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裹挟着阿尔卑斯山麓刺骨的寒意,又一次呜咽着掠过精心打理却难掩萧瑟的花园。那棵来自遥远东方的、碗口粗的槐树,在异国深秋铅灰色的天幕下,显得格外孤绝而格格不入。又一片曾经翠绿、如今已染透金黄的老叶,被风那冰冷无情的手指捻下,在空中打着令人心碎的、缓慢而绝望的旋儿,最终轻飘飘地、却又似带着千钧重负般,坠落在下方冰冷湿滑、反射着黯淡天光的意大利石径上。那片叶子的飘零轨迹,像一根淬了寒冰、浸透剧毒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荷叶早已被连绵不绝的痛苦打磨得麻木不堪的神经末梢。
胃部深处那熟悉的、如同有钝刀在反复切割搅动的灼痛,瞬间被这无声的画面点燃,猛地加剧!他像一只被滚烫烙铁烫伤的虾米,骤然将本就单薄得如同纸片般的身体蜷缩到极限,把整张脸更深地、几乎要窒息般地埋进羽绒被那看似柔软蓬松却无法带来丝毫真正暖意的褶皱里,徒劳地试图隔绝窗外那场持续上演的、针对他破碎心灵的无声酷刑。每一次试图加深的呼吸,都牵扯着腹腔内那团顽固燃烧、仿佛要将他内脏焚尽的痛楚;每一次微弱的心跳搏动,都像是在鼓动着更深沉、更粘稠、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绝望,将他拖向那无光无声、万劫不复的深渊。
“陈槐安……” 这个名字,不再是简单的音节,而是化作了心尖上最锋利的刃,每一次在心底最幽暗、最疼痛的角落无声地嘶喊、翻滚,都带来一阵剧烈的、仿佛要将灵魂从躯壳中硬生生撕扯出来的痉挛般的窒息感。那条由他亲手敲下、每一个字都浸透了绝望与违心毒汁的信息内容,像烧得通红的、滋滋作响的铁水,反复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肆意流淌、沸腾、飞溅,烫得他灵魂都在滋滋作响,冒出焦糊刺鼻的青烟。
他不敢想象!一丝一毫都不敢放任自己去想象!那个名叫陈槐安的少年,那双总是盛满了星辰般明亮纯粹的笑意、或是为他而盈满纯粹担忧光芒的眼睛,在猝然读到那条冰冷刺骨、字字诛心的信息时,会瞬间碎裂成怎样一片狼藉的、布满尖锐玻璃碎片的荒原?会是难以置信的、整个世界在眼前轰然倒塌的剧烈眩晕与震惊?是被最信任、最依赖之人从背后捅入致命一刀的、锥心刺骨、足以摧毁所有信念的愤怒与刻骨背叛感?还是……最终化为一片死寂的、比米兰深秋铅灰色天空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窒息的绝望与彻底疏离?光是脑海中闪过陈槐安可能出现的任何一种痛苦表情的模糊轮廓,都让荷叶感到一种灭顶的、恨不得立刻化作尘埃消散的剧痛。是他!是他亲手用最残忍、最决绝、最无可挽回的方式,将那个他视若生命、视若唯一光与热源的少年,狠狠推下了万丈悬崖!而更深的恐惧是,那个少年会坠向何方?他……还好吗?这个念头像毒蛇啃噬着他的心。
门外,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清脆声响,再次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令人心悸的权威感,无情地穿透了房间内厚重如铅的死寂。门被无声地推开,荷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尊完美无瑕、却毫无生命温度的汉白玉雕像。她穿着剪裁一丝不苟、价格不菲的深色套装,妆容精致得如同覆盖在脸上的冰冷面具,手里稳稳地端着一个光可鉴人、反射着房间内幽暗光线的银质托盘。托盘上,一只细腻骨瓷小碗里盛着热气袅袅升腾的褐色汤羹,浓郁苦涩的药味混合着某种昂贵滋补品的甜腻气息,在冰冷凝滞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种古怪而令人作呕的压抑味道。她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像最精准高效的扫描仪,先是扫过床上那团蜷缩着的、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隆起,接着掠过他暴露在微弱光线下苍白得如同墓穴中历经风霜的大理石雕像的侧脸,以及那深陷在青黑色眼窝中、空洞得仿佛吞噬了所有光线的眼眸,最终,那冰冷如探照灯般的目光牢牢锁定在他视线那固执的、仿佛被强力胶水粘死在窗外的焦点——那棵在异国寒风中无助摇曳、日渐凋零秃败的故乡槐树上。
“该吃药了。” 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公式化得如同在宣读一份无关紧要的实验室数据报告,每一个音节都透着冰碴子般的寒意,不容反驳,“温度正好。” 她将托盘轻轻放在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红木床头柜上,没有多余的催促,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温情关怀,只是像一尊完美的监工塑像般伫立在那里,用无形的、庞大的压力填充着房间的每一立方厘米的空气,沉默地等待着确认她下达的“保养指令”是否被无条件地、完美地执行。空气中那昂贵的、试图掩盖一切真实气味的香氛分子,与无处不在的、象征着绝对洁净与冷酷控制的消毒水气味,再混合着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清冷疏离、拒人千里的气息,共同编织成一张令人窒息、密不透风的无形巨网,牢牢地、不容挣脱地笼罩着床上那脆弱如风中残烛的存在。
荷叶的身体纹丝不动,甚至连覆盖在眼睑上那脆弱的长睫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仿佛连呼吸都微弱到近乎停止。他的整个世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缩、冻结,只剩下窗外那棵在异国寒风中挣扎、落叶飘零的槐树,以及胸腔里那片被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绝望彻底冰封、再无一丝生机、连回声都消失的荒芜冻土。他清晰地感知到母亲那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或扫描射线,在评估着她精心构筑的这座名为“静养”、实则为“囚笼”的奢华堡垒是否运转良好,是否成功地将他驯服成一具安静的、失去所有反抗意志的行尸走肉。他的沉默,他那近乎木偶般的、毫无生气的顺从,他那如同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状态,正是她所期望的、最完美的“结局”。这栋耗费巨资、美轮美奂却冰冷毫无人气的别墅,这张巨大得如同深渊入口、散发着沉郁木香的红木床榻,窗外那棵被当作“慰藉”实则是最残忍精神刑具、时刻撕扯着伤口的故乡槐树,连同他这副被病痛和心碎折磨得破败不堪、如同破碎玩偶般的躯壳……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她庞大而精密的棋盘上,用以确保“秩序”和“绝对掌控”的冰冷棋子。而关于临城,关于那个被他狠心推开的少年,关于外面世界的任何信息,都被这无形的牢笼彻底隔绝。他像一个被放逐到宇宙边缘的囚徒,对陈槐安的境况一无所知,只有无尽的担忧和恐惧在寂静中疯狂滋长。
荷雨似乎对他这种彻底的、毫无生气的服从感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觉察地点了一下线条冷硬的下颌,仿佛完成了一项至关重要的既定程序。“好好休息,” 那冰冷的话语如同最终宣判的锤音落下,敲打在死寂凝固的空气里,激起无形的涟漪,“不要胡思乱想。” 这命令式的、毫无温度的“关怀”余音未散,她便已干脆利落地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再次规律地、不疾不徐地、如同精准的节拍器般远去,消失在铺着厚厚地毯、吞噬了所有声音的走廊尽头,留下身后更加浓稠、更加令人绝望、几乎凝固成实质的死寂,以及那仿佛已渗入墙壁骨髓、永远无法驱散的消毒水气味。壁炉里,木柴燃烧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爆裂声,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响亮,像某种冷酷无情的倒计时秒针,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声声敲打着,提醒着时间的流逝和与世隔绝的漫长。
人们总说“家”是世上唯一的避风港,家里的亲人是世上最关心自己的人,可惜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又或许说他们不懂怎样正确的去爱自己的孩子。“家”跟“避风港”一样,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那些曾经给过你爱的人,就像一场大雨,过后就一无所有。
不是所有家都可以成为避风港,但陈槐安永远是荷叶的避风港。
在陈槐安的身边,荷叶永远能做那个最纯真的自己。
房间里的昏暗仿佛已经凝固成了粘稠的、令人窒息、沉重得如同湿透棉絮般的黑色沥青,覆盖着每一寸空间,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声音。唯有手机屏幕,像黑暗中一只充满恶意、窥伺不休的鬼眼,固执地闪烁着幽冷、惨淡的光,成为这绝对黑暗里唯一的光源,却只带来更深的不祥。屏幕上,张橦和周硕发来的短信,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又像沉重的、带着尖刺的攻城锤,反复地、狠狠地砸在陈槐安那颗早已被那条“告别”信息撕扯得血肉模糊、此刻更是被残酷现实碾得粉碎、几乎停止跳动的心脏上。“照片贴出来了……到处都是……”“你们的照片被放出来了……” 这些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的文字在他眼前跳动、扭曲、变形,每一个笔画都仿佛浸透了围观者鄙夷唾弃的目光,粘附着窃窃私语中那些最肮脏下流、不堪入耳的词汇,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令人作呕的恶意,一遍又一遍地、残酷无情地碾过他每一根紧绷到极限、几乎要断裂的神经!
“照片……”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炭块卡在他的喉咙深处,灼烧着他的声带,让他只能发出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在陷阱中挣扎般的嗬嗬声响,充满了痛苦与愤怒。那些画面!这些纯净的、带着彼此体温和心跳、承载着无数悸动与温柔的私人时刻,此刻被李瑜珩那双沾满污秽和嫉妒的手,用最下流、最恶毒的方式,粗暴地、毫无怜悯地撕扯出来!被肆意涂抹上最令人作呕的、充满龌龊想象的色彩!然后,像对待最卑贱的、供人唾弃的罪犯一样,被钉在了全校师生目光聚焦的、无形的耻辱柱上,任人指指点点、肆意践踏、评头论足,承受着最肮脏的揣测和最恶毒的唾骂!这不仅仅是对他的侮辱,更是对荷叶那纯净灵魂最恶毒的亵渎!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撕裂、带着血肉碎末的低吼,终于冲破了被痛苦死死扼住的喉咙,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毁灭一切的冲动,在昏暗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般炸开!他猛地从床边如同弹簧般弹起,巨大的、足以焚毁理智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耻辱感如同狂暴的海啸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眼前瞬间爆开一片混乱的、刺目的金星,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前后摇晃,脚下如同踩着棉花,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他不在乎!他陈槐安从来就不在乎那些愚昧无知、如同墙头草般的目光,不在乎那些肤浅恶毒、只配扔进垃圾桶的流言蜚语!就算全世界都对他指指点点、唾骂不休,他也能挺直脊梁,用最冰冷、最不屑的目光回敬,用最坚定的步伐踏碎所有非议,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目标走下去!但是……荷叶!他的荷叶!
陈槐安几乎能无比清晰地、如同身临其境般“看到”:荷叶本就苍白得近乎透明、毫无血色的脸庞,会在瞬间失去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泽,变得如同死灰般毫无生气;那双原本就空洞失神、仿佛蒙着尘埃的眼眸,会因极致的惊恐、难以承受的羞耻和彻底的绝望而骤然放大,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彻底熄灭,变成两个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希望与光明的黑洞;他那瘦弱得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轻易吹倒的身体,会像深秋最后一片挂在枯枝上的残叶,在凛冽刺骨的寒风中剧烈地、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痛苦的哀鸣,每一寸肌肤都在传递着崩溃的信号……然后……然后呢?那个本就站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少年,会不会被这来自万里之外的、肮脏恶毒的洪流彻底冲垮、吞噬殆尽?会不会在绝望的深渊中做出让他永远无法挽回、痛彻心扉的、最可怕的事情?
这个念头所带来的纯粹恐惧,以压倒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碾碎了他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和耻辱!像一只从地狱最深处伸出的、冰冷刺骨、布满鳞片的巨手,猛地扼住了他的心脏,狠命地、毫不留情地攥紧!让他瞬间窒息,肺部像被抽干了所有空气,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如同吞下刀片!彻骨的寒意从骨髓最深处疯狂渗出,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冷汗如同冰冷的瀑布,瞬间浸透了他贴身的衣物,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如同疟疾发作般的剧烈战栗。
“李瑜珩!!!” 这个名字再次被他从几乎咬碎的齿缝间狠狠地、带着喷溅的恨意挤出,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化作了淬着万年寒冰、浸透致命剧毒的冰棱!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刻骨铭心、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滔天恨意,以及一种冰冷到极致、足以冻结灵魂、毁灭一切的毁灭性杀机!猩红的血丝如同疯狂蔓延的蛛网般瞬间布满了他的双眼,滚烫的泪水混合着无法宣泄、几乎要将他自身点燃焚毁的狂暴怒火,失控地、如同决堤洪水般滚落脸颊,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也砸在了那片不知何时被无孔不入的秋风吹进房间、此刻正静静躺在他脚边的小小照片残片上。
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裹挟着万钧之力、足以劈开山岳的狂暴雷霆狠狠劈中,身体猛地一个剧烈的踉跄,几乎是失去平衡般地重重蹲跪下去,膝盖撞击地面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颤抖的手指,带着仿佛承受着整个世界的沉重压力和无边恐惧,无比缓慢地、近乎虔诚地、小心翼翼地伸向那片沾染了灰尘的纸屑。指尖触碰到那冰冷而粗糙的边缘时,他甚至能感受到自己心脏那狂乱到几乎要冲破胸膛、炸裂开来的搏动。他极其轻柔地、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来自天堂的珍宝般,用指腹捻起了那片印着他自己侧脸的纸片。昏黄路灯的光晕在残破的纸片上晕染开一片模糊而温暖的橘黄光斑,他清晰地看到照片中的自己,正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而深沉地凝视着荷叶的手腕,那眼神里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怜惜和一种不容置疑、如同磐石般坚定的守护决心——这是他当时全部心意的凝固,是他想用尽全身力气、穷尽一生去保护那份世间罕有的、易碎脆弱的纯净灵魂的无声证明。
可如今,这纯洁无暇的证明,这深情的瞬间,却被恶意扭曲、涂抹,变成了刺向荷叶心脏最毒、最致命、足以彻底摧毁他的一把淬毒匕首!
他的指腹,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带着无尽悔恨与痛楚的温柔,轻轻摩挲着照片上那截属于荷叶的、细瘦得令人心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消失的手腕轮廓。刹那间,仿佛时光倒流,指尖似乎再次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当时那细腻皮肤下传来的微凉触感,以及那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却依然顽强跳动的、象征着生命的脉搏。
昏暗得如同墓穴的房间里,少年蹲跪在地上的身影,像一张被拉至极限、蓄满了足以撕裂苍穹、粉碎一切阻碍的巨弓!极致的痛苦与焚尽一切黑暗的决心在他眼中疯狂地交织、碰撞、沸腾、最终融合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刺骨却又锐利无匹、仿佛能洞穿虚空的决绝光芒!
窗外,临城深秋的风,裹挟着江南特有的湿冷与萧瑟,呜咽着扫过校园里那些同样在凋零飘落、铺满小径的槐树枝头,卷起满地金黄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如同叹息般的悲鸣,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席卷一切、涤荡污秽、冲破所有未知阻碍的狂暴雷霆,奏响那沉重而压抑、却又充满毁灭与重生力量的序曲。而陈槐安的目光,穿透紧闭的窗帘,仿佛要刺破这无边的黑暗与距离的阻隔,投向那未知的远方——他爱人的方向。他不知道具体的位置,但这无法阻挡他寻找的决心,这决心本身,就是最锋利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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