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立图书馆三楼的西南角,宛如喧嚣知识海洋中一处被遗忘的宁静港湾。午后的阳光,带着暑假特有的、近乎灼热的明亮与慵懒,执着地穿过百叶窗细密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短短、明明灭灭的光栅。光影交错,随着时间无声地推移,在地面缓缓流淌,变幻着形状。
荷叶习惯性地将他常用的几本厚重参考书,在宽大的阅览桌面上垒起一道小小的、参差的矮墙。这道由知识构筑的壁垒,不是为了防御外敌,而是为了圈定一个只容纳他和陈槐安的小小宇宙。他喜欢这种被熟悉气息包裹的安全感,尤其是在陈槐安身边。
“这道题,”陈槐安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图书馆特有的克制与磁性,却清晰地穿透了书堆,钻进荷叶的耳膜。他并未抬头,只是将草稿纸轻轻推过那道矮墙的顶端,“关键在找到那条隐藏的辅助线。”
荷叶的目光本能地追随着纸页上那行云流水的字迹,然而,那些平日在他眼中驯服如羔羊的数学符号,此刻却像是被注入了不安分的灵魂,在他眼前调皮地跳跃、旋转、模糊成一片难以辨识的光影。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偏离了纸页,落在了陈槐安随意卷到手肘处的袖口上。深色的棉质布料之下,是小臂紧实流畅的肌肉线条,此刻正因为主人专注的书写而微微绷紧,透出一种内敛而充满力量的美感。
“这里,看这里。”陈槐安用铅笔尾端精准地点了点纸面上某个关键位置,动作干脆利落。荷叶发呆看着他。
“嗯?”陈槐安微微挑眉,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荷叶直勾勾盯着铅笔杆的呆样,以及对方悄然泛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精致耳廓。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丝了然又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飞快地掠过眼底,快得让人抓不住,却足以让荷叶心头一悸,更加慌乱。
“我懂了!”荷叶猛地惊醒,像是被那洞悉一切的目光烫到,慌忙伸出手指指向题目里那个复杂的几何图形,声音因为心虚而微微拔高,“是连接AC和BD,对吧?肯定是这样!”
陈槐安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像羽毛轻轻搔过心尖:“我亲爱的荷同学,”他刻意放慢语速,带着点戏谑的调子,“我还没讲到那一步呢。”
荷叶抿了抿嘴唇,像是在撒娇。
“咳,”陈槐安板起脸,试图恢复他“陈老师”的威严面具,刻意压低了本就低沉的声音,“继续讲题。”可那微微上扬、怎么都压不平的嘴角,却彻底泄露了心底藏不住的愉悦和宠溺。当他再次倾身向前,修长的手指指着纸上的关键步骤时,宽松的纯棉T恤领口自然地向下滑落了更明显的一截。荷叶的目光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无法移开地定在锁骨上。
“所以这个三角函数的变换,需要利用倍角公式……”陈槐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顿住。他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一转,轻轻挑起了荷叶线条优美的下巴,迫使对方那双带着迷蒙水汽的眼睛与自己深邃的目光相对。“这位同学,”他压低的嗓音里揉进了一丝危险的慵懒和毫不掩饰的调侃,“我脸上……印着解题答案?还是说,这张脸比毕达哥拉斯定理更有吸引力?”
荷叶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那双仿佛能看透灵魂的眼睛盯得心头狂跳,下意识地拍开他带着凉意的手。他也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小的挑衅和撒娇般的抱怨:“陈老师讲课……太无聊了。听得人想睡觉。”他故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挤出一点生理性的水光。
“哦?”陈槐安眉峰一挑,眼底瞬间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仿佛就在等这句话。他顺手抄起两人放在桌角的文具袋,动作迅捷得不容置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掌控力。“嫌无聊?行。”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斜阳下拉长,目光示意着远处层层叠叠的书架区,“那换个更生动的教学方式。跟我来。”
荷叶的心跳得飞快,带着点疑惑和隐隐的期待,还是乖乖地合上自己的书本,像个听话的小尾巴跟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熟门熟路地拐进两排高耸入天花板的哲学类书架形成的狭窄甬道。这里的光线骤然昏暗下来,空气里弥漫着岁月沉淀的复杂气息,厚重而沉静。泛黄的书脊成了天然且厚重的屏障。他一手稳稳撑在荷叶耳侧冰凉的书架上,将他困在自己温热的胸膛与坚硬的书墙之间,形成一个极具压迫感又无比私密的狭小空间。另一只手则飞快地在那个鼓鼓囊囊的文具袋里摸索着。
“看好了。”陈槐安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带着气声,只有咫尺之遥的荷叶能清晰听见。他拧开一支荧光笔的笔帽,粉色的荧光笔尖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小簇跳跃的火焰,格外醒目刺眼。在荷叶惊愕、茫然又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目光中,他拉起对方纤细的左手腕,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和小心翼翼。然后,笔尖稳稳落下,带着微凉的触感——一道明亮、晃眼得几乎有些灼目的荧光粉直线,清晰地出现在荷叶左手腕内侧那片常年不见阳光、格外白皙脆弱的皮肤上。那道线,不偏不倚,精准得如同用尺子量过,正好覆盖住了手腕上几道早已淡化、颜色接近肤色、却依旧能隐约辨出轮廓的旧伤痕。书架高处的缝隙漏进几缕挣扎的阳光,恰好打在这道荧光线上,那刺目的粉亮光芒让荷叶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手腕处传来笔尖滑过的微凉和一种奇异的、带着标记感的痒意。
“这是……”荷叶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不是因为疼痛。
“辅助线。”陈槐安的声音异常轻柔,像怕碰碎什么珍贵的东西。他松开荧光笔,任由它滚落在旁边的书堆上。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带着万分的怜惜和安抚,轻轻地抚摸着。他的手指没有离开,反而顺着那道虚拟的、荧光粉色的“辅助线”,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仪式感地向上移动,最终停在荷叶腕骨下方,脉搏跳动最清晰、最急促、最脆弱的地方,稳稳地、有力地按住。那年轻心脏疯狂搏动的节奏,如同密集的鼓点,毫无保留地传递到他敏感的指尖,震动着他的神经。“现在,”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荷叶的额发,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能证明这两个三角形全等了吗?嗯?”
脉搏在陈槐安的指尖下疯狂擂动,如同失控的马达,撞击着荷叶的耳膜,甚至盖过了图书馆远处隐约传来的翻书声。书架的阴影温柔地、紧密地包裹着他们,将世界隔绝在外。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荷叶能清晰地看见陈槐安低垂的眼睫,根根分明,只需要再靠近五厘米,甚至更少,他们的唇就能碰到一起……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声的张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电流般的悸动。
“同学,需要帮忙找书吗?”图书管理员带着职业化腔调、略显突兀的声音,如同冷水般猛地从走道尽头传来,瞬间击碎了这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空气。
回到那个熟悉的、被书堆环绕的角落座位时,荷叶的心跳仍旧久久无法平复。他有些恍惚地翻开自己的草稿本,惊讶地发现本子右下角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画上了一个带着明显陈氏风格的心形图案。一丝隐秘的、无法言喻的甜蜜感悄然弥漫上心头。他拿起那块边缘已经磨损的橡皮,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心形图案的左半边,留下一个残缺的、仿佛在等待被填补的半心,然后将本子不动声色地推回到陈槐安面前。
陈槐安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书,眼角余光扫到推过来的本子。他瞥了一眼那个残缺的半心,嘴角几乎是立刻勾起一抹了然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他那支铅笔,在那个孤独的半心旁,完美地“吻”上了那个半心的边缘。
属于他们两人的、用数学语言编织的、心照不宣的密码游戏,就这样悄然拉开序幕。陈槐安在完成一道严谨的几何证明步骤末尾,将标准的拉丁文缩写“Q.E.D”(Quod Erat Demonstrandum,证毕)故意写成带着小小变形和中文谐音的“Q.爱.D”,那个“爱”字被他写得龙飞凤舞,带着点小小的得意;荷叶则在成功解出一道困扰他许久的难题后,在答案旁画上一个简笔的、眯着眼睛的笑脸,然后刻意把代表因变量的“y”字母尾巴拉得长长的,末端灵巧地、用心地勾成一个饱满的小小爱心,像一颗坠落的糖果。
当陈槐安讲解到某个精妙绝伦、需要跳出常规思维定式的解题思路时,他常常会不自觉地陷入沉思,薄薄的下唇被洁白的牙齿轻轻咬住,微微用力,留下浅浅的齿痕。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每次都能让荷叶的心也跟着揪紧一下,仿佛那被咬的是他自己。他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铅笔,用圆润的笔尾端,带着点提醒的意味和掩饰不住的关切,轻轻敲了敲陈槐安握笔的手背虎口处,声音细如蚊呐,几乎只是唇语:“别咬……会破的。”陈槐安被这细微的触碰惊动,微微一怔,随即松开了被蹂躏的下唇,那被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清晰的、泛白的齿痕,很快又恢复了湿润的光泽。
下午四点,太阳悄然改变了轨迹,角度变得更加倾斜,光线也由明亮的白金色转为浓郁的、带着暖意的金橙色。巨大的窗棂将光影切割成块,缓慢地在阅览室的地板上移动。
闭馆的舒缓铃声终于悠悠响起,如同暮鼓晨钟,在空旷高大的阅览室里层层回荡,惊醒了沉浸在各自思绪中的读者们。荷叶这才后知后觉地惊觉,在陈槐安这种“独特”的陪伴和“干扰”下,他竟然不知不觉、前所未有地高效完成了整整一套平时需要耗费整个下午甚至更久的模拟卷!这简直是个奇迹。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开始以蜗牛般的速度收拾书包。铅笔盒的开合声、书本归位的轻响、拉链缓慢滑动的噪音……他们磨蹭着,拖延着,直到阅览室明亮的顶灯一排排熄灭,只剩下远处安全出口幽幽的绿光,最后一位管理员拿着手电筒开始例行巡视,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他们才像不得不离巢的鸟儿,恋恋不舍地起身。
通往一楼的消防通道转角处,光线骤然昏暗,只有墙壁上应急灯发出惨淡的绿光。陈槐安的脚步在这里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荷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心领神会地、带着点急切地靠近一步。下一秒,一个短暂、急促、带着强烈薄荷糖清凉气息的吻,像偷来的稀世珍宝,迅速而准确地印在荷叶的唇上。分开时,两人都微微喘息,在昏暗的光线下,彼此的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心照不宣的喜悦和未尽的渴望。
“明天,”陈槐安的声音带着点刚吻过的独特微哑,在寂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性感。他的手指却自然而然地、带着点孩子气的依恋和占有欲,勾住了荷叶肩上的书包带子,轻轻拽了拽,“还来吗?”简单的两个字,问得仿佛在约定什么重大的秘密。
“来。”荷叶用力点头,书包带传来的轻微拉扯感和对方指尖的温度让他感到一种沉甸甸的安心。忽然,下午某个解题步骤中一闪而过的疑惑清晰地浮现出来,他眯起眼睛,像只发现猎物破绽的小狐狸,“等等……”他盯着陈槐安在昏暗光线中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你刚才讲辅助线的时候,第三步那个相似比,是不是……故意讲错了?为了误导我?”
陈槐安已经抢先一步轻盈地跑下了好几级台阶,闻言在楼梯拐角处停下脚步。他在更深沉的阴影里回头,夕阳最后一点挣扎的金红色余晖,恰好穿过更高处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棂,斜斜地打在他带笑的侧脸上,将他的头发、睫毛、鼻梁的轮廓都镀上了一圈温暖而神圣的光晕。那笑容里有得意,有狡黠,有被识破的坦然,更有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温柔和宠溺。
“笨蛋,”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在空旷的楼梯间里轻轻回荡,撞击着墙壁,也撞击着荷叶的心房,“那是爱情辅助线啊,荷同学。不画歪一点,怎么……引你上钩?”尾音上扬,带着点坏心眼的调侃。
荷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开一个无比灿烂、毫无阴霾的笑容,所有的清冷淡然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纯粹的欢喜。他大喊了一声“陈槐安!”,带着点羞恼和甜蜜的追捕意味,也三步并作两步,咚咚咚地追了下去。轻快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带着回音的楼道里此起彼伏,交织成一首青春独有的、充满活力的乐章。
最终,他们在图书馆外那排高大、枝繁叶茂的槐树下胜利会师。浓密的槐叶在夏日的晚风中沙沙作响,筛下细碎摇曳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属于夏槐的淡雅清香。夕阳将最后的光辉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穿过层叠的槐叶,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亲密地投射在铺着零星槐花的人行道上。晚风带着暑气未消的暖意吹过,卷起几片翠绿的槐叶,打着旋儿落下。没有了图书馆森严规矩的束缚,没有了旁人好奇或探究的目光,在暮色四合的天幕下,在槐叶沙沙作响的背景音里,两人的影子终于可以光明正大、毫无顾忌地、亲密无间地重叠在一起,紧密地融合,仿佛它们生来就该如此,融进一片被温柔覆盖的、温暖而深沉的暮色里,也融进彼此年轻而滚烫的生命中。
图书馆巨大的玻璃幕墙在他们身后沉默地反射着城市的灯火,像一块巨大的背景板,记录着这个暑气蒸腾的夏日傍晚,属于青春与书本的、独一无二的浪漫。槐树的枝桠在晚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也在为这对藏在它浓荫下的少年,无声地守护着这份甜蜜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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