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与走古代风格的二楼截然不同，从二楼尽头起，随楼梯移步换景，顺滑而合理地将陈设转变为近代风格，拉着客人徐徐踏入了民国的喧嚣，各色经典装潢渐次出现，塑造出真切的灯红酒绿、歌舞霓虹，熟悉又陌生的广告、牌匾足以眼花缭乱。
这样想来很能给顾客以沉浸感，但对于现在的救援人员却反而是一种麻烦。
好不容易适应了廊腰缦回的二楼，又撞上了最契合店名的新环境，即使对照着现成的地形图，还是会给予人空间永无尽头的错觉。
而肉眼所见的布景又会引出条件反射式的热闹想象，四下静默便成了一种反差式的恐怖感，灯光不如刚进三楼时明亮，昏黄悠长，投在人身上拖曳了无言的阴影。
随之攀援人心而上的，是难以避免的不适感。
曾在二楼出现过的机关声消失无踪无迹，过于安静——新生的脆弱鬼怪都干脆被江夜白吞了——的环境，对人的时间感知造成了一定量影响。
姚文雯很难分辨她们究竟在三楼走了多久，有种已经走了半个小时的感觉，但实际悄悄看向手表时发现这只是错觉。
刚刚5分钟而已。
江夜白走得大步流星格外笃定，在一楼与二楼的经验下，他具备相当充分的可信度，但姚文雯还是有些不安，心脏不明缘由的坠坠发颤。她抿起嘴，悄悄望向看不出情绪波动的祝点雪的面容，暗自揣摩祝点雪是否有类似感觉。
她忍不住打破了难捱沉默，问出合理问题，“我们走的方向对吗？怎么，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虽然不知道陷落的两人都是谁，但既然在愤怒、在战斗，又怎么会毫无声音？
江夜白回头看她一眼，若有所思地扭向祝点雪，同样露出等待回答的模样。
祝点雪冷冷道，“……方向应该是没错。”没等江夜白露出赞许骄傲模样，他又紧接着说，“至于声音，我们离源头越近，感官越是被扭曲。毕竟我们在空间内部，影响不可避免……不过，我已经能听见刘明的声音了。”
姚文雯顿时明白了，是她力量不如祝点雪，因此被影响得更加彻底。那江夜白听得见吗？
“江老师，”迟疑半晌，她谨慎地莽撞，“你听见了吗？”
这时，江夜白已快走几步，在一扇房门前停下。
他回头冲姚文雯微笑一下，伸手猛然推开了刻意做旧的房门。“吱呀”一声，如同某种封印骤然被打碎，强烈的愤怒迸发，嘈杂的声音冲入寂静，压过了姚文雯的疑问，香江街头的街摊门店尽皆显露本色，凝固为虚假的烟火气。
房内的世界竟又是另一番天地，珐琅灯散发莹亮的光芒，灯光温馨而明亮，与之相对的是远超走廊的鬼气冲天，过强的力量波动压得空气接近滞涩，如果是普通人来了先要被冲撞出一次病，轻则头疼脑热，重则卧床休养。
姚文雯面色不好看，祝点雪还是那副冷淡模样，仅眉头隆起浅痕。
江夜白提醒道：“我吃不着的地方到了，真巧。”
祝点雪点头，一马当先地进了屋，屋里有三位人型生物，两人一鬼——
两位喘着粗气的小同志，死死瞪着面前的美艳女鬼，甚至没注意到有人来，面容因过激情绪扭曲，难以分辨本来模样。
美艳女鬼却放松极了，见到来人也不惊，含着笑意，晃动折扇抬眸望来，巧笑倩兮，眉目流转，“呀，来了？今儿的客人还真多。”
话音未落，房门就在最后进门的姚文雯身后自动关闭，发出沉闷巨响。
没有人回头。
姚文雯压阵逡巡，皱着眉眼地打量全局。
女鬼涂着鲜妍的大红嘴唇，不客气地勾勒出尖锐唇峰，犹如刚饱饮过鲜血，柳叶弯眉修饰完美，眼睫长而卷，眼尾斜飞出眼线，眼影自然描摹出有进攻性绮丽的锋锐眉眼，眼仁绝大部分漆黑如点墨，只有中间一点是恶意浇灌而出的猩红。
穿着一身暗红海派旗袍，两圈珍珠围绕优美脖颈又向下，羊绒云肩搭得刚刚好，盘扣方向与正常人截然相反，手里摇着西洋风式的象牙白羽毛折扇，长长的碧绿流苏顺着皓腕垂落，与翡翠手镯相得益彰地衬出肤色白得惊人。
好一派阴涔涔的潇洒！
两位小同志自然就是跟着老宋出外勤的刘明和张雪涵，特勤处的新生力量，显然就没那么潇洒愉快了。
一个两个身上都是破破烂烂，张雪涵脖颈上还挂了彩，可见境遇凶险。
这种情境，两位老同志自然无心回应鬼怪的不怀好意问候。
只有江夜白目光短暂路过房内模样，没心没肺地认真回复女鬼的招呼，“其实我们是来找人的。”
女鬼羽扇下流苏摇晃几寸，只是勾着很浅的微笑。紧接着，刘明一声大喝：“你这邪魔，还想用谁来骗我们？”
他猛地扑向女鬼，狂虎扑食般探出自己满是细碎伤口的双拳，气势到位、灵力到位，拳风刚烈。
女鬼不紧不忙，戏耍般将小扇一推，看似脆弱易折的扇骨推在刘明拳上，推出了摧枯拉朽的声势，高壮的成年男性刘明无声倒飞而去，女鬼却将苍白手腕一扭，折扇抬起遮住小巧精致的下巴，阴寒双眼弯出令人不适的弧度。
张雪涵有一头利落的齐耳短发，人狠话不多，夹在刘明的怒吼刚起便已经抽冷子出剑，像位动作极快的刺客。
她也学剑，是在被公大特殊公共情况管理系吸纳之后轮了一遍武器后选定的，算是祝点雪的直系学妹，相当有天赋。
但到底年轻，剑路太直不够圆滑，凭着一股心气和莽勇就出手，颇有些有去无回的意味。剑身凛然，灵力呼啸凛冽。
祝点雪反应却更快，他手上变换，变作剑柄朝前，飞踏而出，精准地敲在了张雪涵的剑身上，随即又是一记精准的敲击点在她的手腕麻筋上，脚下一勾，小姑娘强撑着一股劲儿没松剑，身体踉跄前扑。
祝点雪也有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意味，但支撑点却是对自己的绝对自信，他半点不回头，直奔跌飞的刘明而去，伸手控住刘明的手腕，继而护持住他的背心，将人整个稳住。
随即，他反手一剑，直抵女鬼压下的折扇，灵气与鬼气对冲，撞出猛烈罡风，吹得在场众人衣衫咧咧作响。
女鬼在巨力之下后退两步，面色不变地摇摆起折扇，看不出刚刚悍然出手的狠戾，云肩垂坠与流苏共同轻微晃颤。祝点雪浑然不动，长剑和稳人的手一起垂下，晕头转向站不稳的刘明向姚文雯那边倒。
姚文雯先捞张雪涵再捞刘明，趁此机会手速极快地把两张祖传清心静气符拍在二人的脑门上，吐槽：“小明这小子怎么还是这么中二。”
祝点雪：“小孩儿，难免。”
他谨慎地盯着上来就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的女鬼，随时准备出手，人尽其用地招呼江夜白，“江夜白，你也吃点儿，别伤到人。”
姚文雯一手制一个小崽，佩服道：“老大，还得是你。”这都能想起来用上。
江夜白挑眉，他站在很边角的地方事不关己，结果祝点雪一句话，倒是把他也拖进来了。两位新鲜出炉的人类确实身上蒙着薄薄的恶意，浓度不高，但是纯度很高，并且使用精准，几乎都拢在人类七窍。
“好吧，我试试。”他勾动手指，不报什么期待，毕竟之前就没吃到。
意料之外，情绪被他吸纳得很容易。
“咦？成了。”江夜白探究地“嚼嚼嚼”，这恶意纯得很，妥妥大妖恶鬼水准，属于高质量精品食物。可是这位女鬼距离远的时候甚至能让他啃不到一口自己的情绪，没道理离得近了女鬼对情绪的控制能力反而减弱了啊。
“干得不错。”祝点雪分出一点点点点精力斜眼看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江夜白，不管死人在想什么，在双管齐下的努力中，两位小同志总算恢复了神智。
此时看到前来救援的祝点雪和姚文雯，跟两只见了妈妈的小鸡崽似的，情绪顿时起伏，激动地发出“咯咯哒”：“祝处！雯姐！”
“她会制幻！还会穿梭！好难防，雪涵帮我挡了下。”刘明嗓门贼响，中气还不错。
“感觉她没有对我们用全力。”张雪涵气弱一点，激动已经降下去，吐字又快又冷静，“只带走了宋哥，智商很高，可能是在等我们的救援。”
祝点雪回应了一个点头，两崽安心地站到祝点雪身后，张雪涵警惕地瞥了两眼江夜白，武器一直抓得很紧。
江夜白回以微笑。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愤怒依旧如涨潮般拍打极限岸崖，但面上老老实实平静了下来，从年龄来说，也算坚韧。
刘明恨恨地说：“这鬼东西真不是人，老是让我们自相残杀，还让熟人在幻觉里搞我们。”
姚文雯塞符塞药：“那当然啦，本来也不是人啊。”
刘明恼羞不敢成怒：“雯姐！”
张雪涵冷着张脸喃喃：“果然越漂亮的女鬼越会骗人。”
然后又被姚文雯拍了脑门一符，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江夜白是不管这些小动物怎么交流的，他见女鬼没腾出空回自己，锲而不舍地追问：“请问你见到一个成年男性人类了吗？”
女鬼的瞳孔收缩，迫人的唇角弧度进一步拉长，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极限，“你要拿什么来换这个答案呢？”
女鬼直勾勾地盯着江夜白，让江夜白觉得自己要被垂涎欲滴地整个吞下。
江夜白不甘示弱摆手，充分吸取刚才的成功经验，试探着将女鬼身上的恶意往出勾，“哦？你想要什么？”
两位没和江夜白相处过的小年轻：“？”
姚文雯皱眉打量女鬼，她觉得这张脸这身形都很熟悉。
女鬼盯着他，笑意更盛，“你觉得呢？”
江夜白笑了，“不会是我吧？”
三人：“……”
江夜白不受小年轻的怀疑视线影响，暗自使劲儿拉女鬼身上的恶意，刚开始很顺利，没吃两口就被不知哪儿来的力量扯住了另一端，强行按住了进程，不是源自女鬼的，而是类似构成此处空间的力量波动，有种让死人恶寒的滋味，和把他唤醒的力量一样恶心反胃。
女鬼还是没回答，他也没空搭理这位只有表面光鲜亮丽的敌鬼，一心一意和对自己挑衅的幕后者拉锯。
在沉默中祝点雪挑眉，刚想说话，只听刘明先一步恼火地说：“你问她有什么用？你谁啊？这种事儿你觉得她能告诉我们吗？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啊！”
江夜白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顺嘴吃了不怀好意勾动人心的浅浅恶意，只遗憾说话的是个人类，情绪程度还不够深，吃了得不偿失。
姚文雯能感觉到俩小崽火气还大。
刘明平日里是有些急脾气，但可以看出来只针对自己的工作，而且绝对不会像这样对人发火。张雪涵这姑娘虽然没说话，但是眉眼也被戾气铺满，狠狠盯着江夜白，本来是个脸蛋圆滚滚的可爱姑娘，现在有种与人煞气满盈的错觉……下一秒就能拔剑相向似的。
鬼物影响没完全消散，平心静气还不到家，怎么能上来就吼特情人员呢？回去得再练。
祝点雪按上刘明和张雪涵的肩膀，“冷静，镇定，收拢呼吸，冥想屏神。”
江夜白很有主观能动性：“吃了吃了，都吃了。”小人类的情绪还没回归正常值，被一点儿他没放在眼里的恶意撩拨下就炸，愤怒汹涌澎湃，着实差祝点雪许多修行。
被忽视的女鬼等待几人话尽终于开口，“真聪明。”她的眼眸紧紧盯着江夜白，喉咙滚动从修长脖颈处露出破绽，贪婪幽暗潜藏，终于开了口。
“既然你想要我，”江夜白有条不紊，不被她牵扰心神，笑容更加灿烂，声调更加柔软，“还抓别人干什么？”
“唉，那位人类我也很中意，”说着，女鬼推开扇骨轻巧地遮住小半张脸，眉眼弯弯，“所以请他与我深入聊聊，仔细探讨些话题。”
鬼的一切都像是从过去裁来的剪影，说话方式却相当现代随意。
“你也来跟我聊聊好不好？”
江夜白从拉扯中掰出点反应，眸光在女鬼身上打转，“好啊。”
张雪涵不知道这人是什么身份，但是好歹跟着祝点雪、姚文雯来的，相处气氛融洽且敢于露出后背，那就是和他们一伙儿……同阵线的，“别！宋哥就是被她不知道弄哪儿去了！”
江夜白信手挥动：“没事，你们记得照顾好自己。”
祝点雪眉尾轻动，心说原来这死人还能说点人话。
女鬼的笑容却扯开到最大，唇角咧到耳根。
假眼睛遵循人类的惯常印象而彻底兴奋紧缩，缩成一个小点。
房内灯光应景地急剧闪烁，阴森鬼气刹那间从森白的牙齿与血红的嘴唇间喷吐，即将择人而噬，像是某种经典鬼片前兆。
江夜白闲适地受着女鬼的盯视，些微扭曲的空间自她近乎撕裂的唇峰中流淌涌出。
幽黑短暂蒙过感知，空间内再无女鬼与人类一丝一毫的痕迹。
江夜白抬起头，毫无紧张感地环视四周，肯定了祝点雪最初的判断：并非大妖诞生对生命的汲取，而是——
“原来是嵌套空间。”
祝点雪怎么一下看出来的呢？
江夜白有点好奇地想。
整层空间褪去了一层虚幻的面纱，成了座空壳，诸如前台那种边缘地带还残有稍许之前的精美设计。
依托真实环境捏造的承重柱用生命证明自己绝没有偷工减料，除了最中心断了几根，其余位置还勉强坚守着，抗住了重压——虽然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最终空间。
环境太空旷，于是可以一览无遗地确定没有活人在。江夜白深吸一口气，连负面情绪都很浅薄，论起来的话，跟外面人头攒动的人类大街差不多。
江夜白陷入沉思，江夜白站立不动，江夜白勇敢打招呼：
“有鬼在吗？”
[三花猫头]亲友说结尾的白酒哥像是在世界中心呼唤爱的姿势
我:虽然我没这么想，但是听起来好萌！[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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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大变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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