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佩服学长。不,不止是我,我们后面几届的学生,人人都以学长为榜样。”
“你的那个金奖含金量太高了,超越了以前的每一届比赛。”
“我甚至会因为能够作为你的直系学弟而高兴。”
迟拓打了个寒颤,想要把万阳舒的话从脑子里甩出去。
他的手情不自禁的摸上裤兜,在方形钱夹的夹层里,塞着他因金奖被业内顶尖企业录用时,舍友玩笑为他拍下的照片。
毕业后的许多年里,舍友的面目已经模糊,可他当时说的话,迟拓却依然清晰记得。
“老迟,你真是要运气有运气,要实力有实力,你这奖简直就是你的转运符。我帮你拍张照留念,你记得塞钱包里,保佑你也保佑我。”
“拍拍拍,多拍几张,一人发一张,就当我的毕业礼物。”迟拓把证书从行李箱的夹层里取出,拍在桌面上,挑眉看着手握拍立得的室友。
室友哀嚎一声:“老迟,你这个毕业礼物也太抠了。我收到你一张照片,还要付二十块的相纸钱。”
后面的话就记不清了,但迟拓始终相信,这份金奖带给了他改变生活的好运。
直到他入职,并在日复一日的磋磨中变得疲惫。迟拓自觉无言再看这张照片。于是他把照片翻了个面,用一片空白对着自己。
如果照片真能带给人好运,不如就把我的心焦洗去,我宁愿从头开始。
迟拓叹了透气,扭头看向临时搭建的舞台上的彩色射灯。
万阳舒的四人乐队在射灯光里摇头晃脑,摇得迟拓头晕。他闭了闭眼,一阵疲惫突然从尾椎骨向上攀爬。
休息休息吧,迟拓对自己说。
于是他站起身,朝菟十七妹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道:“我上去看看店里怎么样,下面的事全交给你了。”
“Yes,sir!”菟十七妹眼睛一亮,行了个不标准的礼,高声道:“保证完成任务。”
她一番唱念做打,周围人的目光顿时聚了过来。
迟拓两眼一黑,悄悄抬手遮住脸,为菟十七妹划定行事准则:“低调点。”
菟十七妹小声说:“好说好说。”
也是迟拓大意了,他只记得菟十七妹活力四射,怎么就忘了店里还有个倪波呢?
本想休息的迟拓看着抱着黑白边牧往伯恩山脑袋上撞的倪波,只觉脑子都快停止转动。
他一个健步冲上前去,救下可怜的黑白花狗,板着脸对倪波道:“给我一个理由。”
倪波低头看看空荡荡的手,急得说不清话:“是救人!”
他指指躺地上昏睡不醒的伯恩山:“白老大找长大人帮忙,进入小伯头的记忆力找线索。但不知道小伯头脑袋里装着什么东西,白老大进去,好久都没出来,长大人的分身也昏迷不醒。”
他连比带划的解释了一通,迟拓听懂了个七七八八。
受施术人的实力限制,进入记忆的所有妖的妖力加起来,不得超过施术人的一半。有白若柳进入在先,倪波失去准入资格。
信仰的老大生死不明,倪波着急上火,干脆抱着一头雾水的黑白边牧就要往里扔。
他本着死马权当活马医的信念,埋头就是干。毕竟好歹都是医,至于能不能医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因而迟拓一出现,倪波就像看到了救星,拉着迟拓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他泪眼婆娑看着迟拓哀求道:“迟哥,白老大的命,就交到你手里了。”
迟拓顶着比天大的压力,沉重地点头。
他走到伯恩山身边,按倪波说的那样,把手放在伯恩上的头上。
伯恩山毛茸茸的脑袋,变得像发酵过的面团那样柔软,牢牢吸住迟拓的手,像要带着他沉入沼泽中。
“就是现在!”倪波大喊。
迟拓深吸一口气,意识像落入沼泽底那般缓缓下沉。
-
长大人放入小伯头记忆里的浮标落在宠物医院的手术室里。
迟拓从手术台上跳下,打量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头顶照着苍白的灯,迟拓的影子变成小小一团,缩在他的脚底。他信步在手术室转了一圈,尝试着操作仪器和搬动物品。但所有的东西都被固定得死死的,无论迟拓出多大的力,都搬不动半点。
倪波说,进入记忆,首先要找的是不寻常或是不该出现的事物。
迟拓看着自己的影子,伸手摸了摸。影子像被水浸泡过,透着湿漉漉的潮气,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看来不对。
地上没有问题,物品也都是常规物品,还有什么呢?
迟拓摸摸下巴,突然抬头望向天花板。
发亮的天花板上,迟拓也在望着他。
“找到了。”他轻轻说。
他爬上手术台,伸手去够天花板上的一整面镜子。就在手指触碰到镜面的一瞬间,整个人都被吸入镜中。
镜子的世界里也是镜子,并且全是镜子。
迟拓踩实脚下的镜面,在心里默数三声之后,缓缓睁眼。
正对面的镜子里是水边开满花的草甸,左边的镜子里是种着老松的园林,右边……
迟拓闭了闭眼,再度睁开后,便牢牢盯着右边的镜子挪不开眼。
右边的镜子里,他站着学校礼堂的台上,伸手想要接过那份红封皮的证书。
他明明很得意,却不敢表现出任何骄傲的情绪,也不敢咧开嘴地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摆出一副欲笑非笑的傻瓜表情。
当时有这么傻吗?迟拓已经记不清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总是在逃避回忆这些事情。
大赛组委会寄来的证书,先是交到了院方手里。院方很当回事,特地为迟拓举办了这个颁奖典礼。
迟拓在礼仪小姐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上台。
舞台上的射灯打在身上,带着暖暖的热气,密密麻麻的汗珠从迟拓的毛孔里冒了出来,他浑身湿漉漉的,像是洗了个澡。
冷静点。迟拓一遍一遍在心里安慰自己,直到身上又变得干爽,他才鼓起勇气,抬头看向台下。
台下坐着的是同专业的其他学生,但舞台上的灯太过耀眼,迟拓眼前只剩一片璀璨,看不清台下人的面貌。
端着证书的礼仪小姐在他右侧后方站定,下一步,该是领导为他颁奖了。
迟拓紧张地等待着,却又不自觉的出神。
陈静羽……陈静羽也获得过这个奖,她当时也有这个颁奖典礼吗?
迟拓努力在脑子里挖掘着相关的回忆,眼前却突然笼罩上了一片阴影。
他抬起眼皮,看着眼前巧笑着的陈静羽,喉咙里发出闷闷的一个气泡声。
“怎么是你?”他问。
“怎么不能是我?”陈静羽把颊边落下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证书,郑重地交到迟拓手中。
“祝贺你,迟拓,我和同学们都以你为荣。”她收敛了笑意,表情前所未有的庄重:“这个奖,是本专业无数学子学习生涯中所有努力的最高目标,希望它能指引你,找到未来的路。”
她说着,突然轻快地眨眨眼:“迟拓,你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吗?”
迟拓被她先前的一番话说得心潮澎湃,不假思索便回答道:“我以后想成为一名优秀的设计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设计师三个字简直就像被压在舌头之下,被软肉裹挟着打转。
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不要这么回答。
那个声音没有说原因,可响起的那瞬间,无来由的恐惧,突然就从迟拓的心底往外蔓延,眨眼的瞬间便席卷了他的全身。
像有外力强压着,他的两片嘴唇被牢牢按在一起,他说不出话,只能徒劳地闷哼。
陈静羽像是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说:“没有决定好未来的目标也不要紧,你的人生很长,你有很多后悔的机会。”
她向着迟拓伸出右手。按照一般规律,此时应该握手了。
于是迟拓的身体也动了起来。他僵硬地抬起手臂,搭在了陈静羽的手上。
陈静羽抓着他的手,轻声说:“迟拓,你只要清楚,你是谁,你想要做什么就够了。”
她咧开的嘴里,舌头像一根布满鳞片的藤蔓,在口腔里活动。
她说完话便自顾自下台,只留迟拓站在台上,脑海中一片茫然。
灯光打在身上,有暖和的阴潮。
迟拓看向台下,台下空无一人。
迟拓看向台上,只有他和头顶的一束光。
我该做什么?
他站在原地。
他仿佛记得,自己还有什么事要去做。
陈静羽,藤蔓,帝王花妖,白……
白若柳。
我要去救白若柳。
迟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对面镜子里盘腿坐着的白若柳。
白若柳察觉到眼前色彩的变化,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迟拓茫然的目光。
他的表情顿时像生吞了八百个变脸大师一样变得飞快。面部肌肉在见到迟拓的瞬间,由抑制不住的欣喜飞快转为毫不掩饰的提防。
白若柳握紧刀,后退半步,浑身肌肉紧绷,一副随时就要破镜而出、和迟拓拼个你死我活的样子。
这是做什么?
迟拓不理解。他身体里的恐惧在叫嚣,指挥着他握紧刮刀,一直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光滑的镜面。
他的动作落入白若柳的眼里,白若柳突然就松了口气。他大喊了几声,迟拓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迟拓疑惑地摆摆手。
白若柳的神色顿时变得沮丧。
他背着手团团转了几圈,突然一喜,大步跑到镜子边上,手指凝着冰气,在镜面上写字:抱歉,我又把你牵扯进来,害你也被困住。
困住?为什么会是困住?
迟拓脑子一转,下意识便想到,如果无法脱困,难道会被永远囚禁在这里吗?
如果真是这样……迟拓的大脑忽就一片空白。他呆呆看着白若柳,眼前像漫上一片雾气。
他看见白若柳趴在镜子上,捶打着镜子,朝他大喊着什么。
迟拓不想再看。
于是他抬手遮住眼睛,却听见指关节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那些带鳞片的藤蔓从他的皮肤之下钻了出来,在空气中拼凑成一行字:再难走的路我也会带你走出来。
白若柳笑了。
他化开前面的冰渣,重新写道:小迟,你并不是一个人。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大家久等了[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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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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