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执声没了,脚步声渐行渐远,似乎问茶妥协了,世界仿佛全部安静,睡意也开始慢慢积累。
混沌间忽觉后颈一凉,月华锦广袖如云霭拂面。却霜玉雕似的指节正解开我层层衣襟,动作轻缓似在拆阅上古秘籍。雪松冷香混着他垂落的青丝扫过鼻尖,惊起心底万千扑棱的情绪。
"...可有人说倾慕于你?"醉语脱口时,恰有微风吹过窗棂,也微微吹开了我的眼皮。
"本君何须他人倾慕。"
此言如昆仑寒玉坠心湖,激得我气海翻腾。殿外竹叶簌簌而落,恰似心头珠泪,偏生还要强撑着不叫它滚落。
"千年轮回,本君等的便是你的到来。"
他广袖拂过鲛绡帐,腕间血珀珠映得五官愈艳。我醉眼望进那泓寒潭,暗忖这莫不是司命星君新写的戏本——素昧平生的帝君等我作甚?总不会是前世偷了他炼丹炉?
"昔年乾坤殿,你指天誓日要锁尽本君红尘念。" 却霜忽地拈起我襟前散落的青丝,抬眸间似有星河倾泻:"本君的喜欢..."他忽地俯身,血珀珠贴上我突突跳动的颈脉,"是要拿三魂七魄来抵的。"
这话惊得醉意都散三分,偏生他吐息如兰扫过耳垂:"你说过不让本君倾慕他人..."尾音湮灭在骤然贴近的唇间。我恍惚见着他睫羽在颊上投下剪影,齿间生露忽化作瑶池春水——原来神仙的唇是蘸过霜雪的桃花瓣,凉而艳,碰一碰便能勾走三魂七魄。
晨起时神清气爽,昨夜种种恍若南柯一梦。我对着铜镜暗忖:司命星君约莫是打了个盹,才教我这等小仙竟能全须全尾活过来——毕竟偷香窃玉的勾当,搁在仙界是要被雷部追着劈三载的。
浴汤氤氲间,问茶捧着云纹锦袍立在屏风后,十指翻飞,我顶着湿漉漉的青丝端坐镜前,活像只被雨淋透的仙鹤:"束精神些,待会儿带你去瑶池捉锦鲤。"
"甚好!"问茶指尖缠着冰蚕丝发带,将我三千烦恼丝挽作髻,"再乱动便给你梳个小儿髻。"忽又拈起我垂至腰际的墨发,"这银河落九天似的青丝若敢断半寸..."他冷笑间抖开金蛟剪,"本仙官便拿它编捆仙索去锁老君的青牛!"
我望着镜中倒影咂舌:"不若剪了给织女当纺线?"话音未落,只觉发间发带一紧,垂落下来倏忽擦过耳尖。
"剪一缕便去丹房炼三日火。"问茶慢条斯理绾着发带,"昨日紫徽帝君遣仙鹤送来冰魄养肤露..."他忽地俯身贴近耳畔,"你说,本仙官该用玉瓶供着,还是倒进天河喂王八?"
我盯着案头白净的羊脂玉瓶,忽觉后颈发凉——这哪是养肤露,分明是催命符。
廊下忽起环佩琳琅,未及见人先闻戏谑:"晨起更衣竟要耽搁半日,莫不是方偏门还得织布造衣?"话音裹着檀香破门而入,盛行倚着雕花门框摇折扇,活似凡间话本里走出的风流探花郎。
问茶广袖卷起香炉青烟,施施然去启门闩。我趿着云履跟过去,正瞧见盛行桃花目滴溜溜往内室瞟:"聂小仙这洞府乱的——"他忽地以扇掩唇,"啧啧,红绡帐暖度**啊?"
"盛行兄下界降妖,莫不是被狐媚子熏坏了眼?"我故意抬袖扇风,"怎的满嘴荒唐言?"
这厮折扇"唰"地展开,露出"风流倜傥"四个鎏金大字:"方才路过司药殿,见奉左小童抱着十全大补汤..."他忽地凑近我耳畔,"原是给问茶仙官补元气的?"
此言惊得我三魂出窍,险些将晨间饮的琼浆玉液尽数呕出。问茶恰端着鎏金茶盘转回,闻言手上一抖,雨过天青盏"叮当"碰作玉磬声:"盛仙官若嫌茶苦,下官这便去取黄泉水来沏。"
盛行折扇急摇似扑火:"玩笑玩笑。"说着从袖中抖出个锦盒,"南海鲛珠串,权当赔罪礼。"盒盖掀开刹那,满室生辉如坠星河,倒教我瞧清他眼底狡黠——这厮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专程来看热闹的。
盛行折扇遮着半张脸,睫毛扑簌似惊鹊振翅:"二位...莫不是共参合籍大道了?"这话惊得廊下仙鹤都崴了脚,我反手一掌拍在他绣着金蟾的肩头:"昨日本仙醉卧云榻,问茶不过替我疗伤。"
"奇哉,"盛行广袖卷起流云,活似唱戏文般踱步,"蜀道巉岩不可攀,舒曜神君却甘居方偏门..."忽地折扇点向我眉心,"小聂容啊,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仙缘呐!"
我揪住他蹀躞带上悬着的玲珑玉:"把话说明白。"
"三十六重天阶品森严,天尊帝君居云端。"盛行指尖凝出金光,在空中绘出九重宝塔,"你这位管事..."他故意拖长调子,恰见问茶端着鎏金茶盘转过回廊。
青玉茶盏"咚"地落在云母案上,问茶广袖流云般拂过盛行眼前:"陈年封号也值当翻出来说嘴?"转身将缠枝莲纹托盘塞我怀中,"还不奉茶?"
我捧着茶盘如捧雷部火印,对着他背影深揖:"谨遵舒曜神君令。"
问茶足下一顿,回眸时眼底冰消雪融:"再浑叫,仔细拿你头发编扫云帛。"说着拈诀化出把金蛟剪,惊得我慌忙护住垂腰青丝——这位神君的脾性,我可是领教过千百回了。
盛行倚着蟠龙柱笑得花枝乱颤:"妙极!堂堂神君甘为卿绾发,聂小仙你这福泽..."话未说完便被飞来玉如意砸中膝盖,痛呼声惊散檐上飞鸟。
问茶广袖卷云翩然而去,留我杵在原地恍若被施了定身咒。盛行折扇敲着掌心踱过来:"神君之位于他不过枷锁,你瞧子恒放着府君不做,偏要当个挂名的乐神..."他忽地以扇掩唇,"不过你这飞仙品阶,自是参不透吾等甘居尘寰的意趣。"
落座听风轩时,盛行终于抖开谜底:"此番造访只为桩趣事——"他桃花目潋滟生辉,"不若猜猜与何人相关?"
我捧着雨过天青盏吹散茶雾:"总不会是月老又牵错红线?"
"非也非也!"盛行忽地夺过我手中茶盏一饮而尽,继而五官扭曲如吞了黄连:"这莫不是瑶池涮锅水?"指尖拈起盏底两片蜷缩的嫩芽,"方偏门竟拮据至此?后山那十八株云雾毛尖是遭了天马啃食不成?"
我慢条斯理掀开他面前的茶盖,将整壶碧螺春倾入他盏中:"顺我的茶还觉寡淡——"推过去的茶汤浓得能研墨,"这盏'千叶凝翠露'可还入得尊口?"
盛行盯着盏中浮沉的青叶,忽地抚掌大笑:"妙极!聂小仙待客之道颇有司刑殿风范!"
盛行捧着茶盏摇头晃脑:"汤色澄碧似春潭,香若空谷幽兰,叶底嫩芽亭亭玉立——这才配得上本仙官的琼浆玉液胃。"说罢冲问茶挤眉弄眼,"舒曜神君这烹茶手艺,倒比司膳殿的老君还精妙。"
问茶广袖翻飞间已为我重沏新茶,青玉茶匙舀起三片银针:"三沸泉水泡不得你那张刁嘴。"说着指尖凝霜,盏中霎时腾起袅袅烟霞,"半柱香后自会温凉适口。"
"得嘞,"盛行忽地拍案,震得鎏金折子从袖中滑落,"再不说正事,怕是要被二位酸掉牙了。"他指尖轻弹,折子在空中划出个圆满的弧,"子恒生辰在即,特请紫徽帝君携你同游凡尘——天帝朱批已落,这泼天的恩宠可还受得住?"
我接过折子时险些打翻茶盏,鎏金云纹映着"聂容随行"四字,刺目得似老君炼丹炉里的三昧真火。问茶广袖忽卷,将折子摄去细观:"帝君倒是清闲,连出游都要牵个搭头。"
"此言差矣!"盛行折扇"唰"地展开,露出"好事成双"四个狂草,"子恒亲口说的,聂小仙费尽心机下界后未能尽兴不说,反而惹了一身伤,欠了一份情,他此番便光明正大带他走上一遭。"他忽地凑近我耳畔,"此番有他坐镇,保你不再把孟婆汤当琼浆饮!"
问茶玉指捏着折子冷笑:"怕不是醉翁之意..."话音未落,鎏金帛书突然浮出天帝法旨虚影:"三日后南天门候驾。"
鎏金折子在问茶掌心泛着冷光,我揪着衣摆嘟囔:"不若推了这差事?御云术还没学个囫囵..."话音未落,盛行折扇"啪"地敲在云母案上:"子恒特意讨的恩典,你倒要拂他美意?"
问茶广袖轻振,折子化作青鸟栖在梁间:"方偏门库房统共三样宝贝——茶、果,外加..."他忽地屈指叩着云母案,"某位飞仙当命根子供着的宝剑。"
"战辉剑嘛!"盛行折扇挑起我蹀躞带,"当日聂容在督造府..."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原是问茶拿出了宝剑,他轻点剑鞘,露出剑身上金钩银划的"徽"字。
满室茶雾氤氲间,我如坐针毡,这定是他方才收拾房间时发现的。问茶指尖抚过剑柄宝石:"这'战'字写得龙飞凤舞..."他忽地俯身逼近,"'徽'字倒似仙子们私底下描的姻缘符。"
盛行折扇险些脱手:"好你个聂容!我还以为乃光辉之意,没成想你竟敢拿紫徽帝君名讳做名,这般志向,可歌可泣。”
我额角沁汗,指尖无意识摩挲腰间玉佩。盛行在旁击掌而笑:"妙哉!这剑名取得甚好——'徽'者,紫徽帝君之徽也!"他折扇点向梁间青鸟,"依本仙官看,这生辰礼也不必另备,将此剑..."
"不可!"我与问茶异口同声。后者广袖翻卷间已将剑还给了我:"方偏门虽贫,倒还不至于典当家当。"
我指尖摩挲剑鞘上嵌的紫晶石,那抹幽光活像却霜眸中微光:"当日督造府中,"喉头蓦地发紧,"你们说取个凶煞名镇邪,我不过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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