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这里的是姚文雯，那她会吐槽这幅画就像是万花筒，故弄玄虚出千变万化，其实根本是早已刻好的印痕，在这里装谱骗人，然后骂骂咧咧地开始破解。
如果在这里的是祝点雪，那他会拔剑出鞘，甭管对面怎样花里胡哨，物质是恒定的，精妙的空间术法要凭依在真实的空间上，不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只要找对方法，总可一剑破万法。
但在这里的是江夜白，既没有吐槽的想法，也没有拔剑的意图，更没打算采取什么行动。
他转过身与画作中的红衣画鬼面面相觑，感觉连没用的眼睛都累了，明确了红石只是简单的自我回收，而非某种宣告，他要面对的还是这群塞着不同灵魂的相同画鬼这样的无趣庸俗重复事实。
于是江夜白的神色由凝重转为冷淡，失却表情调和的面容阴郁得格外幽深，他开口：“差不多得了。一个把戏还想玩几回？”
被莫名其妙从沉睡中唤醒的是他，迎来一个全然陌生世界的是他，将他唤醒的奇怪家伙到底在这遮遮掩掩地勾引什么？
画作很认同，表现是画鬼们齐刷刷地点起头，因为起伏并不统一，构成了连绵起伏的头颅山脉，看起来有点怪。
点了大概半分钟，其中一个画鬼凑上前来，美艳却统一的脸在画面里逐步放大，冲江夜白弯眉微笑，莫名友善，眼中神采却不完全灵动，透着僵硬的死气。苍白纤长的手指突破画面，以面部中线为中心，在画鬼不变的表情中将画作从视觉上从中撕裂，漆黑的裂缝边缘闪烁着各色光晕，逐渐延伸成一道足以供人通行的窄门。
江夜白挑眉，站在原地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想，就这？这样做的意义何在？能达成什么目的？
困惑像风过无痕，不快的暗火却是逐渐烧得燎原。
像是回应江夜白内心想法，窄门里伸出两只漆黑的“手”，它模仿着人类手掌的形状，向江夜白摆了摆手，紧接着伸出食指，指了指黑色门扉，又向江夜白摊开手以示欢迎。随即它的掌心中妖力向上拉长凝固，伸展出的形状是两支小箭。
小箭矢在江夜白的注视下左右摇摆几下，延长向上，分别指向画上两个不同的方向，被尖端抵到的画面上，画面颜色深浅如皮肤被按压般流动，画鬼自动避让，动作灵活。
江夜白没有靠近去观察的意图，只是顺着箭矢的方向随便看看，画面太小，什么也看不出来，他目光挪回，用身体力行表明自己的不为所动。
手掌紧迫起来，凌乱地挥舞，箭矢也跟着狂乱抖动，渺远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黑色窄门中传出，“……想知道的……”箭尖用力地戳向画面，逼得更多画鬼躲让波涌的画面，“…江，给你……”
江夜白陷入思索，无机质的黑眸转了转，“和我一起进来的人类？”
“…还有……”
“先我一步进来的人类？”江夜白提问，“还活着吗？”
空间陷入短暂的平静。
过了一会儿，莫名有点委屈意味的声音响了，“好痛……”
江夜白猜测这位是在观察状态时被攻击了，换句话说，人还活着。
他面上的冷淡一扫而空，温和友好的虚假笑容冲淡了阴暗鬼气，“这些无聊的重复把戏没什么意思……我想见他，让我过去。”
话至最后，江夜白的语气越发轻柔，句末语气微微上挑，像羽毛若即若离扫过情绪，“你可以做到吧？”
漆黑的门扉再度陷入沉默，也可能是沉思。
江夜白好整以暇，腾出空来细细观察画面。以人类肉眼观测，自然是一无所获，但他还有更多手段。他的拆分出几分力量，细密地织入画作，比穿梭的丝线更加纤柔，画作中的情绪是指引的细针，最终奔往情绪最不同的三处点位。
有两处是箭尖所指的位置，带着焦躁、愤怒、不快、担忧等一系列情绪，但总体平稳。还有一处是在画作的最中心，也是现在完全被窄门遮掩的地方，情绪也许是拉满弦的弓，随时都要崩断，却又因为黑幕的遮掩，而不甚明晰。
江夜白收回力量，心想大概最中心的位置就是“宋哥”所处的空间节点了。
“……来见。”门扉涌动着张开漆黑的巨口，向里望去，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渐次敞开，奇妙的流光点缀在每一扇门侧，伴随着开门的动作而摇摆，像一串串五彩纷呈而又归于一致的风铃，无限延伸的通路中，让人难以忽视的、恶寒反胃的力量逐渐浓郁，昭然若揭着一切隐瞒在最深处。
江夜白坦然地跨了进去，脚步很轻，听不见足音。在他身后，漆黑的力量融合为一，随即消失无形。
他迈过一扇又一扇窄门，不间断地短暂走过相似的三楼，见证着它从最初的荒凉破旧走向装修精致，飞鸟底纹在柱上勾勒，鲜艳霓虹灯牌与各色秾丽牌匾从稀疏到拥挤，景象逐渐步入最初三楼虚假展示出的人造热闹，之前的声音沉默不语，光点纷飞飘落，如同引路。
江夜白的心很静，他向来如此，好似永无止境的前路也不会干扰分毫。但寂静的空间里，忽然响起振翅的声音。
是飞鸟。
飞鸟从四面八方挣脱束缚，向着江夜白飞来，它们并不靠近，只是盘桓旋转，高高低低起起落落，鸟鸣不止，纷杂的声音构成了能够被分辨出的言语：“怎么不品尝我为你准备的食物？你睡了这么久，不饿吗？你不疲惫吗？
“我感觉得到，你很虚弱，你索求着力量的补充完整。这是我为你奉上的第一份礼物，收下吧，收下啊。品尝它们的苦楚，玩味它们的悲欢，痛饮它们的绯色，敬请大快朵颐！”
这道声音的感官，便又倾向于充满恶意的邀请了。
画鬼们听从声音的召唤，从飞鸟中跃出，动作各不相同，叫人眼花缭乱，未曾发起攻击，专注围着江夜白打转，身上没有分毫庇护或者自持，散发着分外鲜明的情绪色彩，招摇着等候取用。
只有被强行催熟，完全没有经历过任何修练与试炼，没有获得任何的成长，才会如此心神不定，孱弱不堪，对于鬼这种只有魂魄的类型而言，这种情况很容易导致魂飞魄散。
窄门不知什么时候闭合了，四周升起黑幕构成密闭的空间，空间里发亮的是画鬼的眼眸与银亮的羽翼，但门扉还存留着，以此宣告着如果不将餐点吃完，不能离开宴会现场。
而对江夜白来说，这些画鬼确实像是装点好的小点心，张口便能轻松吃下。
但他没有吸食，只是仰起头，在画鬼的缝隙中注视漆黑空间中的波动，之前这条通道就像是被初学者强行架起的、力量波动很明显，而现在它变得波澜不惊、平静通畅。
一体双魂？还是说在这里的幕后者有两个？
周围的画鬼——幕后者并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见江夜白不为所动，干脆主动出击，速度很快，动作利落，在空间中穿梭的力量运用得既精湛又粗糙，空有其力，缺乏相应的战斗素养，在江夜白身上留下了无数细微的、并不致命的浅浅血痕。
“好吧，却之不恭。”江夜白说，从芥子空间中捧出一把碎玉。紧接着碎玉凭空浮起，在漆黑的世界里成为崭新的、散发微芒的星星，星星躺在流淌的恶意血河里，河流向江夜白奔涌，刚开始是被引动，随后是更幽邃更污秽的细碎深红顺着翻腾的河流试图灌入他的身体。
他抬起手，强行截止了情绪的靠近，在周身空出了一小块区域。
江夜白细细地看那些不引人注意的、闪烁的红石碎片……恶寒的滋味被拆分许多份，然后被浓重的情绪遮掩，不仔细感知根本看不出来。
幕后者还看着。
江夜白笑得亲切，手掌翻动如同搅弄情绪的风云，“骗你的。”
血河被强制沸腾，画鬼的外壳被剥落溶解，以不同进程完整显露出其内真实的魂魄，星星也跟着闪烁后变作流星，落入江夜白的芥子空间。
不多时，无主的情绪在飘摇，红石碎片也在飘摇，空间里很空荡，江夜白慢条斯理地拆离红石碎片，发丝弧度很小地摇摆，血河悠然流入他的身体，为他苍白不少的面容增添红晕。
碎片们被隔绝于情绪之外，震颤着想要以一颗最大的碎片为中心聚合，却被某种力量强行压住了，不得行动。
没有任何情绪、由纯粹妖力驱使的飞鸟拍打翅膀逼近江夜白，硬是凑出了格外欣赏的语气，“果然，不论沉睡多久，力量残余再少，你还是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江夜白抬手，挥散了飞鸟，碎片们从天而降，如同流星雨落下。他仰观这称得上盛景的一幕，没有躲避，因为肉身来不及躲避。
流星雨刺穿了他身上的每一寸血肉，又嵌入血肉中。深重的阴寒在这具躯壳里体现得格外鲜明，像是在一切负面情绪集合的无尽阴晦深渊被折磨过几千载后凝结而出的，以苦痛结出的肮脏果实。
它们开始聚合，在血肉里缓慢而坚决地向着洄游，破损的伤口血流不止。
江夜白猜想，聚合中心大概就是那块儿最大的碎片吧，非常稳定地停留在心脏处呢。
抛开阴寒的感知不谈，这些碎石时实际接触后，竟然并不让他觉得恶心反胃，甚至可以说，有一点好吃——
——所以，这就是用以操纵的牵引丝啊。
江夜白的血肉崩解了，接近完全聚合的碎石在零落肉泥中游动着合而为一。血肉则蠕动着，绕开那一块儿红石，逆着门的方向聚作一堆，而后聚沙成塔拉长出完整的人型，衣物如新，眉目如旧，有一侧耳朵有些肿胀，新形成的江夜白抬手捏两下，它就恢复了正常。
红石在原地呆躺了一会儿，弹射起飞，一头扎进周围漆黑空间里，消失不见。
飞鸟张开尖喙，发出清悦的鸣叫，一个接一个地飞回柱上，重新变回姿态各异的纹饰。
“也对，”那声音模糊而清晰，遥远却比邻，没有任何可供分析的信息，只有情绪大概是高昂欢快的，“我们应该正面相对，这才算得上尊重。”
门扉重新张开漆黑的巨口，是居高临下的鸟瞰视角，三楼像是被掀开了盖子的生态箱，沉静展露自己的全部切面，所有空间布局皆是一览无遗。
江夜白向下望去，发现了两个活物。祂们分别处于不同空间，一个是人类，不大沉静；一个是被红光笼罩的类人物种，毛发皆白，看起来熟悉又陌生，他一时辨认不清这感觉源自何方，干脆向着那生物纵身一跃。
漆黑的空间在江夜白身后飞速褪去，无缝与完整的建筑结构交换了主场。
类人物种抬起头，露出与人类无异的面容，祂有一双霜金色眼眸，眼睫轻眨，眼泪忽而滚下来，寂寞顺着话语跌落，“你来啦。”
祂站起身，亦或是普通地前行，乘着一团红光朦胧，向江夜白靠近，“我不认识了吗？也不认得你……祂告诉我才……”
四周环境的一切逐渐拉长，变作无数兵器形状，祂伸手握住延伸到身边的长斧手柄。
祂向江夜白劈下，无数兵器同时刺出。
“但好想见你。”祂说。
[三花猫头]想你就要砍砍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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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相见不如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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