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雯姐……”张雪涵叫人叫得很小声，随即小姑娘意识到自己气太弱，抿了抿唇，将刚刚为方便抓牢身边人而收起的长剑重新握在手中。
剑是特安委出品，和祝点雪是同一型号，能根据需求随时变长变短，官方说法叫特型软剑灵梭3号，私下里年轻人都叫魔仙棒。
张雪涵提着“魔仙棒”长剑，流畅的剑身上流转着晶莹的灵力，在修习过的人眼中，丰沛着流光溢彩的美丽，像是电视剧里特意添加的特效。
画鬼们的话音格外一致地戛然而止，表情还维持着之前的各不相同，却齐刷刷地投注漠然的视线，死死盯着张雪涵手里的剑，像是一群被悬于丝线上的逼真鬼偶，戏份落幕后所有动作终止，留下阴郁黯沉的气势迫向房间内的活人。
画鬼的目光幽晦，恰与忽然闪烁的灯光交错，汇拢作恶意深重的凝望，人皮逐渐浮现裂痕，崩毁出恶鬼真相。
“没事。”姚文雯顾不上回身安抚小年轻，灵力在指尖缠绕作细瘦的纯白蛇影，而后顺着手指垂落方向无声无息地游向地板、奔向鬼阵，光芒也随之暗去，隐于暗处，难被发觉。
张雪涵吸气，抬起手腕。长剑移动，与主人一起全神贯注于前方，长剑绝非美则美矣，毫无作用的装饰品，正如张雪涵不是一个只会躲在前辈身后瑟瑟发抖的花瓶新人。
长剑锋锐剑芒凛冽，张雪涵呼气，神色变得坚毅决绝，比手中长剑更坚不可摧。
特安委是一个讲究团结协作的部门，在面对非人生物的时候，如果没有处级领导骨干带队，那么往往需要三人及以上的小队协同合作，保障任务完成的同时，将伤亡率和损失率压到最低。
因此，作为特安委——尤其是其中的特别外勤处的成员，入职培训第一课，就是记牢同事的擅长方向、是否具备特殊异能以及常规配合方式。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保证每一次外勤都能够让每一位成员全身而退，这是签订职业同意书前就会被告知的事情，如果无法接受，需要签订保密协议，然后转入其他兄弟部门。
张雪涵今年6月末刚毕业，毫不迟疑、意志坚定地签下了同意书，实现无缝入职。作为在大学时才被吸纳的“普世派”人士，虽然在校排名是第1，但自觉四年的学习远远不足，她和那些自小修行的“世家派”人士差得很远。
故而张雪涵入职培训听得非常认真，恨不得每一条都刻在心里，时时鞭策自己，要在工作里发挥好自己的力量，不要拖前辈的后腿。
像是之前的宋哥和刘明，还有现在的祝哥和雯姐，她都把对方的能力记得清清楚楚。
——姚文雯，综合五科副科长，主导研究和后勤，具备2级辅助型特殊异能“万物通识”，通过灵力接触，能够分析溯源逮捕对象绝大部分信息的超级辅助能力，附带限制极大的真言辨析；难得的是“世家派”，自小修习符咒，灵力天赋优秀，符咒使用方向较为全面。
全面是有多全面？张雪涵并不清楚。
入职培训没法把每一位同事的能力都交代到事无巨细，那样入职培训的时间会被拉长到太久，反而不符合入职培训的目的。
张雪涵推测在密室里一直担任辅助职能的姚文雯，是一位长处不在战斗的前辈。她应该是这个空间里最强的战力，需要做主攻者。
就像祝处每一次遭遇蹊跷时，都会作为首位迈入险境的人一样，作为师妹、作为特安委成员，她当然也要护在前辈之前。即使不敌，敌人也要先跨过她的尸体！
张雪涵深深呼吸，然后谨慎地向前一步，将前辈护在身后，长剑横在身前，灵力隐而不发。
小姑娘提高了声音，双目睁圆，喝道：“雯姐，小心，我会努力保护好你的。”拼上性命也要做到，如果她不站出来，她不出手，她不保护前辈的话，那么——
姚文雯指尖轻轻调动，灵力不动声色游曳地刺入画鬼身躯，猜测被灵力传来的波动验证，她终于弯起唇，严峻的表情有寸许消融。
她伸手按住张雪涵的肩膀，强行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还没到拼命的时候。小涵，看到它们身上崩裂的痕迹了吗?那反而证明了它们的虚弱。越是强大的鬼，越会压抑自己虚像的崩解时刻，因为那是鬼类非人物种最强力量爆发的瞬间，一旦显露非生即死。”
与姚文雯的话音一共飘飞的是无风自动的符咒，它们由姚文雯心念操纵，在符咒大师的一心多用下，蹁跹化作一道道目光难追的流光，与女鬼上骤然迸发的白芒呼应，与姚文雯的飞快言语各自并行不悖。
张雪涵：“咦？”
霎时整片空间内灵力孕育出云蒸霞蔚、蔚为壮观，这威力可怖的盛景制造者嘀咕不停，“还好符咒出门前带得够多，就知道和老祝那家伙出来没简单事儿。”
流光受姚文雯意志指使，是完美的法阵，也像是绮丽的装饰，柔美却不容抗拒。
姚文雯伸出食指，灵力高度凝聚作白芒，食指轻巧向下滑动，比孩童指向世界更轻易。流光强行将世界分割，画鬼们像是被驱逐的邪恶羔羊，即使散发着无穷无尽的恶意与杀气，也没能脱离灵符的限制。
张雪涵：“诶？”这些鬼，刚刚是这么弱的吗？
“你看，这些鬼既没有蛊惑人心的力量，空间方面的力量微弱，只有气势压人的量产货色而已。”姚文雯说着，余光瞥见小姑娘露出了非常纯朴的震惊表情，一看就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小圆脸有种诡异的萌感，冲淡几分小崽子身上过于沉重的情绪，姚文雯弯眉将手指划到底。
“小涵，冲。我们去救老祝和小明。”
张雪涵：“哦！”这下明白了！
她提剑上了，没有迟疑，没有胆怯，没有权衡，没有困惑。
姚文雯忽然有些想笑，这小涵和小周都是一个班儿出来的吧？怎么反应总是这么像。
她眼睛跟着弯起来，空间在她的力量下被灵力切分成数个小块儿，符咒构成了顶点的坚实锚点，像是闪亮的捕蝇笼，围困着跌跌撞撞的飞虫，每笼是精准的二到三个。笼子摇摇摆摆地飘往各个方向，其内萦绕窃窃碎碎夹杂尖锐难辨的鬼语，众声齐诉，嗡鸣不止，听不清每个个体的声音。
失却了外界力量的灌注，画鬼们的力量太过薄弱，冲不破姚文雯堪称固若金汤的限制，锈腥的虚假血液顺着皮肉四散，不断涂抹在灵力构成的朦胧表面，反复腐蚀灵力的厚度，又被她及时地稳固加重，于是姚文雯与对方构成了一种平衡，双方在破坏与防守间拉锯挣扎。
从这种意义上来讲，姚文雯确实是与祝点雪风格迥异的类型，她缺乏大开大合一击毙命的锐气，更倾向于防守端，在这种情境下能够轻而易举地切割战场护人周全，却不能带着人破局。
还好，还有张雪涵。
一往无前的年轻人撞入最近的灵力牢笼，成为打破平衡的突刺奇兵，踏入瞬间身形扭转，强行止住冲势，紧接着她模仿着祝点雪的肌肉发力动作，猛地将长剑甩出，划出一个圆月般的锋锐弧线。
新鲜活人、自投罗网。难以迅速打破牢笼的鬼们如获至宝，众志一心地寄意于汲取活人血肉灵魂滋养己身，无所顾忌毫无默契地在狭小空间中辗转腾挪出足以让人眼花缭乱的进攻，连暂时长着一样面孔的同类也未曾避让，毫无畏惧感地迎上冷硬剑芒。
它们被撕裂，又因未曾被触碰核心而再度复生，雾化的鬼躯凝实重组，不知后退地发起冲击。
张雪涵有一瞬间措手不及，在未曾预料的攻击下身体依据本能牵动步伐，训练有素、爆发力极强的薄肌带动着她将上半身撑出极限的角度，险之又险地避让开逼近要害的攻击，但意料之外的受袭依旧难以被完全躲避。
她身上又添了三处挂彩，最重的一道在腰侧，利爪深入血肉刺得皮肉翻卷，鬼气窥视血肉中脆弱的肌理纹路，向内腐蚀，如同无数刀片齐刷刷地剜下肉来，灼烧感浓烈的痛意直抵神经，逼得她当即眼眶湿润。
张雪涵咬紧牙关，第一时间急步后撤，手上挥剑动作未受分毫影响，只是撤得太急，后背直直撞上了灵力壁障，面对扑面而来的攻击把自己变成了难以挣脱的困兽。
下一秒，温润的灵力从四周的壁障上洋洋洒洒地飘落，一半汇入伤口，止住鲜血与苦楚，一半织作细纱，看起来不堪一击，却牢牢地分割了狭小战场，给张雪涵以喘息机会。
张雪涵一怔，下意识回头看向姚文雯。
姚文雯平静地说，“别走神，专心。别担心，我在。”
她的眼神坚定而有力，纤长锐利的柳叶眼中在灯光下闪亮，手上动作不止，时刻保证对同伴的最大支持保障。
张雪涵被鼓舞了，觉得自己在和前辈心意相通共同奋战，于是对前辈重重点头，姚文雯没忍住挑起一遍眉毛，心里暗自盘算，这一届的新人还是拉练不够，居然在战斗过程中还有这样浪费时间的举动。
小姑娘毫不停息，扭头提剑再上，熟稔节奏后的身影像一条灵活游鱼，在厉鬼不停息的风浪中逆流而上，缠斗之下终于顺利剥开了画鬼的外衣，露出其内的魂魄，皆不如刚刚的男鬼魂型凝实，炊烟般飘渺，如果没有魂石承载，恐怕顷刻便要消散。
……不过进步还算快。
姚文雯暗自在心中点头，手指勾动，再度按下其余空间内画鬼的挣扎，甩出三块魂石吸纳孱弱灵魂，暗淡红石脱离魂魄跌落，看大小比上一块都小上许多，算是碎片。但是见证过上一块的反应，姚文雯对其持以谨慎远离的态度。
作为符咒大师，姚文雯可以说是一心多用领域的超级专家，她收起魂石，接收分析如臂指使的灵力反馈的空间状态，盯着冲进第二个分块的小涵，还同步思索着另外两人的状态：
——这个空间里看似和上一个空间大相径庭，实则散发着相似的波动，并且还有另一样东西具备相似的波动，那就是一楼的装饰画。
画鬼被强行塞入灵魂当然也做不了最终boss，只是被塞入皮囊的傀儡。想救人，击败再多傀儡也没有用。
——小姑娘上手很快，不错，之后出外勤可以多锻炼锻炼，情绪也算是稳定，担当也不错。
——刘明那小子好像探测术方面的成绩不算优秀……虽说处里总说祝老大除了生孩子无所不能，但是到底是他探测什么水平来着？术业有专攻，她在的时候，老大从来不会越位……等下，他们身上是不是没带魂石来着？
姚文雯的表情凝重了。
江夜白的表情凝重了。
他头颅侧倾，躲过弹射起飞的红石。它并不锋锐，却在速度加持下切断了几根乌发，而后重重凿进画幅上。
江夜白的脑袋缓缓回正，凝望着它如水的凝固颜料般溶解流淌，刺目红痕晕染在画面上，又被画布完全吸收，了无踪迹。
画面中，仿佛无穷尽的香江街摊依旧热闹，恢复最初站位的红衣画鬼们向他微笑致意。
[三花猫头]晚上好，画鬼们最后的一点b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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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以量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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