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台上突然金锣震耳。满堂茶客顿时鸦雀无声,目光齐聚高台,倒让我瞧见二楼雅座有位仁兄激动得把瓜子壳咽了下去。王老道甩着云袖登台,那眼神活像黄鼠狼盯着肥鸡似的往我这儿瞟。却霜的手瞬间从茶壶改道掐在我腕子上,好家伙,再使点劲都能给望闻问切了。
"列位看官今儿可是祖坟冒了青烟,"王道长吊着嗓门活似叫卖大力丸,"咱们艳紫姑娘发话了,任你是王孙公子还是江湖游侠,只要能道破她手中折扇玄机——"说着故意拖长音,惹得台下壮汉们脖子抻得比鹅还长,"今夜便能做这广陵城最风流的解语人。"
满场登时炸开锅,喝彩声险些掀翻琉璃瓦。我瞄着王老道那撮翘起来的山羊须,心说这老狐狸倒是会做生意,怕不是早把谜底抄了百八十份预备着卖呢。谁知那老狐狸瞧见我的目光,激动的仿佛要流下哈喇子。我尴尬转头回避,却见却霜冷着脸把茶盏捏出裂纹,得,这位爷的兴致算是彻底打翻在广陵河了。
猜谜的时辰一到,满堂宾客顿时像沸水里撒了把盐粒,窸窸窣窣炸开了锅。我瞧着那些个锦衣郎君前赴后继往台上撞,个个端着玉树临风的姿态上去,转瞬便似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下来,险些笑岔了气:"不过就是些梅兰竹菊、风月诗赋的俗套,便是蒙着眼睛掷骰子也该撞中了。"
"啧啧!"子恒啪地甩开折扇,扇得我鬓角碎发直飞,"若这般容易,何须悬金设彩?不如聂容亲自登台献艺?"那厮眼尾上挑的弧度,活像只叼着鸡崽的狐狸。
问茶急得直扯我袖口:"你可不能再犯糊涂!"
我忙不迭往却霜那方檀木椅边挪了三寸,不料这位素来冷若冰霜的主儿忽然偏过头来,玉冠上的银丝流苏晃得人眼花:"依我看,无妨一试。"
子恒抚掌大笑:"妙极妙极!若能拔得头筹,权当是给聂容备下的洞房花烛礼。"这话惊得我三魂七魄齐飞,连人带椅轰然翻倒,青瓷茶壶应声碎作八瓣。问茶霍然起身,嗓音都劈了岔:"聂容!"
满堂哗然中,我正狼狈趴在地上,忽见王道通火急火燎要来搀扶,却被却霜的云纹广袖与子恒的檀香折扇齐齐隔开。"在下正要登台献丑,一时腿软先给诸位行了大礼。"我面红耳赤地摆手,余光瞥见问茶眉目间已现担忧色。
这下当真是赶鸭子上架了。我一步三回头地朝却霜递去哀怨眼风,那厮非但毫无愧色,凤眸里跃动的兴致倒比廊下灯笼还亮三分,活似个等着看猴戏的纨绔公子。
王道通引我登上九曲玉阶时,青玉案后蒙纱女子正执扇端坐。素手轻拢的折扇乍看平平无奇,偏那十八节湘妃竹扇骨绿得蹊跷——莹莹青光顺着竹纹往我额间钻,惊得三魂七魄又丢了两魂。恍惚间似有琼林玉树簌簌作响,清泠泠的嗓音在灵台炸开:"待你飞升那日,见此扇自会忆我。"
"奴家艳紫,恭候公子多时了。"
这声儿甜得像浸了蜜的枇杷膏,我猛抬头,正对上轻纱后一双含情目。雪肌映月,秋水剪瞳,面纱随吐息轻轻起伏:"公子这般姿容,倒把满堂春色都比下去了。"
我慌得险些咬到舌尖,扭头就往台下寻救兵。但见荼蘼坊雕梁画栋间,数十画师正挥毫泼墨描摹众生相,而那位始作俑者端坐其间,广袖轻扬冲我颔首。更要命的是灵台突然响起玉磬清音:"往昔,你可记起来了?"
那日天光正好,偏我霉运当头。京畿百姓都涌去城东百花会凑热闹,偏我起了个早去棋社讨晦气——想来司命星君批我命簿时定是手抖打翻了砚台,才攒出这般荒唐际遇。
输了三局珍珑棋的我正蔫头耷脑往茶棚晃荡,抬眼却见常坐的竹藤椅换成了张乌木八仙桌。灰扑扑的幡子上"大仙下凡"四字写得铁画银钩,桌后那位嘛......活像掉进面缸的煤球,书生巾歪戴着,浑身上下透着股不伦不类的机灵劲。
"茶博士改行跳大神了?"我杵在卦摊前直犯嘀咕。这位爷面皮倒是平平无奇,可那案头阵仗着实骇人——澄心堂纸叠得比奏折还齐整,紫毫笔尖闪着金丝银缕的暗纹,洮河绿石砚里汪着价比黄金的松烟墨,更别提那块羊脂玉卦牌,晃得人眼晕。
我盯着他襟口若隐若现的缠枝云纹锦,差点笑出声。这哪是算命,分明是财神爷微服私访!京城纨绔如今寻乐子的路数,倒是愈发风雅了。
那厮眼皮子一掀,撂了句能把人气得跳脚的混账话:"没福缘的客官劳驾挪挪贵步,莫挡了在下的财运。"说罢优哉游哉摇起鹅毛扇,活似驱赶野猫野狗的架势。
我盯着他扇面上金丝银线绣的八卦图,气极反笑。满京城算命的见着活人就跟饿虎扑食似的,偏这位爷把我当瘟神避着,装也不装的像点儿。今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倒要辱没了"皇倾公子"的名号。
"劳驾起一卦。"我撩袍端坐在黄花梨木凳上,特意把"劳驾"二字咬得山响。袖袋里掏摸半晌,才想起晨间在棋社输得连玉佩都押了,最后抖出三枚生了绿锈的铜钱,"啪"地拍在游龙砚旁。
眼见那厮盯着铜钱的眼神活似见了砒霜,我险些笑场。素日打赏跑堂的碎银都比这多三倍,此刻面上却要端着世家公子的气度:"卦金虽薄,诚意却重。"
原等着他拍案怒斥"打发叫花子呢",小爷我就能叉着腰仰天大笑三声。届时引来围观百姓,亮出腰牌吓得他跪地讨饶——这出戏本子我都给写好了,偏生这算命的不按套路出牌,盯着铜钱的眼神渐渐变得古怪,倒像瞧见了什么稀世珍宝。
“财神的钱不管样子怎么变,洒落人间的一如既往地又薄又小,好多年没沾过手了,眼下竟觉十分亲切。”
果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钱都不用自己掌。从脑中认真搜索一圈后我后颈寒毛倒竖,未曾听说过皇城有这般人物啊,莫不是新近搬迁的?
"咳!"我屈指叩响乌木八仙桌,"劳驾先生..."话音未落,却见他抬眸剜来一记眼刀,仿佛我抢了他八辈子的功德箱。
"客官要问什么?"
我气急反笑:“自当是算命了,还能有什么?”
"在下只算富贵、旺夫、长寿命。贫贱、败家、短寿的贱命不算。”
他这是把我划到贱命一栏去了?转念想到今日自己既没特意梳妆打扮,又只给了他三个铜板,确实显得寒碜卑微——可这又如何?终究改不了他是个江湖骗子的本质。这混账东西,得想办法给他几分颜色瞧瞧。
我咬牙挤出个假笑:"问姻缘。"
"红鸾未动的卦象不算。"鹅毛扇哗啦展开,露出背面鎏金的"铁口直断"四字。
我挑眉冷笑:"好个睁眼说瞎话的!"折扇啪地敲在卦摊上,"苏尚书家的掌上明珠与我有婚书为凭,朱雀街的香车掷果盈箱,便是平康坊的公子们......"话到此处猛然收声,耳根子火烧火燎地改口,"总归红鸾星明晃晃悬着,岂容你信口雌黄!"
那厮掏掏耳朵,掸了掸道袍上不存在的灰:"婚约嘛,就像灶膛里的火星子——"鹅毛扇往我面门一戳,"噗!"
"放肆!"我拍案而起,八仙桌被震得笔架乱颤,"岳母仙逝守制乃人伦大义,不若半年前便已成家,岂容你胡诌乱扯。"话落猛然惊醒,我为何要同这江湖骗子剖白家事?
卦摊后突然传来叮铃哐啷的动静。但见那厮慌里慌张的摸向羊脂玉卦牌,活像突然窥见了什么天机,挤眉弄眼地朝我道:"客官紫微照命,这、这卦象忽而明朗了!"
"那就算前程!"我咬着牙根挤出五个字。
他面皮皱得像揉坏的黄表纸,掐指半晌突然两眼放光:"有了!客官近日要入......"尾音拖得比拉面还长,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三圈,"大理寺当差!"
我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昨日老皇帝那道口谕犹在耳边嗡嗡作响。大理寺那等规矩比蛛网还密的地方,直教人恨不能遁入空门。从前替朝廷办差好歹还能当个闲云野鹤,如今倒好,真真要困在朱门里数砖瓦了。
"先生金口当真灵验,刚还说在下是草芥命,转眼就扯上大理寺的锦绣前程。"我故意将折扇敲得啪啪响,"这般颠倒阴阳的本事,当心本公子治你个招摇撞骗之罪。"
那算命先生慢悠悠捋着山羊须:"公子当真要治罪?只怕舍弟听闻此事......"他故意拖长尾音,活像只吊人胃口的画眉鸟。
本公子眉心一跳。这厮口中的"舍弟"听着倒像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的口风,莫不是......正暗自惊疑,却见那厮竟优哉游哉啃起糖葫芦来,气得我折扇"唰"地展开:"再算!算准了赏你副传家玉棋,算岔了——"扇骨重重敲在檀木桌上:"刑部大牢的虱子可等着加餐呢!"
"哟嗬!"那江湖客两眼放光地凑过来,鼻尖都快贴上我衣襟上的金丝绣纹:"不知贵府的宝贝,可抵得过这四海八荒搜罗的酬金?"他扬手指向满桌奇珍,玛瑙貔貅映着日光直晃人眼。
我瞧着案几上堆成小山的珊瑚树、翡翠樽,忽觉若真是酬金,那这厮倒有几分真本事。遂正色道:"本公子家中有一副棋,一颗棋子便可堪称无价之宝,你算准了,它就是你的。”
见我来劲,这厮也抖擞起精神,狼毫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翘着二郎腿晃荡:"客官且听山人分解!"
我屈指叩响八仙桌:"洗耳恭听。"
"紫微照命金作马,孤鸾入命玉为枷。上通天文明地理,下无亲朋傍烟霞。三世泼天富贵命,半载贵人折昙花——来,朱砂押!"他唱戏似的甩出张洒金笺,墨迹未干就直往我鼻尖凑。
定睛细看险些气笑,笺上赫然写着:"今有富贵短命郎君,因囊中羞涩,愿以羊脂玉棋抵卦金,立据人泽。"我捏着纸角冷笑,这厮莫不是早盯上了我家传的棋枰?
正待发作,忽见朱雀街拐角转出一队金吾卫。我掸了掸云锦袍起身,抬脚踢翻卦旗:"好个神棍!怕是冲着本公子库房来的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