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夜白只是保持微笑，身体维持在刚才的动作中。
“你走得太快了。”用着姚文雯身体的幕后者话音有些委屈，手指顺着江夜白脸侧滑动，留下一道很快干涸的血痕，“让我很难办。还好蓐收比你乖得多。”
江夜白眼尾微颤，含蓄用眼神表达，关我何事，你哪位？
“姚文雯”笑意盎然，没有本人笑时的爽朗感，反而有种滑腻幽冷的阴湿感，比毒蛇更阴森更恶意，“你是最重要的，好了，乖一点，我没想让你受伤。”
听闻此言，江夜白以轻微俯视的角度与“姚文雯”带着猩红的眼瞳对视，面对其中轻浮而冷漠的眸光反而生出几分有恃无恐的玩味，自觉没什么能伤到自己，干脆堂而皇之走神。
他忍不住再一次好奇地想，究竟是为了什么会同时唤醒蓐收和他呢？还表现出这种……奇怪而微妙的态度，一切言语皆可矫饰，“姚文雯”身上浓稠至接近黑色的血红恶意才是真正的赤诚不会说谎。
“为什么唤醒他”这个问题的答案，才是一直位居首位的、让江夜白积极主动探寻这栋人类建筑的真正原因。
醒来后不久，江夜白就已经深刻地意识到了：
这个世界与过去的一切都截然不同，话音有所差异，文字更是变化极大，而且……这里绝大多数人类依旧没有灵力，却能日行千里，没有异能，却能手握光辉；薄薄的黑盒中播放不停歇的画面，人类手中也握着小小的黑盒，诉说无穷无尽的话语，空气中的情绪大多是安定稳固的，不必艰难求生，也无需祈求神明，人类自己就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而他，本能脱离了唤醒他的糟糕感觉后，却为食物的稀薄与灵力的衰微感到无所适从，没有发现什么需要自己重新醒来的情境，只好在观察中将过去的模样修剪成现在常见的风格，在人群中随波逐流地混迹，试图寻找合适的食物补充力量。
正是这种时候，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唤醒他的气息，带着浓重的食物芬芳。
尽管那气息依旧让他厌恶，但被迫莫名在陌生世界沉浮的江夜白想要一探究竟，因此他像鱼一样洄游追溯，隔着一条街凝望逐渐散发不详气息的人类建筑。
“姚文雯”没在意江夜白的走神，自顾自勾动食指，被解离出来的红石便飞至“她”的掌心之上，静静悬停。平心而论，这石头看起来是绮丽的，由那么多碎石构成，切面却异常光滑利落，在昏黄灯光下无言折射辉光。
“她”手指推动，悬浮在空中的红石与手指隔着一段距离被推向江夜白的心口处。
恶寒的气息打断了江夜白飘忽的思路，他的视线重新凝聚回面前“人”身上。
——对，然后他就被神似过去捕妖司的特安委逮住了。当然，也有他没想反抗的原因，被捕妖司一直追着跑可是很麻烦的。
“姚文雯”问：“在想什么？”
江夜白心说，在想作为唤醒他的“人”，难道不应该最知道他是什么吗？为什么还总是揪着心脏不放，那只是活人的要害，想要借此轻松扭曲他的意志灵魂还真是想太多了。
“姚文雯”又是笑：“在嫌弃我呢？”
“我好。”蓐收在旁边蹭过来，耳边小蛇和他一起探头，“嘶嘶”吐信。
大概是在表达，江夜白跟自己好的意思吧。
江夜白不语，笑看蓐收被突围而来的祝点雪镶进墙里，合理揣测雪老师是在以牙还牙。
显然那边的1打3已经分出明显胜负，想要宋明阳拦住祝点雪一个人都已经有点太过超前，何况那边祝点雪还带了两个小崽。
蓐收反应不大灵光，慢半拍地抬手召回红龙，毫无效果以至于像是从墙里伸出手和祝点雪友好打招呼。
“姚文雯”转身，张雪涵正一剑穿二龙、长剑插地，而刘明拿着不知什么材质的绳索正在捆缚被他用膝盖顶着的宋明阳。
“她”叹气，无视在面前袭来的祝点雪的攻击，疾风接近时随手撕开了空间裂口，吞没了气势汹汹的祝点雪，转头对江夜白道，“你自己来不就好了？还带着这帮麻烦的人类。”
这可不能怪我。江夜白自觉十二分的无辜。
幕后者身后蓐收已经从墙中爬出，迷茫地甩甩头，抖落一身碎石子儿，慢吞吞走到“姚文雯”身后，“咦？人？”
红龙和宋明阳都被轻松地拎到他身边，他不解地挪回了红龙上左右张望，龙型交错缠绕，重新变回了光晕形状。
刘明施力对象消失，险些跌了个趔趄，张雪涵猛然拔剑起身，脸色难看地剑指“姚文雯”，但什么也没来得及发生，相似的裂缝又将他们两个一并吞下。
幕后者毫不在意地向江夜白伸出手。
在并非出自自身主体意愿的牵引下，江夜白也抬起了手，置于“姚文雯”柔软的手掌上，属于人类的体温温暖宜人，少了几分精神层面的舒适。
“想和我说什么吗？边吃边说。”“她”和煦地说道，残余的画鬼还在渐次浮现，各个情绪没有额外控制，可以随意处置品尝。
这种情况下的和煦，实则是一种遮掩不甚努力的居高临下，傲慢得很。
江夜白过于纯正的黑眸漠然，阴幽的冷嘲一闪而逝，他张开嘴，声音重又正常吐露，“你的空间只是限制在此，没有对大部分普通人类造成伤害，真好心啊，感动人类。”
“毕竟我是要帮助你和蓐收这对好朋友重逢，”幕后者说，“波及太广，被人类一直追着太麻烦了。”
浑身暖白光辉的蓐收冲江夜白歪头，发丝间可以窥得翘得很高的唇角，让江夜白想到过去曾见过的、训练有素的猎犬。
江夜白无情地说：“和这种记不住我是谁的朋友不熟。”
他顶着唇角耷拉下来的蓐收的幽怨视线，顺着“姚文雯”的手掌力道行走，自动自觉地开始进食补充力量，画鬼的情绪是前行的红毯，细碎的红石汇入躯干四肢，漂泊的灵魂汇入碎玉后归于空间。
“你倒是很好心。”幕后者把江夜白拉到了蓐收与宋明阳面前，“连没用的灵魂都会妥善收好，差点以为唤醒错了对象。”
“还行吧。”江夜白说，“在人类手下讨生活，总得符合点人类道德。”
“也是。你恢复了多少力量？”
“这么直白，真吓人。反正还没有全部恢复，但是给我补充力量的小点心已经用完了吧。别的地方还有吗？”江夜白估量了一下，自己恢复了个三四成吧，显然从“姚文雯”的情态里，是满意又不满意的——满意在自己力量比“她”预想的更深厚，不满意在竟然还没能完全恢复。
“姚文雯”哼笑睨了他一眼，对蓐收命令道，“蓐收，动手吧。”
江夜白饶有兴致地问：“他的能力是什么？居然能回补蓐收亏空的力量？”
“运气很好，是金属操纵。”
“这么对口，确实运气很好。那你赚了，有额外收获。怎么不早点动手？”
“也怪我，我想着你还没到呢，也不能直接闹太崩嘛，你没来的时候没认真，没逼出他的异能。”
二“人”就这么牵着手腕，注视蓐收将手掌按在宋明阳心口，开始寸寸逡巡人类的力量运转核心。
“原来如此。”江夜白不动声色地压下了某处剧烈挣动的年轻怒意，淡淡问：“第一个画鬼，其实是你在附身？”
“是啊。”
“为什么呢？”
“这些都是我为你准备的力量，我当然要好好和你见一面。还有个原因是那帮人类很烦人，不想劳动蓐收辛苦。”
“这样。”江夜白随口应道，“还以为是你怕自己一出现就把我恶心跑了，所以套了层外皮呢。”他余光瞥见脚下有暗红的纹路开始蔓延，暂时只有开头，看不出来是什么阵法，都已经有灵力在跟随舞动，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东西。
“说不定呢？毕竟要给你留下个好印象。”
“不过，既然你这么了解我，应该知道我最讨厌被控制吧。这可没什么好印象的余地。”江夜白微笑。
“你实在是太不听话了，只好采用了点其他手段。成王败寇也没有办法，你忍一下吧。马上就不会讨厌了。”对方始终用闲话家常的无奈语气，仿佛一切胜券在握，按其计划步步展开，连身上翻滚的浓稠至极的恶意都在轻柔摇晃，清纯的水红点缀在赤黑里，让死人嫌恶加倍。
江夜白知道这家伙在说什么，源源不绝的妖力顺着被拉住的手腕被强行灌入肉身，得到了支撑的红石比之前的任意一次都更嚣张，分散成为网状结构，以心脏为核心，刺入血肉每一寸。
他心里的愤怒像冷焰火般沉静烧灼，脸上笑意反而更浓郁自然，“说得也是。不过你怎么不提前把那些人扔出去，如果之前动手，早就可以结束了吧。”
“把你也吓跑就不好了嘛。”“姚文雯”用了遗憾语气。
江夜白心里“啧”了一声，转移了话题。“这阵法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逆转倒置后新设计的。”
“这个啊，等你不讨厌我了再告诉你。”
“她”们说话间，蓐收已经绕了一圈，重又将手掌放在了宋明阳的胸腔上，闭上眼感受对方的力量波动。
“那好吧。”江夜白遗憾地说，“看来只能到这里了。”
他语气轻松，笑意依旧，但这种像是放弃一样的话语，让“姚文雯”为之侧目，江夜白坦然接受此“人”饱含冰冷恶意的审视。
“你要做什么？”“她”说话听起来还是温情，妖力灌输分毫不乱，似乎八风不动，可惜“她”身上的情绪诚实而无可回避地出现了微弱翻涌，让一切在江夜白眼中无所遁形。
“这个啊，等你不讨厌我了再告诉你。”江夜白露出了绝对真实的笑容，他浑不在意地向“姚文雯”点头致意，模仿当初女鬼们向他点头的姿势，连笑容弧度都分毫不差。
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收紧，以血为媒介，灵力为笔的临时符咒霎时爆发，密密织织在江夜白身上透出光线。
江夜白空闲的手猛然一挥，漆黑的、与之前别无二致的空间裂缝在上空出现，数道灵箭在裂缝中储备力量蓄势待发。
“蓐收！”江夜白高声喝到，身上力量喷涌而出，他自醒来后第一次抓住了情绪之丝，将蓐收的困惑放到最大的同时，将附身姚文雯这家伙的愤怒推至最高。
过量的感官刺激冲击下，蓐收中止了对宋明阳的任何举措，冲着呼喊祂的江夜白微张着嘴，陷入了茫然无措的空白状态。
“姚文雯”笑容尽褪，手指死死抵住额头，身侧符咒乱飘，而这一处空间，则如同被恶童随意蹂躏□□的玩具，难以维持本貌地扭曲变形，家具、装饰等物品更是被捏来捏去，变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兵器，有的与符咒相撞，撞出了此起彼伏的炸裂。
江夜白已在混乱中脱身，将符咒、红石和一切束缚留在原地，于不远处难得完好的椅子上安稳坐下。他又恢复了一身整齐，连衣角都没乱，到外面走上一遭就能直接冒充青春洋溢大学生。
身躯本就是虚像、是辅助、是随时可以舍却又随时可以再生的东西，只有完满的精神，才是他的一切所在。
江夜白笑容清爽地抬手，对面容也跟着空间扭曲的“姚文雯”说：“嗨。小惊喜，开心吗？”
灵箭猛然发射，浑身尽是寒霜气势的祝点雪追随灵箭而出。
[垂耳兔头]存着存着稿，突然感觉好开心，人生第一次有这么多存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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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你行我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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