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雪峰突然炸响惊雷,我下意识将他抱紧:"我不记得它的来历,只知道那扇骨纹路比司命星君的命簿还奇,扇面被我提了几个字..."话没说完就被灌了口风雪,咳得比药童捣药还欢。
却霜突然掐诀凝出朵青云,拎着我后颈跃上去:"找着扇子就回?"我点头如捣蒜。
"本君倒不介意当一回坐骑,只是......"却霜指尖在我发间拨弄,簌簌雪粒子顺着衣服滚落。我仰头看他时,正瞧见这人睫毛上凝着冰晶,活像年画里的玉面狐狸。
他忽然屈指弹我眉心:"你当本君的祥云是棉花垫子?就你现在这破败身子骨,御风时被罡气掀下去,阎王殿都得笑话本君连个伤员都驮不稳。"
"哎呀帝君大人行行好!"我故意往他怀里拱了拱,伤口被暖意烘得直抽抽,"您就当遛个伤残灵宠,大不了回来我给您抄三百遍清心咒?"
事实证明我们这对伤残组合实在不宜寻宝。当我在旧居废墟里刨出第三十八片碎瓦时,却霜正蹲在腐朽的梁木上,衣摆沾着灰还非要保持风雅仪态,也算是千百年来头一遭。
回程时祥云飘得比老君炼丹炉的青烟还稳当。我偷瞄身后端坐如松的帝君,他发冠上的雪蚕流苏被风吹得直往我脸上扑,挠得人心里发痒。
"聂容。"
"啊"我吓得揪住他腰间玉佩穗子,差点把上古封天印扯成碎石渣。
却霜捏诀稳住云头,笑得肩膀直颤:"不过是个凡间俗物,瞧你丧气得活似被谁偷了肉骨头的看家犬。本君库房里南海珊瑚扇、昆仑冰晶扇、蓬莱......"
"停停停!"我捂着抽痛的肋骨直摆手,"无功而返也说不上多失落,我只是觉得对你不好意思,害你陪我白忙活一场。"
"本君陪你拆家刨土不也挺乐呵?"却霜广袖一甩,祥云堪堪停在临界门前,"不过嘛——"他忽然捏住我后颈,跟拎猫崽似的把我转向锁仙镜,"若是某人肯老实泡药泉,本君会更乐呵。"
正要回嘴,却见天前乌泱泱跪着十二道身影,最前头那位篪嬴天神的玄铁护膝都要陷进云砖里了。
"嚯!"我瞪大眼睛盯着他,"您这是把南天门的金砖都跪出坑了?"话音未落,后头十一位仙官突然齐刷刷叩首,震得锁仙镜面直冒圈。
却霜慢条斯理掸了掸我肩头雪沫:"不过是有人手欠碰了本君的轿帘。"他指尖在篪嬴发顶虚点两下,那顶嵌着东海明珠的宝冠突然变作凡间老农的斗笠,"半年而已,正好替西王母的蟠桃园松松土。"
我瞧着篪嬴膝盖下快开花的金砖,凑到却霜耳边嘀咕:"帝君好大的醋劲儿,莫不是那轿帘上绣着某位仙子的杰作?"
"愚不可及。"却霜广袖突然卷住我的腰,药香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本君的医嘱是即刻泡药泉,再废话就添三百遍《律令》。"
众仙官见状齐刷刷低头,篪嬴的斗笠沿儿抖得活像被雷劈过的荷叶。
只见篪嬴身后立着位藏青锦袍的天神,浓眉倒竖如蘸饱墨的狼毫,声若洪钟震得云海翻涌:"尧放不服!"这一嗓子惊得仙鹤都乱了翎羽,倒叫我想起凡间庙里金刚怒目的泥塑。
篪嬴面上青红交加,十指将云纹广袖绞得起了皱,恨不能遁地而去。却霜帝君广袖垂云负手而立,宛若昆仑山巅不化的积雪凝成的人形,泠然道:"讲。"
"这小仙幻形藏于仙轿中妄图偷跑下界,本是大错,"尧放铁塔似的身躯逼近,指尖罡风扫过我额前碎发,"篪嬴方才历过千年雷劫尚在调息,错将他当作果核弹下界也确有不妥。然则阴差阳错间,反倒保全了紫徽帝君清誉,依末将愚见......"
我偷眼打量这虎目虬髯的天神,活似巨灵神儿子,这般直肠热肠的脾性,倒像是能把三十六重天都捅个通透。正暗自惴惴间,忽见却霜唇角微扬,霎时间如月破层云,漫天霞光流转——若非在天宫,倒要疑心是西王母座下青鸾齐齐展翼。
却霜玉指轻叩虚空,九霄云外忽闻惊雷隐隐,"无需保全什么清誉,确实是偷带下界,这桩罪过,自是本君来赎。"
他仿佛早已知晓会有这般场景。
话音未落,却霜周身青光暴涨三匝,恍若瑶池碧波化作璎珞环身。众仙官骇然伏地:"帝君三思。"
"却霜且慢!"天帝銮驾破云而至,这位三界之主急得连冕旒都歪了三分,"万事自有公断。"
待青光散尽,却霜慢条斯理整了整微乱的衣襟:"不过三百年修为。"说得轻巧,倒像是舍了几锭金元宝。偏又暗中掐诀将我定在原处——这般玉石俱焚的护短法子,真真是要叫人把牙齿咬碎。
那厢话音落地如惊雷炸耳,我心头鹿撞几欲破腔而出。瞥见问茶随天帝驾临,竟连礼数也抛诸脑后,提着袍角跌跌撞撞扑将过去:"问茶,我、我这是闯下大祸了?"
"无妨。"问茶广袖轻拂与我隔开半尺,眉间却凝着昆仑积雪般的寒意。顺着他目光望去,却见天帝正围着却霜转如热锅蚂蚁,却霜倒似玉雕的菩萨,三言两语将篪嬴之事推给天帝,化作青光遁去时,仙轿檐角的铜铃甩出一串泠音,直把人心都晃出涟漪来。
威越这莽汉伸手揪住我衣领,劲道却轻得像拈花,眼睛瞪得溜圆:"好你个聂容!怎的披着紫徽帝君的月华锦?这胳膊颈项青红交错,莫不是去兜率宫偷丹被八卦炉燎了?"
"肤浅!"问茶广袖一振拍开他爪子,"没见着这是伤了元神?紫徽帝君素来护短如护眼珠子,此番竟能纵你伤成霜打过的柿子——"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原是瞧见我衣摆渗出的丝丝水汽终是叹道:"回府养着吧。"
我鼻尖蓦地发酸。这毒舌仙官嘴上嗔怪,实则早将回春妙药备下,这般体贴倒教我感动不已。正要道谢,忽闻极东方向传来三声鹤唳,三道惊雷,惊得我慌忙望天——云路迢迢,哪还寻得见半点青衫踪影?
天帝立在临界门前,袍角翻涌似雷云聚顶:"一个时辰前方接仙牒说门庭有异,不过晚来一会儿,怎就闹得鸡飞鸾跳!"这一嗓子惊得众仙齐刷刷矮了半截身子。
我膝上伤口硌着云砖,疼得倒抽凉气,齿缝里挤出句嘀咕:"莫不是吞了雷部火丹,这般雷霆之怒..."话未说完便被威越扯住广袖。这莽汉鼻尖几乎贴到我脸上:"瞧这衣襟沾着下界霜屑,定是缠着他偷溜凡尘了!"
我梗着脖子点头,威越顿时捶胸顿足:"难怪!帝君方才为你折损三百年道行,附加定宁天雷刑,天帝怕是连肺都要气炸了!"此言惊得我指尖发颤,险些跌到。
问茶广袖微动,三指捏住我腕间命门如拈花枝:"慌什么?紫徽帝君悟道如饮醴泉,这三百年修为不过闲敲棋子落灯花。"话音未落,天帝已甩着十二旒珠发话:"威越留守门庭,十二天神随驾回宫!"
我挣开问茶阻拦,伏地高呼:"小仙罪该万死,求天帝一并带走。"话头被冕旒珠玉相击声截断。天帝横眉冷对,冷哼如冰锥坠地:"三百载修为你拿什么抵?却霜既替你担了,权当是前辈照拂后生。往后再敢造次——"冕旒猛晃荡起寒光,"本座便教司刑官熔了你的仙骨。"
天帝拂袖而去时,冕旒珠玉撞得叮当乱响。我望着那团翻涌的祥云暗忖:若非顾及天君威仪,这位怕是早要抄起鞋底板来砸我脑门了。自打飞升以来,每回觐见总觉天帝看我的眼神活似瞧见了蟠桃园里的蛀虫,真不知是前世凿过他墙角还是今生阻了他的前程?
云阶转眼空荡,唯余我对着虚空喃喃:"三百年道行...当真无碍么?"问茶广袖笼在身后,眸光却凝在定宁天方向:"紫徽帝君参的是无为道,这三百年于他..."话音忽顿,袖中玉骨折扇"啪"地展开,"总归比你这榆木疙瘩参得快些。"
威越在旁抱着混元锤直乐:"要我说,帝君定是嫌你悟性不高才抢着受罚。"这莽汉说着突然凑近我耳畔:"你道三百年修为何物?若换作你——"他朝掌心猛吹气,"怕是要化作南柯一梦喽。"
“你们不是被罚了吗,怎么和天帝来了临界门的?”
问茶广袖间落下一缕檀香,闻言轻笑道:"素雅上仙家的离愁小仙闹失踪,广浩天官正领着二十八星宿翻遍天河呢。司刑殿那群老古董不敢动威越这尊煞神,倒叫我们沾光随天帝来此。"他指尖绕着流云绦,"待广浩天官回殿,少不得要回去继续领罚。"
我心头突地一跳,莫不是离愁那丫头嗅到什么风声?面上却佯装镇定:"方偏门劳你多看顾些时日,此番不去定宁天探个究竟,我实难心安。"
"可这伤..."问茶蹙眉如远山含雾。
我忙不迭摆手:"不过蹭破点儿油皮,当年咱们偷琼浆被青鸾追啄时,可比这狼狈多了!"
问茶忽地探手为我拂去鬓边碎发,指尖堪堪擦过眉骨:"方偏门的琅玕竹总归要落叶归根。"他转身时月白广袖卷起千堆雪,孤影映在云阶上竟比广寒宫的桂树还清冷三分。我这才惊觉,自打认识却霜后,日子便跌宕起伏,与他烹茶论道的日子,竟比凡间的晨露消散得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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