。
这或许,是件好事。
陆清言拎着外卖,刷卡进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水汽氤氲,带着一股清新的沐浴露香气。一个娇小的身影裹着宽大的浴袍,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擦着湿漉漉的粉色头发,一边用平板电脑看着什么,一双小鹿般又圆又亮的眼睛在屏幕的光线下闪闪发光。
“我说纪大制片人,”陆清言将外卖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吐槽,“您老人家,是没有自己的房间可以洗澡吗?”
纪瑶从屏幕上抬起头,看到是她,立刻露出了一个狡黠又无辜的笑容,还故意晃了晃手里的小毛巾:“可是我忘记带洗漱用品了呀,新买的还在路上呢,就想着先借用一下我们伟大导演的浴室咯,陆导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我猜我信不信”陆清言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从外卖袋子里,拿出了两份热气腾腾的烤生蚝和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在了纪瑶面前。
甚至,还从另一个不起眼的袋子里,拿出了一盒温胃养胃的药。
“喝了那么多酒,胃不难受?”陆清言将药和温水递过去,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先把药吃了,再吃东西。”
纪瑶看着眼前的药和粥,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戳了一下。
她总是这样。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却比谁都细心。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喜好,也记得自己所有的小毛病。
“哇,陆清言,你这是想用宵夜收买我,好让我明天批给你更多的预算吗?”纪瑶嬉皮笑脸地接过药,一口吞下,然后拿起一串烤生蚝,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不过看在这碗粥的面子上,我明天可以考虑多给你两个镜头的时间。”
“吃还堵不上你的嘴。”陆清言笑着骂了一句,自己也坐下来,开始解决另一份宵夜。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两人轻微的咀嚼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但这种安静并不尴尬,反而充满了某种温馨而舒适的氛围,仿佛她们已经这样相处了许多年。
“说真的,”陆清言吃完一串烤翅,忽然开口问道,语气随意,却又带着几分认真,“你这次,怎么想起来我这里当制片人了?你比我出道早,以你的资历,明明有更大、更轻松的项目可以选择。”
纪瑶咬着烤串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去年在某个颁奖典礼的后台,她无意中看到了陆清言因为一个新人导演奖而激动得眼眶通红的样子,觉得那双燃烧着梦想的眼睛,是她在名利场里见过最干净的东西,所以才在得知她要开新项目时,想方设法地挤了进来吧?
那也太不酷了。
她眨了眨眼,那双小鹿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然后凑近陆清言,用一种暧昧又带着点玩笑的语气说:“因为……我听说陆导的剧组帅哥美女多,想来给自己物色一个发展对象呀。怎么样陆导,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可甜可咸,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帮你拉投资哦。”
她说着,还故意对着陆清言抛了个媚眼。
陆清言被她这副鬼马的样子逗笑了。她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纪瑶光洁的额头。
“行了你,少贫嘴。”
她没有再追问下去。
有些事情,不需要说得太明白。她只要知道,这个像旋风一样、能为她带来无限活力和奇思妙想的女人,此刻就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有她在,自己也能安心。
……
苏晚的房间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她回到房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门反锁。然后,她靠在门板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过于汹涌澎湃的情绪全部呼出。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稳住自己那还在微微发颤的指尖,走到书桌前,小心翼翼地,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将那本书放在了干净的桌面上。
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有机会,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份来自偶像的、意外的馈赠。
刚才在林知夏的房间里,光线很暗。她们几乎是全程借着从落地窗透进来的、清冷的月光在交谈。那种朦胧的、不真切的氛围,让她根本无暇去关注书本的细节。
而现在,在自己房间明亮的灯光下,她才终于看清了。
这……根本不是一本市面上流通的、印刷出来的书。
这是一个硬壳的、用深棕色牛皮纸包裹着封面的……笔记本。
封面上没有任何文字和图案,只在右下角,有一个被压印上去的、小小的银杏叶的标记。笔记本的边缘因为常年被摩挲,已经起了一层柔软的毛边。看得出来,它的主人,一定非常、非常爱惜它。
苏晚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
她怀着一种近乎朝圣的心情,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地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没有印刷体的铅字,映入眼帘的,是一页页写满了字的、泛黄的纸张。
那是一种极其清秀、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执拗的字迹。每一个字的转角都带着锋利的、不肯妥协的棱角,但撇和捺又拉得很长,透出一丝挥之不去的、柔软的孤寂。
苏晚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是林知夏的字。她在网上见过她为数不多的签名。
她继续往下翻。
【第一章:雾】
【这座岛,没有名字。因为它不需要被任何人记住……】
是《没有结局的故事》。
一字一句,都是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内容。
可这,是手写的版本。
一个念头,像一道惊雷,瞬间贯穿了苏晚的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这难道是……
这难道是夏虫老师当年创作时,写下的……初版手稿?
这个猜测太过大胆,也太过疯狂,以至于苏晚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止了。她不敢相信,自己何德何能,能亲眼见到、亲手触碰到这样一份珍贵的、承载着一个作家最初灵魂的稿件。
她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一本书,而是一颗滚烫的、毫无防备地向她敞开的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页一页地,用一种近乎阅读圣旨般的虔诚,仔细地看了下去。
故事的情节,和她熟知的版本,几乎一模一样。
守塔人,女孩,灯塔,浓雾……
直到,她翻到了那个最关键的情节——女孩画出了她想象中外面的世界,并把它展示给了守塔人。
市面上的版本里,是这么写的:【他看着那幅画,上面有绚烂的阳光,无尽的花海,和自由的飞鸟。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美丽新世界。】
而在这个笔记本上,那段话的后面,还有半句。
【……他看见了花海与飞鸟,也看见了画的角落里,那个被精致锁链锁住的、空无一物的鸟笼。】
鸟笼。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是这个细节!就是她在阅读时,隐隐约脱地感觉到,却又无法抓住的那个“关键”!
原来,它真的存在过。
她继续往下看,看到了那个被隐藏起来的、真正的结局。
当守塔人看到鸟笼时,他明白了女孩并非失忆,而是在逃离。他最后的选择,不再是普渡众生的伟大牺牲,而是一种更私人、更绝望的成全。他点亮灯塔,用尽自己,是在对那个已经离开的女孩说——
【你看,你喜欢的这座安全的‘牢笼’,我会永远为你守在这里。从此,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将你关起来了。】
【而我,将和我的灯塔一起,成为你永恒的、沉默的自由证明。】
读到最后一句时,苏晚感觉自己的眼眶一热,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了手背上,滚烫。
她终于明白了。
她终于完全明白了《没有结局的故事》这个书名的真正含义。
这不是一个关于牺牲和拯救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禁锢、逃离、成全与自我放逐的故事。
那个守塔人,就是十八岁的林知夏自己。
她被困在“家庭”这座孤岛上,用冷漠和疏离筑起了高高的灯塔。而有个人短暂地闯入她世界、让她看到外面的风景
女孩的离开,让林知夏做出了选择。她选择将自己彻底地、永久地放逐在孤独里,用这种方式,去成全她心中关于“自由”和“美好”的想象,也用这种方式,对那个企图控制她的、华丽的“鸟笼”——进行最沉默、也最彻底的反抗。
原来是这样。
苏晚闭上眼,感觉自己仿佛穿透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看到了那个十八岁的、孤独的少女。
她看到她一个人坐在空旷的书房里,在深夜里,用那支带着执拗笔锋的钢笔,一笔一划地,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压抑、不甘和绝望,都写进了这个无人能懂的故事里。
她把自己的心剖开,藏在文字的缝隙里。
她以为这个秘密,将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可八年后,在一个普通的、下着初雪的夜晚,因为一个阴差阳错的、荒唐的失误,这颗被隐藏得最深的心,被完完整整地、毫无保留地,递到了另一个人手里。
苏晚睁开眼,重新看向那本摊开的笔记本,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心疼和温柔。
她知道,林知夏送错了。
她也知道,自己应该立刻把这本书还回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以保护好这位敏感作家的自尊和秘密。
可是……
算了,自己还和她不熟,明天还是找个机会还她吧(顺便还能要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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