蓐收的身型又小了几寸，闪烁着冷芒的伤口，突兀地在赤浑的手臂上浮现。
它最初只是一个小小的伤口，十分不起眼，连剧烈的疼痛都融入了人类的努力中；逐渐地，它却像树枝一样生长舒展，直奔人类符箓留下的伤痕，最终竟然贯穿那道伤痕，将它吞没成为自己的枝干，然后变成了一道可怖的无法挽回的贯通伤。
“赤浑”终于从那迥然不同的冰冷痛苦中体味出元凶，本就怒火中烧的“赤浑”更加愤怒起来，被蝼蚁和食物一同忤逆是对祂最大的挑衅，但江夜白还在场呢，燃烧的怒火会变成威胁，祂只得拼命强压。
江夜白忍不住笑了，话音很温和，故而格外嘲弄，他说，“你的愤怒在我眼中无所遁形，压抑它做什么？不要藏了，释放出来吧，对于我们这些非人生物，愤怒不向来被看做力量的某一延伸吗？别客气，向我坦诚吧。”
“赤浑”冷冷地说:“闭嘴。”
江夜白笑容更甚，肆无忌惮地勾引着已经暴露的情绪之丝，将巨人愤怒的心柴催至最旺，冲巨人挑衅地弯眼，然后又暗中继续悄然地与红石暗度陈仓，不断撩拨汇聚、细细打磨塑造，让珍珠更快成型，“唉，这种愤怒可不是我带给你的，而是你自己造成的，被自以为已经完全掌控的对象反过来伤到就这么让你生气吗？如果把这件事也怪到我头上，那我也太亏了吧。”
这句柔声细语的话不可谓不令“人”怒火中烧，堪称在火上用最细的手法浇最烈的油。
“赤浑”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暴起，尽管祂明知在江夜白面前绝不可能将负面情绪如此起伏，情绪之丝正在祂体内穿行，借着情绪繁衍操纵，像恶心的虫群。
但江夜白的声音正引得情绪之丝与他共振，靡靡之音顺着情绪之丝向祂感知声音的身躯深处钻，试图将情绪无可稳定的钢印烙在祂的灵魂之上，要祂无法专心致志地履行自己的意志。
周围的空间开始紊乱，它不是那种出于“赤浑”意志的变形，而是不受控制的四处拼接——
隐约能分辨出墙壁成为了新的天花板，几幅装饰画交叉融合、延伸扭曲却没有折断，尽头接着大抵原本是沙发的一团，再然后就是飞起的几块地板，它们各自翘着边，做了倾斜的新墙壁，上面悬挂着几盏破碎发乌的灯，构成灯罩的竟是原本的墙壁装饰，装饰很是稀疏，毕竟在灌灵术下它们也没残余多少了，勉强履行了作为灯罩的使命。
空间中一直乱窜乱飞，搅弄局势的怪鸟也不知什么时候尽数消失了，幻象却仍抽冷子出现。
尤其是这种极度混乱的时刻。
在空间中穿梭的人类被双重叠加的情况变化搞了个措手不及，剧烈的空间波动与爆发的幻境笼罩他们周身。
早有准备的江夜白瞬间拂去遮掩他们感知的幻境，众人也第一时间调动起灵力，护住自身关键部位，顺着空间紊乱的力量流向，顺势踏上了“赤浑”头顶的天花板，倒悬而立，发丝随着重力自然垂落，有垂坠下的衣角，飘扬在空中，然后被还在拼接中的空间硬生生地分成了两块，被塞入空间边缘做装饰。
刘明还有点头晕恶心想吐，喃喃道：“我们真像超级英雄。”
宋明阳又强行压榨一番力量，艰涩地说，“要像也得像武林大侠吧。”
“失控？”祝点雪对“赤浑”是否真的已经彻底失控持怀疑态度，祂谋划了这么多，会这么轻易？
江夜白笑而不语，只鼓动道，“雪老师，小心啊，先下手为强。”
他知道，“赤浑”并没有彻底失控，最好的证明是，直到现在“赤浑”还没有将他的真名喊出，而将他唤醒的“赤浑”是一定知道他这个名字的，如果祂不知道，也没办法将他唤醒。
说不定心里还不知道盘算着什么呢，也许还抱着把他带走之类的幻想？
祝点雪睨他一眼，见姚文雯已至收尾关隘，干脆道：“你们到我身边，准备好防御。”
他没让属下继续消耗力量，自己则顺应江夜白的意思没有停止攻击。
在场还有猜到“赤浑”状态没有那么差的“人”，那就是蓐收。
祂能感觉到，刑罚之力只在最初打了“赤浑”一个措手不及的时候才发挥了最大的作用，再之后，“赤浑”虽然仍遭受着攻击，却再也没有让那枝干的贯通伤继续生长发芽。
蓐收仍在攻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放弃祂，祂怎么能先行放弃？祂要将对抗进行到底，才算没辜负江夜白，也算对旁边那些人类没有亏欠。
即使此时此刻，祂深知自己已无法做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敌人的对手。
江夜白将每个人的情绪反应尽收眼底，没有再为谁提供提醒，他觉得现在这个混乱的状态刚刚好，每个人都努力得刚刚好，足以适配“赤浑”上佳的演技，而他正在这刻里等待一个转折。
这个转折来自空间里误入的、超出“赤浑”预料的人类。
破碎迷幻的世界里，恢弘而温暖的光辉，从人类防御的地方亮起，它耀眼夺目，却并不让人感到刺痛，只觉得灵魂都被涤荡抚慰，江夜白愉悦地倚住祝点雪，勾动丝线，不可见的精神如同奏乐。
姚文雯终于抬起头捧着一大把符箓高声道：“我画好了，我画好了！”
这一声只是在宣泄自己总算达成了目标的兴奋与激动，实际上与她配合默契且灵力尚有富余的祝点雪已经在她出声前，便伸手将灵力放出尽数投入这些心血浇注画出的符箓。
光辉正是由此而生。
它带着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入赤浑伤口所在之处，以此为基点，撕扯祂的身躯、祂四周的所有空间，却轻柔地、仿佛锚定过一般绕开了身上还残余着些许清澈灵力防护的蓐收。
蓐收虽然搞不懂这些人类把戏，但是眼界在那儿，趋利避害的能耐半点儿不少，第一时间便迈开能够自由活动的双脚，极速后退，避让开了这一波力量的爆发。
纯粹的力量将“赤浑”笼罩，强势的灵流冲刷祂身上的污秽，冲得祂几近澄澈。
作为谋划这一切的幕后者，竟然被意料之外的人类打破了谋算，还逼到如此田地。
这一瞬间，难掩将人类视为蝼蚁的傲慢想法的“赤浑”心头更添了十二分怒火。
而这正是江夜白所等待的第一个时机，他与小蛇同时望着巨人，所有情绪之丝勾连的情绪全部引爆，炸开的情绪像混乱的体内烟花，将聚集隐藏的红石情绪全部隐藏。
巨人的大脑炸开了，祂颓然倾倒，贯通空间随心挥洒的力量消失了，但空间也在此时破裂敞开，变成了最危险的半封闭状态。
它那敞开的部分，联通的是完全无序交叠的世界，如果有实力不足的人失足跌落，将迷失在空间乱流中，直至粉身碎骨。
江夜白的芥子空间与“赤浑”构筑空间的联络仍被封锁着，而在没有管控的空间面前，灵力的防御也显得渺小。
人类临时汇聚的队伍再次被迫分散。
就这样成功了吗？
就这样结束了吗？
刘明茫然地问：“……结束了吗？我们怎么还在这里。”
因为“赤浑”既没有死，也没有遁逃啊。
江夜白漠然地在心底回答，将红石隐藏得更深。
没错，刚刚正是“赤浑”掌控不住自己情绪的大好时机，可同样的，祂当然会想到江夜白会在此刻出手，祂心思缜密、策划至今，江夜白绝不吝惜于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祂的后手。
他贴着的祝点雪身上肌肉紧绷、面色冷肃，显然与他有着奇怪而诡异的默契——
祝点雪也不相信“赤浑”会这么轻易就被他们的攻击击败或杀死，直到现在空间仍未消散，“赤浑”的双足还踏着大地。
大地始终都维持着最初的模样，没有一丝变化，它仍连通着阵法内外的灵力沟通，保证着“赤浑”的灵力供给，而贾清没有任何灵力停止被汲取的回报！
祝点雪谨慎地盯着巨人的身躯，保持高强度灵力放出，最后一层的符箓到底是与前两层的出发点不完全一致，到现在还需要灵力继续加持帮助来融入三层循环，将自己的根系埋入土壤、突破空间划下的界限，好和“赤浑”的阵法争夺灵力相互抗衡。
在祝点雪的动作下，宋明阳、姚文雯也领着两个小年轻保持谨慎。
“不会真以为我死了吧？”没有头颅的巨人忽然动了，祂缓缓站直，原本作为眼睛的两颗红石漂浮在胸膛上，又有更多的眼睛在祂的身体各处浮现而出，看向各个角度，将在场的所有“人”纳入盯视，疯狂的大笑声从祂躯体里传来，笑声回荡在空间里，其内情绪起伏不定，状若疯癫:“你的情绪控制，只有这种程度吗？太弱了……太弱了！！！”
远离“赤浑”，将自己护在防御中的蓐收猝然僵住，紧接着血液从七窍中流出，祂开始呼吸不畅地呛咳，力量泄了洪一样疯狂地倾泻而出，果实眨眼间成熟落下，自发飞往巨人。
剩余不多的金之力量是其中的主力军，转瞬之间，祂的发丝间已经失却金属光泽，成了彻彻底底的苍白长发。
与此同时，祂身上光芒大作，不受自己控制地放出刑罚之力，无论是否应该审判的事物都在被审判，力量在不知节制的使用中飞速消耗。
“赤浑”将情绪之丝尽数碾碎，而后排出体内，所有猩红的“眼睛”齐齐恶意满盈地盯着江夜白，蓐收马上要死了，你出不出手？你怎么出手？
避让、攻击、灌注灵力三线并行的祝点雪脸色不佳，他耳中捕捉到江夜白突然发出受了重创一样沉痛的呼吸。
江夜白也会有呼吸吗？祝点雪半是试探地关心道:“很严重？没事吧？”
将人类低语听得清清楚楚的“赤浑”笑声狂妄，不可一世地决断道:“你们阻止不了我！”
祂的声音四处回荡，在破碎的空间里形成多重回音，空间不断塌陷，里面各式力量乱飞，逼得灵力不沛的几人只得到处避让，不给祝点雪添麻烦。
江夜白的喘息中夹杂了抑制不住的笑音，他在祝点雪耳侧低声回应，“很痛啊。但这样的赤浑，我反而很欣赏哦。”
因为，带着恶意的欢欣情绪实在激荡得太烈啦！这样激烈可真是让死人心动，作为回礼，只能让祂在蓐收之前先滚蛋了。
在蓐收丧失人形变为虎崽的一瞬间，未发育成熟的小果破裂化为血浪奔涌向“赤浑”，血色长桥在二者之间架连而起。
也是这一瞬，符箓终于被推动着，完全融入了阵法。
更胜之前、无与伦比、莫能直视的白光照彻整个空间，将“赤浑”连同脚下完全吞没！
它庞大而不可阻挡。
它威严而暗含慈和。
江夜白没有闭眼，目光也没有闪躲！
直直地看向赤浑所在的位置，引爆了红石中积攒的力量——
情绪爆裂！！
珍珠共同闪烁，因“赤浑”而寥落而痛苦的无辜魂灵，终于将自己的恨意淬炼成了最完美的利刃。
它们将自己刺入了“赤浑”真正能在此出现的依托，一切的根源——不知来历、不明能力的红石。
在虚幻的攻击中，充当眼睛的两颗红石上出现了第一道半虚半实的裂纹、紧接着是第二道，最后是第三道、无数道！
“恨”心满意足地消散，催动这一击的江夜白几乎被抽空了精力，小蛇一句话也没来得及交代便已从虎毛里消失，“赤浑”体内的精力也重投灵魂怀抱，而躯壳的额头上竟然流下了真实的冷汗。
光芒之下，赤浑的动作完全停滞，安静无声得甚至有几分恐怖。
血河完全溃毁了，其上传输的精魂四散纷飞，有些被残余反应的红石卷走回归巨人身躯，还有些迷迷茫茫、在主人的召唤下回归了蓐收本身。
尽管此刻，蓐收已完全维持不住人型，变成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白虎幼崽，精魂的归复令祂干枯的毛发状态恢复几分。
“该你了。”江夜白在祝点雪耳侧幽幽地说，声音低弱，带着魔魅般的引诱，分明没有吐息，却让祝点雪觉得耳侧发痒、好似柔风钻入耳洞，“祂已经陷入紊乱……”
新的支撑又在形成——
祝点雪仿佛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以行动回应:他放弃了揽着江夜白，将其放在了一块儿相对稳定的空间内，而后提剑而起，一路斩断折叠扭曲的空间，直刺“赤浑”闪烁恶红的“双目”！
空间在重重塌陷中发出人耳难以承受的连续爆鸣，未能恢复、难以逃脱的巨人没有看审判自己失败的长剑，而是紧紧盯着强行站直的江夜白，发出虚弱的怒吼，“帝、江——！！”
[垂耳兔头]真名解放（部分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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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反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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