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此突兀的请求,伏司南一时竟没反应得过来。
她怔了一下,望着男子通身挥之不去的孤寂感,鬼使神差点了头。
“好。”
她从他紧握的纸钱中抽出一张,然后垂头仔细折给男子看。“既是祭奠重要之人,便亲手折吧。”
伏司南指尖翻飞,熟练地将黄纸折出棱角,很快,一个粗糙却形神兼备的金元宝便在她掌心成型。
她将折好的元宝递给他,男子接过元宝,翻着看了几眼,旋即抽出一张纸,开始折了起来。
他折得极慢,动作僵硬笨拙,那双握剑的手,此刻却难以驾驭一张薄纸。
寂静在空气中蔓延,只有纸张摩擦的细微声响轻轻响起。
许久,当他终于勉强折出一个歪斜的元宝时,理智的打破了沉默:“人死后,魂归天地或堕轮回。冥府虚无,亡魂……实则收不到这些。”
伏司南正将手中的黄纸理顺边缘,淡淡道:“缅悼旧人,安抚的是生者,而不是亡者。”
她将第二个元宝折好,便停了手,随口问了一句:“你祭奠的是谁?”
燕清淮动作一顿,视线转向满天风雪,吐出两个沉重的字:“吾妻。”
伏司南闻言一怔,目光在他侧脸上停留片刻,旋即敛眸,便欲回城。
刚迈出一步,他的声音再次自身后传来。
“她死在这一日。”
“因我而死。”
“那日的雪……”
他顿了顿,仿佛是在积蓄力量诉说回忆。“比今日更冷。”
伏司南背影倏地僵住,蓦然回首,望向那道孤绝身影,心头升起一丝荒谬的感觉。
合着……竟是这般相似。
上一世,她也是死在这一日,也是大雪天……
只是,她的故事是决绝的背叛,是穿心一剑的冰冷和百年困于旧宅的恨意难消。
而他的……那字句间碾磨出的,却是时间也未能冲刷掉的沉痛与自责。
伏司南心底感慨,并未接燕清淮的话。
毕竟,他们只是偶然遇上、各有创伤的陌生人。她已在此耽搁了太久,是该回去了。
却在这时,一道沉重的威压蓦地从天空中压下,伏司南呼吸微滞,反手间一柄泛着青光的冷冽长剑已握在手中,周身灵力流转护体,眸子如寒星,冷冷刺向天空。
而一旁的燕清准,则在这威压降临的瞬间,第一时间挥出一道灵力,精准将他焚烧给亡妻的元宝护住。
紧接着,天空中三艘悬挂太虚宗旗帜的玄铁灵舟破开云层,缓缓降向三岔路另一端的飞舶司泊位。
庞大的舟身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令人望之生畏。作为天晟界第一宗门,其深厚底蕴与磅礴气势,仅从这三艘飞舟便可见一斑。
不消片刻,飞舟稳稳停入飞舶司。
一群身着太虚宗云纹白袍的弟子鱼贯而出,个个神情冷峻,周身灵气凝练,化作流光径直朝着云阳城方向掠去。
伏司南静立原地,目光追随着那些远去的身影,按在剑柄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这些弟子展现出的实力与气势,无疑是她此次大比中最强劲的对手。
紧迫漫上心头,让她对即将到来的比试更加重视。
百宗大比的排名关系着血源岭秘境名额。
此秘境千年方开启一次,她曾在宗门一枚古老玉简中见过记载,据说其中蕴藏着莫大机缘,但凡能活着从秘境里出来的弟子,修为至少都能突破至金丹中期,甚至有记载,曾有弟子直接在其突破到元婴。
秘境只开启一年,一个能从筑基巅峰直接越过金丹境,突破至元婴境的秘境,可想而知机缘到底有多大。
她还有一份仇,在另一个世界等着她去清算,千年一度的秘境,是她眼下能抓住的唯一捷径,失此一步,便是咫尺天涯。
而太虚宗弟子则是她进入秘境最大的阻碍。
伏司南收回目光。燕清淮却仍望着飞舶司方向,侧脸线条冷硬,眸底沉静得仿佛万年冻土,不起丝毫波澜,唯独周身散出的那一缕寒意,刺得人灵台发紧。
那平静下的死寂,比滔天怒焰更让人心悸。
伏司南探究的望了他一眼,旋即转身离去。
风雪呼啸,将这对因祭奠而短暂相识、却连姓名也未曾过问的陌生人吹散,伏司南默然返城,将这一日的沉郁与风雪一同留在了身后。
城外冰天雪地,城内人声鼎沸,伏司南逆着涌动的人潮,回到客栈。
夜色渐深,这一整天情绪起伏让她倍感疲惫,此刻也提不起修炼的心思,索性熄灯就寝。
而另一边,在她离开许久后,燕清淮的视线才终于从飞舶司处抽离。
见身旁已无伏司南身影,他眸色微沉,一道透明影子带着无形涟漪,从他身后剥离而出。
这道影子与他身形相当,但面容却有些模糊,看不真切。
“跟着她,她影子里似乎藏着一道洛兰的气息。”雪落在他眼睫毛,为他那双冷寂的眼更添两分冰冷。
透明影子无声颔首,踏着寂然的脚步向云阳城走去。
当他越过城门的一刹那,身影逐渐凝实,化作一个修为仅在筑基巅峰的普通弟子。
*
次日,持续四五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阳光破云而出,将窗棂映得透亮。
伏司南一夜无梦,难得安睡至天明,待收拾好起床,发现往日喧嚣的蓬莱醉客栈冷清得出奇。
栈中寂静,原本住满的瀚清州弟子此刻竟几乎不见人影。
她心下微疑,去了师姐煴宁房外,却见房门上贴了张灵符。她指尖一划,往符中注了稍许灵力,师姐煴宁的声音便流入识海。
原来是师兄师姐都去授令司领取比武令了,因为见她这几日太过疲倦,难得能入睡,出发时便没有喊她,只让她醒了后,记得去取令……
伏司南看完消息,不再耽搁,拢着大氅便出了客栈,清冷的阳光与喧嚣的人潮扑面而来,将她昨日残留的孤寂感冲刷殆尽。
仿佛那场祭奠只是浮生一梦,醒后便了无痕迹。
昨日太虚宗的到来,又为这座城池灌注了好多新鲜话题。
伏司南一路走去,听了不少有关太虚宗的消息,其中被人提及最多的,便是太虚宗首席宸旭,与一个叫谢玖的弟子。
除此之外,便是玄沦州其它宗门的天骄。
至于天晟另八州的天骄,则全然不在大家的讨论中。
城北授令司,青石广场上人头攒动,队伍排出百丈远。
地上雪还未消融,折出淡淡刺眼光芒,伏司南将半张脸埋进绒领里,呵着白气排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挪到队伍前端。
值守弟子接过她的身份玉鉴,核验无误,递给她一枚玄铁令,道:“血滴其上,灵纹自显。”
伏司南依言咬破指尖,殷红血珠坠入令身。
青光升起,令牌表面浮现出「瀚青州·赤星宗·伏司南」的金色小字,无形牵绊自神魂传来。
这便是认主成了,只待大比开启,这枚令牌便会化作通往百宗大比的钥匙,将她摄入其中。
将玄铁令纳入乾坤戒,伏司南环顾四周,并未见到瀚清州弟子,料想他们应已取令离去。
百宗大比开启在即,她略一思忖,决定去一趟百宝阁,购置些疗伤回元的丹药,以备不时之需。
出了授令司,伏司南在街边小摊上买了包桂花冻,拈起一块送入口中,阳光在她秾丽眉眼上镀出一层暖色。
一辆插着云纹旗上书“太虚”二字的乌木马车,从她身旁擦过,停在了授令司门前。
马车里跳下个背着剑匣的绿衣少女,这少女不顾排队等着取令的弟子,大步进了授令司,不稍片刻,就取出四个比武令。
排队的弟子被人插队,脸上都带起了不悦,有的本想出声,可看到马车上的旗帜后,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
伏司南瞥了马车上的旗帜,心下暗忖,原来是太虚宗的人,难怪这般倨傲。
她唇角向下弯了弯,淡淡收回视线,正准备去百宝阁,便被授司令对街一道粗犷的声音叫停了脚步。
“百年朱雀花,专克寒冰之伤……”
叫卖声在喧嚣街头响起,这声音明明不算突兀,听在伏司南耳里,却格外的清晰。
她脚步一顿,一双疏懒眸子下意识随着声音看了过去。
专卖法衣的霓裳阁空地上,一个虬髯大汉落拓坐在地上,腿边粗布上搁着一只古拙木匣,伏司南隔着距离,都能看见匣上透出的赤色光华。
大汉应该是才到一会儿,伏司南排队领取比武令时,并未听到他的叫卖声。
听到他卖的东西是朱雀花,伏司南调转脚步,直接往霓裳阁踱了过去。
朱雀花……
这不是师姐找了五年的灵药吗?
师姐踏遍整个瀚青州都遍寻不得,却被她在玄沧州大街边的遇上了。
玄沧州不愧是第一大州,果然遍地机缘,连这等罕见的灵植都能在集市上遇到。伏司南当即决定买下,带回予师姐炼丹。
她师姐当年因她之故,血脉觉醒时出了差池。五年来,只能靠烈性丹药以毒攻毒,强压那不时反噬的狂暴之力。
师姐说过,朱雀花生长于朱雀涎浸润过的灵土上,蕴含着一丝朱雀神兽的灼热之力。
能淬炼血脉,镇压她偶尔狂暴的妖力。
只要能寻得此花,她当年觉醒时落下的本源旧伤,便能彻底痊愈。
不过奇怪,这大汉为何到授令司这满是筑基弟子的地方,来卖朱雀花。
这朱雀花虽非绝迹之物,但也属罕见灵草,她穿越五年来,对此物只闻其名,未见其形,一般筑基弟子根本就买不起。
伏司南正思忖着大汉在授令司来卖花的用意,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从旁响起。
这清越之音仿佛敲在她神魂某处,让她脚步一滞,眸子已不由自主地转向了声源。
旁侧,转出一位身着赤玄二色锦袍的少年。
衣袍质地华贵,墨色为底,其上以朱红丝线绣着繁复的暗纹,他手中提着一串苍蓝色的铃铛,步履起落间,铃音悠远。
伏司南的目光掠过他眉眼,发现少年的骨相轮廓,竟与昨日城外那个冰寂沉郁的男人有两分肖似!
然而仅是形似,神态却截然不同。
昨日那男子是暮雪沉山,一身死寂;少年却是晨光熹微,一身的气度风华,宛若大宗门倾尽资源雕琢出的无双璧玉。
因这几分似曾相识,伏司南便多留意了他片刻,不料却发现对方的目标,也是虬髯大汉摊上的朱雀花。
伏司南视线在少年与木匣间看了一眼,步伐看似不疾不徐,袍袖拂动间,人已截在少年前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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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亡妻死在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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