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教室里弥漫着躁动的气息,像被阳光晒得发烫的空气,黏稠又不安分。
荷叶懒洋洋地靠在窗边,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发什么呆呢?”一个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声音响起,是陈槐安。他的指尖顺着小臂自然下滑,在课桌的掩护下,准确无误地勾住了荷叶的小指,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计老师说暑假作业可以小组完成,”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哄人的意味,“我们一组?嗯?”
荷叶像被烫到似的,条件反射地猛地缩回手,同时飞快地拉了下左袖口,试图遮掩什么。这个动作太快太刻意,陈槐安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好啊。”荷叶立刻低下头,假装专心整理桌上散乱的试卷,避开男友那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闷闷的,“周末……”
“你手臂怎么了?”陈槐安突然打断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荷叶的心跳骤然失序,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撞击着肋骨。他今天穿了短袖校服,但那些伤痕明明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至少他自己对着镜子反复确认过。
“什么?”荷叶努力维持着茫然的表情。
陈槐安根本不吃他这套。他直接伸手,温热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牢牢抓住了荷叶的手腕,强硬地将他的手臂翻转过来。前臂内侧,几道平行的浅褐色痕迹猝不及防地暴露在午后浓烈的阳光下,像五线谱上被刻意擦除的旧音符,又像浅滩退潮后留下的、干涸的、寂寥的水痕。
“树枝划的。”荷叶用力想抽回手,声音轻飘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上周……在小树林的时候不小心……”
“哪个树枝能划出这么整齐的……”陈槐安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荷叶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移话题:“暑假去海边怎么样?”
“看着我。”陈槐安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带着荷叶从未听过的冷硬和一种被欺骗的愠怒,“荷叶,你当我是傻子吗?”
就在这时,教室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瞬——讲台上,班主任终于宣布了放假的指令。下一秒,巨大的欢呼声如同浪潮般轰然炸开,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试卷被折成纸飞机,兴奋地抛向天花板,书包拉链被哗啦拉开,桌椅碰撞声此起彼伏。
“真的是树枝。”荷叶挤出一个极其勉强的笑容,甚至用指甲轻轻刮擦了一下那道最长的伤痕,试图证明它“无足轻重”,“你看,都快好了。”
陈槐安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盯着他,那目光沉甸甸的,仿佛能穿透皮肉,看到更深的东西。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突然伸出手,不再是之前的强硬抓握,而是极其轻柔地抚上那道伤痕。他的指腹的温度异常滚烫,烫得荷叶浑身一颤,差点控制不住缩回手臂。
“疼吗?”陈槐安的声音低沉下来,刚才的冷硬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取代,拇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那道已经结痂的皮肤边缘,动作轻柔得像羽毛拂过。
这个触碰太温柔,温柔得几乎让荷叶的伪装瞬间瓦解。眼眶猛地一酸,他用力摇摇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干涩:“早……早就不疼了。”
就在这时,一个在过道上奔跑打闹的同学“砰”地一声撞到了他们的课桌。陈槐安的手被迫松开。
“今晚视频?”走出闷热的教室,陈槐安并肩走在荷叶身边,六月的阳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几乎将荷叶完全笼罩其中。他侧头问,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然,但眼底的关切并未散去。
荷叶低着头:“我妈在家……可能不方便。” 这是实话,但远非全部。
陈槐安脚步一顿,下一秒,在楼梯口人流的间隙,他突然伸手,一把将荷叶拉进了那个熟悉的、监控死角的楼梯转角。荷叶的后背猝不及防贴上冰凉的瓷砖墙壁,陈槐安身上暖香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荷叶。”陈槐安双手撑在他耳侧的墙壁上,将他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的小小空间里,微微低下头,目光灼灼地锁住他有些慌乱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认真,“你知道你可以跟我说任何事,对吧?” 他顿了顿,每个字都清晰地敲在荷叶心上,“任何事。我都在。”
斜射进楼梯间的阳光在陈槐安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颤动的阴影,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荷叶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那深邃眼眸里的担忧和毫无保留的信任,像一把钥匙,瞬间捅开了他心底死死压抑的闸门。
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个细微的动作。荷叶微微踮起脚尖,像寻求某种确认和慰藉,轻轻地、带着点怯意,碰了碰陈槐安的嘴唇:“我知道。” 这个吻短暂得像一片雪花落在灼热的皮肤上,转瞬即逝,却带着万钧之力。
陈槐安的眼神瞬间暗沉下来,喉结滚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冲口而出。但楼下适时地传来仇鬼威严的咳嗽声。两人像被惊醒般迅速分开,拉开了安全距离。
“暑假快乐。”荷叶努力扬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空洞得像两潭失了生气的死水,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几乎是仓皇地转身,一头扎进涌向校门的人潮,只想快点逃离陈槐安那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着灼人担忧的目光,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喧嚣和心底翻涌的酸楚。刚挤出校门,踏上被烈日晒得发烫的水泥地没几步,手腕却猛地被一只温热而极其有力的手攥住!那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甚至有些微的疼痛感,却瞬间定住了荷叶漂浮无依的心神。
他惊讶地回头,猝不及防地撞进陈槐安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我送你。”陈槐安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波澜。但那只紧握着荷叶手腕的手,指节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甚至没有给荷叶任何拒绝的机会,手臂微微用力,便牵着他,逆着放学后兴奋喧闹的人流,走向一条需要绕行、却更为僻静悠长的回家路径。
六月的骄阳依旧灼人,炙烤着大地,蒸腾起氤氲的热气。荷叶被动地被陈槐安牵引着,像一只迷途后被领回巢穴的雏鸟。陈槐安的手心干燥而温暖,带着少年特有的薄茧,那热度透过皮肤,一路熨烫到荷叶冰凉的心底,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鼻酸的安抚力量。他纷乱如麻的心跳,在这坚定而沉默的牵引下,竟真的不可思议地一点点平复下来。
荷叶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陈槐安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有力,此刻正以一种近乎禁锢的姿态包裹着他略显纤细的手腕。他忍不住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陈槐安的侧脸。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凿,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可就是这只牵着他的手,他的指腹却在不经意间,以一种几乎带着安抚意味的力道,一遍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腕内侧那片敏感的伤疤。
终于,陈槐安牵着他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老街巷口。巷子两旁是上了年头的老槐树,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冠交织成一片绿色的穹顶,瞬间将身后街道的喧嚣和灼热的阳光隔绝在外。
陈槐安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荷叶带着一丝茫然抬起头,刚想问“怎么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陈槐安猛地将他拽入怀中,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气流。
“呃!” 荷叶猝不及防,整张脸结结实实地撞进了陈槐安带着干净皂香和阳光烘烤过气息的温暖胸膛。陈槐安的双臂如同最坚固的藤蔓,瞬间缠绕上来,以一种几乎要将他勒断、揉碎、彻底融进自己骨血的力道,将他紧紧、紧紧地箍在怀里!那力量霸道而强悍,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占有和保护欲,仿佛要将外界所有窥探的目光、冰冷的指责、无形的压力统统隔绝在外,用自己血肉之躯为他筑起一道密不透风的城墙。
“陈…槐安?”荷叶的声音闷在他质感挺括的校服衬衫里。
他的手臂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收得更紧,紧到荷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正隔着血肉、透过衣料,沉重而急促地撞击着自己的耳膜。陈槐安微微低下头,线条硬朗的下巴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抵在荷叶柔软微凉的发顶,然后,像安抚受惊小兽般,带着无限怜惜和笨拙的温柔,一下、一下地轻轻蹭着。
他不再徒劳地挣扎,只是将整张脸更深、更深地埋进那令人安心的胸膛,仿佛那是唯一的避风港。双手死死攥住陈槐安后背的衬衫,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紧泛白,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浮木。细微的、压抑的呜咽声终于冲破了紧闭的唇齿,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地溢出来,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滚烫的泪水迅速濡湿了陈槐安胸前的衣料。
“乖,别怕……”陈槐安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濒临崩溃的颤抖和汹涌的泪水。他收紧了怀抱,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一只手依旧牢牢地、像铁箍般圈着荷叶劲瘦的腰背,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安全范围内;另一只手却抬了起来,宽厚温暖的手掌带着令人心安的热度,极其轻柔、又无比坚定地落在了荷叶的后脑勺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冷硬形象截然不符的笨拙和小心翼翼,先是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黑发,然后掌心缓缓下移,一遍又一遍,极尽温柔地、带着安抚意味地顺着荷叶微微颤抖的脊背轻轻拍抚,仿佛在哄一个惊魂未定的小孩子入睡。
“我在呢,别怕……”温热的气息拂过敏感的耳廓,带着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坚定和承诺,“一直都在。荷叶,别自己一个人扛着,你听见没有?”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停顿了一下,那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又揉进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无可奈何,“……你这个傻瓜。”
僻静的巷子里,时间仿佛都凝滞了。只有晚风穿过槐树叶片的沙沙低语,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脉搏,以及他们彼此间交错的、带着湿意的呼吸声——荷叶压抑的抽泣和陈槐安沉稳而略带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陈槐安就这样沉默而坚定地抱着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为他遮挡了外界所有的风雨。
此刻将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荷叶剧烈的颤抖才如同退潮般,渐渐平息下来,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细弱抽噎。
陈槐安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这才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些许禁锢的力道,但手臂依旧环抱着他,没有完全放开。他微微低下头,借着巷口斜射进来的、变得柔和许多的夕阳光线,仔细凝视着荷叶哭得通红的眼睛和湿漉漉的脸颊。他抬起手,指腹带着惊人的温柔和小心翼翼,极其轻柔地、一点点拭去荷叶脸颊上残留的泪痕,生怕弄疼了他。
“好点了吗?”他看着荷叶,声音放得极轻。
荷叶点点头,嗓子又干又哑,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鼻音:“嗯……” 他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地把脸埋进陈槐安的肩窝处,像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依赖地蹭了蹭,蹭掉残余的泪水和狼狈。
陈槐安再次收紧手臂,将他更紧密地拥入怀中,然后微微侧头,带着无比的珍重和虔诚,在荷叶的唇上落霞。这个吻比之前在楼梯间那个蜻蜓点水的触碰要绵长、要深刻得多,饱含着无声的誓言和深沉的爱怜。
“记住我说的话,”陈槐安双手捧起荷叶的脸颊,强迫他抬起头,直视着自己深邃的眼眸。他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漩涡,带着一种近乎凝重的认真,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烙印在荷叶心上:“任何事,都可以告诉我。不准再躲,不准再骗我,不准再一个人扛着。听见没?”
荷叶被迫望进那双只倒映着自己狼狈身影的深邃眼眸,那里面盛满了他渴望已久的光亮。他哽咽着,却无比清晰地回应:“听见了。”
陈槐安紧绷的下颌线似乎终于缓和了一丝,像是心底一块悬着的大石终于稍稍落地。他再次确认般地将人往怀里按了按,这才重新牵起荷叶的手。这一次,不再是之前那种近乎禁锢的紧握,而是十指相扣,掌心紧密相贴。
“走吧。”陈槐安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牵着荷叶,重新走向巷口更明亮的光线里。
当他们并肩走出巷口,重新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下时,他紧握着荷叶的手,没有再松开。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牵着手,走过熟悉的街道,穿过喧嚣渐渐平息的马路,直到走到荷叶家小区外那条熟悉的、两旁栽满槐树的林荫道尽头。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重叠在一起。
陈槐安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留恋。他轻轻推了推荷叶的肩,声音低沉:“到了。进去吧。”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荷叶的眼睛,再次强调:“记得我说过的话。”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荷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小区里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软和一种被温暖填满的踏实感。走到单元门口的拐角处,他忍不住再次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陈槐安果然还站在原地,夕阳的金辉为他挺拔如修竹的身影镶上了一道温暖的光边。
荷叶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鼻尖再次微微发酸。他朝着陈槐安的方向,很小幅度地、带着点羞涩地挥了挥手,然后才深吸一口气,快步走进了单元门。
回到家,反锁上房门的瞬间,熟悉的压抑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无声涌来。荷叶没有开灯,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下来。
窗外,夏日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喧嚣着,汇成一片铺天盖地的声浪。
但此刻,这曾经令人烦躁的噪音,听在荷叶耳中,却仿佛是为那个夕阳巷口无人知晓的、隐秘而盛大的温柔,奏响了一曲永不落幕的背景乐章。这乐章里,有他压抑的哭泣,有他沉稳的心跳,有树叶的私语,还有那份沉默却足以撼动世界的守护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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