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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坦白

房间里的空气沉甸甸的,仿佛凝固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感。浓重的药味混杂着尘埃和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东西——那是无声的绝望,它沉淀在每一寸空间里,附着在褪色的墙纸上,浸透了老旧的木质家具。荷叶半倚在床头,背后垫着的枕头似乎也承托不住他身体的虚弱。他侧脸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嶙峋,皮肤是失血后的蜡黄,透着一种不健康的灰败,像被时间遗忘的旧纸。干裂的嘴唇微微张着,每一次微弱的吸气都带着嘶声。胃里,那阵熟悉的、钝重的绞痛再次袭来,像有一只冰冷粗糙的手在腹腔深处反复地、不依不饶地揉搓着内脏,每一次挤压都带来一阵眩晕的恶心。但他只是更深地蹙紧了眉头,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将几缕濡湿的黑发粘在皮肤上。呻吟?他连那点力气都吝于发出了,仿佛声音也是需要消耗生命的奢侈品。住院?这个念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荷雨是不会允许的。“吃点药就好了,别那么娇气。”——这简短、不容置疑的判决,早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意识里,成为他囚笼的栅栏。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打破了房间里死水般的沉寂。荷雨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颜色浓稠的汤水。她脸上堆叠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公式化的神情: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那是担忧的符号,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光芒,嘴角试图向上弯出关心的弧度,却显得有些僵硬。“荷叶,今天感觉好点没?”她的声音刻意放得柔和,却在这片寂静中显得异常突兀和响亮,像石子投入死水,只激起空洞的回响,“妈给你炖了老火汤,下了好些滋补料子,趁热喝点,暖暖胃。”她将碗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柜上,碗底与木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荷叶没有动。他甚至没有抬一下眼皮,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疲惫的阴影。他空洞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气,牢牢地钉在对面墙壁的一块小小的、边缘泛着灰黑色的霉斑上。那一点霉斑,成了他整个世界的中心。连日来,荷雨每一次这样的“探视”,那些裹着“为你好”糖衣的喋喋不休,那些对他内心呼救的置若罔闻,连同身体里那真实的、日夜不休的疼痛,像一把把钝刀,早已将他最后残存的一点心力、一点微弱的火星,彻底地、缓慢地熬干了。心死了,连灰烬都感觉不到,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虚无和冰冷。一股强烈的荒谬感突然攫住了他,眼前的一切,母亲殷切的脸,那碗冒着热气的汤,这间充满药味的囚室,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徒劳,那么令人窒息。

荷雨在床沿坐下,老旧弹簧床垫发出轻微的呻吟。她习惯性地伸手想替儿子掖掖被角,但荷叶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了。她缩回手,又开始絮叨起那些荷叶早已在心底刻下血痕的话语:“身体要自己爱惜,别整天躺着胡思乱想,外面多复杂,多危险啊,人心叵测,还是家里最安全……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平平安安……”每一个字,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他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带来一种熟悉的、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厌烦。

就在荷雨又一次加重语气,吐出那句如同魔咒般的“你要理解妈的苦心”时,一直如同雕像般的荷叶,动了。

他没有说话,没有怒吼,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他只是极其费力地、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缓缓地向左侧过身。这个简单的动作牵扯到脆弱的胃部,一阵尖锐的绞痛让他身体猛地一颤,额上瞬间布满冷汗,牙齿紧紧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但他不管不顾,仿佛那疼痛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沉重仪式感。颤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抽屉因为长期缺乏润滑,发出干涩刺耳的摩擦声。他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厚重、坚韧的物体——一个被岁月磨砺得边缘发白、起了毛边的牛皮纸文件袋。

荷雨的声音戛然而止,像被猛然掐断了喉咙。她脸上公式化的关切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目光紧紧锁定在那个破旧的袋子上。“小叶,你……拿这个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尾音。

荷叶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他挣扎着,用尽力气让自己坐得更直一些,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身体细微的颤抖。他低垂着头,视线落在手中的文件袋上,眼神依旧是死水般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沸腾。他用那几根颤抖得如同风中枯叶的手指,异常专注地、异常平静地解开了文件袋口那根磨损严重的白色绕线绳。一圈,两圈……动作缓慢而坚定。

他并没有将这个沉重的袋子递给荷雨。

他只是将袋口朝下,然后,用尽此刻身体里所能榨取出的最后一丝力气,手腕猛地一抖。

哗啦——!

一声闷响,紧接着是纸张散落时特有的、细碎而纷乱的声音。

一叠厚厚的、承载着无数个痛苦日夜的纸张和单据,如同被惊起的、记录着病痛与无声挣扎的白色鸽群,又像是被强行撕裂的灵魂碎片,纷纷扬扬地倾泻而出。它们覆盖了荷叶身前的床单,飘落到床沿,有几张甚至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荷雨穿着家居拖鞋的脚边。

荷雨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逃避,低下头,目光慌乱地投向脚边和床上那片刺目的白色海洋。

那是一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一场触目惊心的病痛展览:

最上面,一张纸的抬头清晰地刺入她的眼帘——精神科诊断书。“抑郁症(轻度-中度-重度)”的诊断结论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生疼。下面密密麻麻的病程描述,时间线冷酷地跨越了数年,最新的评估日期,赫然就在上个月。

散落开的是几张胃镜检查报告单。“慢性浅表性胃炎伴局部糜烂”的黑体字结论旁,附着几张彩色打印的内窥镜照片。照片上,本该是光滑的胃黏膜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肿、糜烂斑点,甚至能看到细小的出血点,如同被蹂躏过的土地。

几张近期急诊的病历记录被翻了出来。“急性上消化道出血(考虑胃溃疡所致)”的诊断像一把重锤砸下。上面潦草的医生笔迹写着:“建议立即住院治疗,密切观察,必要时输血。”旁边却是一个同样潦草但决绝的备注:“家属拒绝住院,要求改为口服药物保守治疗。”

一叠长期服用的精神类药物处方笺散开。几种拗口的药名(如“西酞普兰”、“奥氮平”、“劳拉西泮”)反复出现,旁边标注的剂量,在时间的推移下,冷酷地递增着。

厚厚一沓泛黄的纸张,是治疗所谓“体寒”的中药方子,来自不同的诊所和“名医”,散发着陈旧的草药气息。

更多的零碎纸张:失眠记录本上歪歪扭扭写满的“整夜无眠”;心悸发作时的心电图报告,上面划着异常的曲线;显示营养不良、贫血的血液化验单,各项指标箭头刺眼地向下……

最底层,是厚厚一叠药费账单。西药、中药、检查费、挂号费……冰冷的数字密密麻麻排列着,每一个数字都无声地诉说着这场旷日持久、耗费巨大却收效甚微的战争,以及那被病痛吞噬掉的经济代价。

每一张纸,每一行字,每一张图片,都像一块沉重无比、棱角分明的石头,狠狠地砸在荷雨的眼前,带着冰冷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真实。它们瞬间砸碎了房间里那层她精心构筑的、虚假的“平静”和自以为是的“关爱”,露出了底下鲜血淋漓、痛苦挣扎的真相。

荷雨的脸色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变得像她手中那张白纸一样惨白,甚至泛着死灰。她嘴唇哆嗦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下意识地、慌乱地弯下腰,颤抖的手想去捡起一张飘落在她腿上的单子——正是那张精神科诊断书,“重度抑郁”几个字像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她的瞳孔,灼痛了她的神经。“这……这……”她的声音尖利而破碎,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慌,“这是什么东西?!小叶!你……你哪来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你瞒着妈都做了什么?!”她的质问带着崩溃前的尖啸。

“荷雨。”

荷叶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低沉,仿佛声带被砂纸磨砺过,带着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死水般的平静,似乎所有的愤怒、悲伤、哀求都已燃尽成灰。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脖颈仿佛支撑不住头颅的重量。那双曾经或许明亮、或许蕴藏着少年意气、或许因痛苦而愤怒、因不被理解而悲伤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一片死寂的灰烬。他就用这样一双眼睛,直直地、穿透一切般看向自己的母亲。

“我生了那么多病……”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很轻,仿佛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重的喘息。但这轻飘飘的话语,却像淬了千年寒冰的刀刃,带着令人心碎的绝望重量,“我求求你……”他的声音哽了一下,胃部一阵剧烈的绞痛让他身体猛地蜷缩,额上冷汗如豆,但他依旧死死地盯着荷雨,那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被耗干榨尽后的、彻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卑微的、来自生命底层的哀求,“放过我吧。”

他强忍着剧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血腥味和绝望的冰凉。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宣告的力气,然后,清晰地、平静得可怕地吐出了那句话:

“我快要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寂静的地面。

“就不要再折磨我了。”

这句话,不是控诉,不是威胁,而是一份来自深渊边缘的宣告,一个灵魂在彻底熄灭前,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发出的、带着无尽疲惫与解脱渴望的悲鸣。它像一颗投入早已凝固的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激烈的浪花或涟漪,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瞬间凝固、冻结,沉甸甸地、带着令人窒息的压力,狠狠地压在房间里每一个角落,压垮了所有虚假的支撑。

荷雨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她脸上最后一丝虚假的镇定也彻底崩溃,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残叶,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无意义的气音。她的目光在散落满床、铁证如山的病历单和她儿子那张写满了濒死绝望、毫无生气的脸之间来回扫视,眼神充满了巨大的、颠覆性的茫然和剧痛。那些她耗费半生精心构筑的、名为“为你好”的坚固高墙,那些她深信不疑的保护伞,在这一刻,在冰冷的现实和儿子濒死的宣告面前,轰然倒塌,碎成一地瓦砾。露出的,是她一直拒绝看清的残酷真相——她自以为是的保护,早已化作最坚硬的牢笼和最锋利的刀刃,日复一日地切割着她最想守护的人的生命。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彻底击垮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抓起手边几张散落的药费账单,像是要撕碎这可怕的、将她钉在审判席上的证据,脆弱的纸张在她手中被攥紧、扭曲,发出刺耳的、濒临破碎的呻吟。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荷雨濒临失控的边缘,一阵轻柔但异常清晰的敲门声响起,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感,穿透了凝固的空气。

笃、笃、笃。

三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瞬间打破了房间里那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冰层。

荷雨像受惊的野兽般猛地抬起头,眼中还残留着狂乱的泪光和未散的惊恐,手里依旧死死攥着那几张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账单。而荷叶,仿佛早已与这个世界隔绝,依旧维持着那个空洞的姿势,头微微垂着,目光涣散,外界的声音似乎已无法穿透他周身的绝望屏障。

门外,一个温和、清晰而带着职业冷静的女声响起,如同一股清泉注入浑浊的泥潭:

“您好,请问是荷叶先生家吗?我是陈医生,之前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来拜访,为荷叶先生提供定期的心理支持随访。”

陈医生来了。她安静地站在那扇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外,带着她的专业素养、冷静判断,以及或许是一丝穿透阴霾的希望之光,正准备踏入这片被经年累月的病痛和此刻濒临崩溃的绝望彻底浸透的战场。她的到来,像一道微弱的、却异常执着的微光,试图刺破这浓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尽管那黑暗,几乎已经将床上那个形容枯槁的年轻人彻底吞噬。

陈医生踏入房间,职业性的目光迅速而精准地扫过整个空间:散落一地、如同战场遗迹般的病历单据;床上那个深陷在枕头里、形容枯槁、眼神涣散得如同灵魂已抽离躯壳的荷叶;最后,目光定格在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发抖、手中还紧攥着几张皱巴巴账单、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溃的荷雨身上。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刺鼻的药味、令人窒息的绝望,还有那些无声散落的纸张所发出的无声控诉。

“我是陈医生,”她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专业权威特有的沉静和不容置疑的清晰度,目光平静而直接地看向处于风暴中心的荷雨,“今天的心理支持疗程,我需要与荷叶先生单独进行深入沟通,这对他的状况评估和后续支持计划至关重要。请您暂时回避一下,可以吗?”

荷雨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声音,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要辩解、想要倾诉、想要质问,甚至想要阻止。但在陈医生那沉静如深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在那满地触目惊心、无法辩驳的“证据”面前,她所有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口。最终,她只是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眼神空洞,脚步虚浮得如同踩在云端,踉跄着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仿佛关上了她最后一丝试图掌控的局面。

陈医生没有立刻靠近床边。她先是环顾了一下这个压抑得令人胸闷的房间: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家具陈旧,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药味和一种陈腐的气息。然后,她小心地弯下腰,动作轻柔而带着一种近乎尊重的态度,将散落在地板上的病历单一张张拾起。她的手指稳定而灵巧,仿佛在整理的不是冰冷的纸张,而是一个饱受摧残的灵魂散落的碎片。她仔细地将它们按类别大致整理好,动作不疾不徐,然后轻轻放在一旁稍显凌乱的桌子上。做完这一切,她才搬了一张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木椅子,放在离床不远不近、大约一米多的距离——既不会给病人带来压迫感,又能清晰地观察和交流——坐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尽量与半倚在床头的荷叶保持平视。

“荷叶,你好,”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像穿透厚重阴云的第一缕具有实感的微光,试图抵达那个封闭的世界,“我是你的心理支持医生。我看到,也感受到了,你经历了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刻。”她的语气里没有廉价的同情,只有一种深切的确认和共情。

荷叶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似乎短暂地在她脸上停留了零点几秒,但那双眼睛里依旧是一片死寂的、寸草不生的荒原,没有任何回应。

陈医生没有急着问诊或安慰。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目光再次落在那叠整理好的病历上,仿佛在阅读一份沉重的战报。“重度抑郁伴随显著的焦虑状态……慢性浅表性胃炎伴局部糜烂,近期急性上消化道出血史……长期的体寒症状和严重的睡眠障碍……还有这些精神类药物,”她的指尖轻轻点过处方笺,“西酞普兰,奥氮平,劳拉西泮……剂量不轻,服用时间跨度很长。”她轻声陈述着,语气平静,不带任何评判色彩,只是冷静地确认着残酷的事实。“身体和精神,都在承受着巨大的、持续的痛苦,对吗?”她将问题抛回给荷叶,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带着探寻。

荷叶的喉结极其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但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濒死的蝶翼,泄露了那深埋于麻木之下的、依然存在的痛苦感知。

“胃部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在疼吗?”陈医生换了一个更具体、更身体化的切入点,避开了抽象的情绪,“急性出血后,如果只依靠口服药物进行保守治疗,身体会非常虚弱,营养和修复能力都会受到很大影响。这种持续的疼痛和虚弱感,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消耗。”她的分析专业而务实。

这一次,荷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幅度,仿佛点头这个动作也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粗糙的木头上来回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疲惫:

“……活着……很痛。”

这简短的、几乎不成句的四个字,耗尽了他此刻能调动的所有能量,却也像一把生锈的钥匙,在绝望的锁芯里,极其微弱地转动了一下,开启了一道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心门缝隙。

“我知道,”陈医生轻声回应,声音里蕴含着深切的、不带泛滥的共情,“身体的痛,像沉重的枷锁;心里的痛,像无边的黑暗。它们交织在一起,将你紧紧缠绕,让你喘不过气,看不到光。你选择在刚才,把这些病历,这些记录着你所有挣扎和痛苦的证据,展示给你的母亲看,”她的目光扫过那些散落的纸张,“是想让她真正‘看到’这份沉重的痛苦,让她明白,她所理解的‘保护’,实际上带来了多么令人窒息的枷锁,对吗?这是一种绝望中的沟通,一种无声的呐喊。”

荷叶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不愿再面对这残酷的解读,又像是被说中了内心最深处。一滴浑浊的、仿佛积蓄了太多绝望的泪,悄无声息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地没入灰败的鬓角,留下一道微亮的水痕。这是心死之后,身体本能流出的最后一点咸涩。

“我看到了你的绝望,”陈医生的声音平稳而坚定,像在混沌的迷雾中投下一颗沉甸甸的锚点,试图稳定住那即将倾覆的小舟,“但在我眼中,这绝望并非意味着放弃。恰恰相反,它更像是在绝境深渊的底部,对自己生存权利所做的最后、最强烈的争取。你渴望被‘看见’,被‘理解’,被允许拥有自己的空间、自己的感受,哪怕只是……一点点能够自由喘息的机会。”她的解读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洞察力。

她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捕捉着荷叶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他依旧闭着眼,脸色苍白如故,但那只紧握着身下被单、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似乎微微地、极其细微地松动了一丝丝。那被单上被攥出的深刻褶皱,仿佛也舒缓了那么一点点。

“治疗会是一个漫长的、需要极大耐心和勇气的旅程,荷叶。”陈医生的语气带着一种理性的安抚,“你的身体需要时间调养,补充营养,修复创伤;你的精神更需要时间和空间来修复,重建那些被痛苦磨损的连接。药物是必要的支撑,它们能帮你稳定情绪,减轻一些生理上的痛苦,”她指了指处方笺,“但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更加清晰而有力,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我们需要一起努力,去找到那把能真正解开你心锁的钥匙。去寻找,去发现,除了这沉重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痛苦’之外,属于你自己的,哪怕只是一丁点微光的方向。那可能是很久以前一个模糊的爱好,一段被遗忘的平静感受,或者仅仅是想象中一个能让你感到些许安宁的画面。”

她边说,边迅速打开处方笺,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首先,我们需要调整你的精神类药物方案。根据你目前的状态和病史记录,现在的药物剂量和组合可能没有达到最优效果,或者产生了额外的负担。我会根据最新的评估进行优化。”她写得很快,但字迹清晰有力。“同时,我会尽快联系你的内科主治医生,详细沟通你这次胃出血后的具体情况、保守治疗方案的潜在风险,以及至关重要的营养支持方案。身体是承载一切的基础,没有这个基础,精神的修复无从谈起。”她写完,将那张承载着调整希望的处方单,动作利落地放在床头柜上,紧挨着那碗早已凉透的汤。

“至于你母亲,”陈医生的语气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理性的疏离,“她也是病人,被困在自己认知壁垒和强烈恐惧中的病人。她的行为模式根深蒂固。我会尝试和她进行沟通,尽可能让她理解你的真实处境和需求。”她停顿了一下,目光再次直视荷叶紧闭的双眼,强调道,“但这绝不是你康复的全部责任,更不是你康复的唯一希望。你的痊愈,核心在于你自己。在于你愿意给自己一个机会,在于你愿意相信,即使在这片黑暗里,也可能存在一条微光指引的小径。而我,”她的声音带着承诺的份量,“会陪着你一起,在这条路上摸索前行。”

陈医生站起身,没有立刻离开。她走到那扇隔绝了光线的厚重窗帘前,伸出手指,轻轻捏住窗帘的边缘,然后,用了一点力气,缓缓地向旁边拉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嗤啦——”

窗帘滑轨发出轻微的声响。

傍晚时分的光线,带着一种疲惫却温暖的橘红色调,如同稀释了的血浆混合了蜜糖,艰难地、执着地从那道狭窄的缝隙里挤了进来。它穿透了房间里的昏暗和尘埃,像一道有形的光柱,斜斜地投射进来。那光柱的末端,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一片狼藉的床沿,落在了荷叶那只无力地搭在白色被单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背上。

“看,外面还有光。”陈医生轻声说,她没有强迫他去看窗外的世界,也没有要求他感受那份温暖,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她的目光也落在那束光和他手背的交接处,那一点点被光覆盖的皮肤,似乎暂时逃离了整体的灰败。

门被轻轻关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一声。房间里,死寂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上风,浓重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并未立刻散去。但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道固执地挤进来的、带着橘红暖意的夕阳微光里,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那束光,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固执地停留在荷叶冰冷的手背上,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几乎难以被此刻的他感知到的暖意。

活着,很痛。

但此刻,那束光下的那一小块皮肤,似乎……不再那么刺骨地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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