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玄锦袍少年见身前多了个人,下意识抬眼望去,入目便是少女纤秀的背影。
见她目标也是那株朱雀花,他腰间青色玉佩晃出个轻快弧度,脚步突然迈大,落到了伏司南身侧。
“道友欲买这株朱雀花?”
清越声音伴着铃音在耳畔响起。
少年侧首看来,笑容干净剔透,不染半分尘埃。
伏司南被他这直白的话问得一怔,侧眸望去,纯粹笑靥倏地撞入眼帘。
那一眼便能看到底的清透双眼,竟让她这个截道的人,无端生出几分赧然。
她下意识应道:"确有所需。道友亦是?"
少年摇头,发间赤锦编织的冠缨随动作轻荡,"我无需此物。只是此花虽非修炼必需之品,却也极为罕见,想入手赏玩一番。"
伏司南:“……?”
这是哪来的仙门纨绔?
竟是想把朱雀花买回去当玩物赏玩?
方才心底升起的那丝歉意,随着他这句话,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他言语微顿,目光落在伏司南眉眼之间,“观道友神色,似是急用?”
“寻了有些年头了。”伏司南语气淡了几分,不再多言,加快步伐朝前走去。
少年见状,并未立刻跟上,反而刻意放缓脚步,落后两步跟在她身后。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幽幽落在了两人的影子上。
午后的阳光将影子拉伸得细长,在未融的雪地上勾勒出轮廓。
然而细看之下,她的影子深处凝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深得几乎要渗入青石之下,望久了竟让人心生不适。
而他的影子虽也黑,却干净剔透。
两道影子看似相同,却又隐隐不同。
少年脚步顿了一瞬,眸中笑意褪去,震惊与不可思议在他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丝深不见底的幽光。
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触碰到了某种远超他预想的秘密。
但这变化只如浮光掠影,刹那便恢复如常。
他快步追上伏司南,唇角再度漾开明澈笑意,无比自然的与她并肩,仿佛方才那一瞬的凝滞从未发生。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走到大汉摊前。
伏司南侧首,见身旁少年闲闲站在原地,一副作壁上观的姿态,便不再迟疑,欲上前问价。
却在这时,一辆乌木马车蛮横停在二人与摊位之间,车辕堪堪擦过伏司南的衣角,硬生生将她和少年同那虬髯大汉隔了开来。
混合着尘土的雪沫扑面而来,伏司南下意识后退半步,眉心微微蹙了蹙。
伏司南在授令司前见过这辆马车,一眼便认出车里坐的是太虚宗的人,她唇角微微压了压,眼底升起丝愠色。
绿衣少女从车上跃下,锦履带出一股劲风,身后剑匣微启,一束寒气疾掠而出,精准覆在木匣之上。
木匣上赤色光华被压下,随之黯淡了几分。
大汉似乎没想到少女会直接出手,恼怒的瞪向她,却在看到剑匣闪烁的剑光时,悻悻收回了目光。
“暴殄天物,朱雀花性烈,遇风则药力流失。你用木盒存放,不消多久,便会沦成焦花。”少女语气透出鄙夷,转身小心搀起车帘。
车厢内传来压抑低咳。
一名少年躬身踏出车厢,月白长袍在风中轻荡,宽大衣袍衬得他清癯形销。
他甫一立定,周遭喧嚣便低了下去。
“朱雀花如何售卖?”
少年走近摊前,声音清冽却透着虚弱。
他唇无血色,身上散发的气息与常人都不同,明显是寒气蚀体,通身似结了霜。
朱雀花性烈,正是他对症之药。
“公子,可愿以物易物?”大汉瞧见少年,热切站起身迎了上去。
见他这般殷勤模样,伏司南瞬间明白,大汉为何选在授令司对面叫卖这株朱雀花了。
他这是……特意为这位太虚宗弟子准备的。
“你想要何物?”少年似乎也看透了大汉的心思,开门见山,径直寻问。
“养心莲!”大汉瓮声说出自己的所需之物。
“阿寻,回两仪楼问师兄取养心莲。”他并未和大汉讨价还价,很干脆应下了,侧首吩咐少女。
阿寻盯着木匣,欲言又止,似乎想说大汉坐地起价。
少年淡淡瞥了她一眼。
目光很轻,却让阿寻顿时熄了话头。
“是。”她有些不甘的瞥了那木匣一眼,这才疾步离去。
大汉脸上满是得意,注意力全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全然没留意到旁边还有个伏司南。
“我可否一观朱雀花?”他拳头抵在唇边,压下喉间一声低咳,看向大汉。
一旁,伏司南目光在少年与木匣间来回流转了一下,眼睫轻敛,权衡着出手截胡的利弊。
片刻后,她墨眸倏然抬起,眼底已是一片沉静。
太虚宗虽然令人忌惮,但师姐道基的伤也拖延不得。
如今师姐修为尚浅,正是根除旧伤的绝佳时机。若等日后境界提升,这沉疴痼疾恐成大道之阻,再难拔除。
且百宗大比天骄逐鹿,更别说大比后的血源岭秘境。
那是比大比更凶险的存在,师姐伤若治愈,她们便会多几分生还的把握。
思忖间,周遭议论声渐起。
“朱雀花真把谢玖钓出来了?”一位腰间悬着药鼎的老者,捋着胡须,诧异望着谢玖。
“早前听说他被玄冰寒气反噬,经脉受损,就等着这朱雀花入药呢。”旁边的青衣大汉突然插嘴。
“百宗大比堪称修罗场,生死难料,谢玖如今寒气蚀体,根本无力支撑到最后一轮,甚至可能无法全身而退。”老者摇头叹息,仿佛已经看到了天骄落幕的下场。
“这不是寻到朱雀花了么?说不定明日谢公子就药到病除,生龙活虎了呢!”
“谢玖若是能恢复……此次大比,太虚宗便又多一位夺魁热门了。”
“太虚宗在意的可不是大比魁首。他们真正图谋的是大比前万名额,只有夺得名额,才能进入血源岭秘境。”青衣大汉嘴角扯出个意味深长的笑纹。
伏司南从众人交谈中,知晓了这位病弱少年的身份。
不过即便知道,她也没打算放弃这朵朱雀花。
她端详了大汉片刻,绕过马车,走到了大汉跟前。
旁边,赤玄衣服的少年看她动作,明亮眸子轻轻一蹙,若有所思瞥了伏司南一眼,竟不再关注朱雀花,追着绿衣少女,无声无息离开了。
谢玖要验货,大汉没有推脱,很干脆答应了。
他双手覆上寒冰,打开了装朱雀花的木匣。
木匣半开,朱雀花猝不及防映入伏司南眼底。
那花妖异赤红,花瓣舒展成凤尾翎羽,在阳光下氤氲着淡淡红晕。
赤色灼目。
伏司南身体霎时顿住。
这花……怎么是叫朱雀花呢?
它不应该是叫不烬花吗?
上一世的不烬花,为何会出现在天晟界?
伏司南以前只听闻过朱雀花,却从没见过实物。
所以,她并不知道师姐寻觅几年的朱雀花,会是自己熟悉之物。
当年那人的院中种了三株古树,花开不败,从不见凋零,名叫不烬树。
而不烬树所开的花,便与朱雀花一模一样。
那时她曾戏言,要把不烬树种满整个院子。
他笑着应下,说以后机会,一定把整个院子都种满。
她把他的话当了真,极是喜欢缠着他,在树下玩闹……
遥远的记忆碎片撞入脑海,与她眼前这株赤色花朵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伏司南眼眸微蹙,挥开脑中杂念,吐出一口浊气,发现谢玖已经已折回了马车。
她看了眼马车,不再犹豫,上前两步,“大叔,我用地元根与您换朱雀花,可否?”
虬髯大汉怔了怔,怀疑自己听错了,半惊半惑问“啊……地、地元根,姑娘此话当真?”
伏司南浅浅颔首。
掌心轻晃,温润黄光渐显。
土黄色的地元根静静躺在她手中,通体弥漫着浑厚的土系灵气,似有大地之息缠绕其间。
大汉天赋有些差,经脉比一般修士较为弱,他要养心莲,是在为突破金丹做准备。
他需要护脉丹护住经脉,不想在渡劫的时候,经脉受伤太重而失败。
养心莲是炼护脉丹的一味辅材,药力虽佳,却要经丹师之手,化入丹中,方能助人破境。
而地元根则不同,它不仅能直接服用,更是直指本源,能拓宽经脉,夯实根基,攻效远非护脉丹可比。
一者是借助外力,一者是从根本上蜕变,两者差距,又何止天渊。
大汉看到地元根,瞥了瞥乌木马车,迟迟做不了决定。
太虚宗是天晟界第一宗,谢玖身份摆在那里,大汉显然很忌惮他。
伏司南并未出声催促。
地元根的价值比养心莲高,只要大汉不傻,便知该如何选择。
伏司南的突然出现,像一粒石子投入平静湖泊。
四周喧嚷声陡然拔高,无数目光在她与乌木马车间来回徘徊。
她身处风暴中心,却沉静如水,望着那大汉岿然不动。
大汉眼神挣扎,嘴唇嗫嚅,就要点头答应。
旁侧马车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掀开车窗绸帘。
谢玖半张脸隐在车厢的里,光线衬得他脸色愈发惨白惊人。
他并未出声,只将目光淡淡投向伏司南。
视线极是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将伏司南周身笼罩。
周遭的空气随之凝滞。
看热闹的众人皆屏息垂眸,仿佛都在想,这女子完了……
伏司南顶着他的审视,并未言语,眸光不见半分波澜,更无一丝退怯。
两人对视间,大汉已经在养心莲和地元根之间做好了选择,将木匣递向了伏司南。
伏司南见状,将地元根塞入大汉手中,顺势取过木匣,动作行云流水,仿佛那道能让人窒息的注视从未存在。
拿到朱雀花,她转身便没入了人群中。
谢玖维持着掀帘姿势,目光钉在伏司南消失的方向,深不见底。
伏司南完全不在意他的打量,素净面容静若止水,唯有袖中紧扣木盒的指节,透出几分心绪。
不同的世界,相同的花……
这意外的发现,还真让她不得不多思量几分。
马车上,谢玖松开手指,绸帘垂落,将窗外景象隔作另一个世界。
阿寻捧着盛着养心莲的玉盒回来,卖花的虬髯大汉早已不见踪影。
她迟疑一瞬,钻进车厢。
车厢内的气息极是冷沉,比她离开时更重三分,寒意迫得她头皮发紧。
谢玖抬眸看向她,目光里不见厉色,却让阿寻不敢逾越半分。
他神色淡淡,从身旁的紫檀小屉中取出一卷书简,目光垂落其上,“为何去这么久?”
这毫无起伏的音调,却让阿寻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阿寻垂首恭敬道:“回去路上,被人绊住了脚步。”
那少年走路不看路,大街那么宽,他却横冲直撞,直直朝她剑匣撞来,发间垂下的赤锦冠缨不知怎的,竟牢牢缠在了剑匣侧面的蟠螭纹饰上。
赤锦冠缨是法器,无法轻易弄断,费了些时间才解开,所以才会去这么久。
谢玖指尖在书简上轻轻一叩,发出沉闷的笃声:“回两仪楼。让鹿师兄调查一下买走朱雀花的是谁。”
这一声轻叩,在寂静的车厢内回荡,清晰得令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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