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站在胡同巷子,看到那扇被铁链捆住的门。两根粗重的铁链交错缠绕在门环上,旁边的门牌已经退掉所有颜色,只剩下那几道笔画还倔强的残留下一点痕迹。
冬月的穿堂风吹过胡同,卷起台阶上的那堆枯叶。隔壁院墙的爬山虎藤已经枯死了大半,褐色的藤蔓像老人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死死扒在那面灰墙上。
胡同里静得出奇,只有远处传来的那几声收废品的吆喝。带着老北京特有的强调和被拖长的尾音,声音好像被投入空巷的石子,才一会就被风吹散了。
杨晔伸手刚要碰到门面,门环上的铁锈却簌簌掉下。
过来前,她在附近的几个胡同里都转了一圈,青砖灰瓦看着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可门口的装饰和模样却早就变了。墙根下的老人也都是陌生面孔,她本以为这趟回来从能再寻到些以前的影子,哪怕是棵老槐花树也好,可走了两个多小时,那些记忆,好像怎么都抓不住。
“杨老板等很久了吗?”中介小张跑步过来。
杨晔转过身,把沾到铁锈的手在衣角蹭了蹭,“还好,刚在附近转了转,感觉这里变了好多”
小张笑笑点头,“这一片都是老房子,前两年政府改造,把附近的好多胡同都重新粉刷再修过了,您太久没回来,一看肯定有点陌生”
他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咔哒转了半圈却没打开。小张皱眉,使劲晃了晃钥匙,连带的铁链也被打得丁零当啷。
“奇了怪了,我上礼拜来看的时候还能打开啊”小张嘟囔,他蹲下来检查锁眼。
锁眼还是好好的,他又把钥匙拔出来,试探着再往锁孔里插。可刚碰到金属边缘钥匙就被卡住,他来回拧了好几下,只能听到咯嘣的闷声,他回头不好意思的对杨晔笑笑,“可能是锁孔僵住了,您在等等,我马上就能打开”
“没事,你慢慢来,我不着急”杨晔站在旁边,目光扫过已经斑驳的门框,红漆木门掉色严重,边缘露出木材原本的纹理。
小张捏着钥匙,反复往锁眼里插,但总能在最后一步卡住。他啧声,蹲在地上眼尖几乎要贴到那锁眼孔了,钥匙突然在锁孔里卡住,他猛地往下一拽,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他连呼吸都带着发紧的急促。
杨晔看到他又低头去找那个锁眼,“要不我来试试?”
小张尴尬的笑笑站起来,他让开位置,擦了把脸上那并不存在的汗,“您来试试,这门可能认主”
“哪有这么玄乎”杨晔说,钥匙轻轻转动,咔哒一声,锁被打开了。
“还是您有办法”小张松口气,他去推门,手刚搭在门面上还没用力,就听见里面有东西掉下的一道闷声,好像生锈的铁片被从中间扯断,带着老木头扭曲的滞涩,门轴转动的同时,杨晔还听见木阀裂开的动静。
“您看,就是门栓这地方被小偷撬坏了”小张指出那地方。
杨晔看到门内,在靠近门栓的地方,木头从当中裂开一道不规则的口子,边缘还有几处歪歪斜斜的刻记,好像是用刀尖抵住又劈开的痕迹。
“这么多年都没人来住,没想到第一个开门的竟然是小偷”杨晔扯了扯嘴角,尾音里染上自嘲,又掺了点漫不经心的无奈。
她抬手摸到门框上剥落的墙皮,指尖沾到那片灰白色的粉末,房子空了几十年,她记得最后次关门的时候好像是个秋天,因为隔月,她就在杭州感受到和北京完全不一样的寒冷。刚搬到杭州的那个月,那个冬天,她被冻到在房间里搓手,哪怕盖了好几层被子在晚上还是睡不着。那一个月,她数不清自己发烧了多少次,又好了多少次。现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杭州冬天刺骨黏糊的湿冷,反倒不适应这边的干燥。
余光瞥见墙根那片蔓延的青苔和从石头缝里疯狂长出来的杂草。杨晔刚进门的脚步停了下,她忽然觉得被偷这件事情,似乎并不是件坏事。
小张已经走进去,地上积攒的厚重灰尘随他的脚步扬起,“可能是刚到这附近的,对这边也不太熟,误打误撞就闯进来了,警察说他没拿走什么东西,可能是在屋里翻了两下,看实在没什么东西所以就放弃了”
杨晔没说话,只是多看了眼那道被撬坏的门栓。
阳光穿过院子里那棵海棠树,透过蒙尘的窗户斜射进来,照见漂浮在空气中的那层微末。屋里的摆设还是和她当年走那时候一样,客厅里的那张老沙发,皮料裂开许多道口子,凸出的弹簧顶起那块破皮海绵,供桌上的观音像落满灰尘,瓷白的面容依旧慈悲。她低眼,静默看着在屋里发生的许多年,尘埃落了又落,她把满室的寂静,年岁的空茫,都一一看在眼中。
“您这房子空了得有二十多年吧”小张环顾四周。
“三十年零四个月”杨晔轻声。
杨晔走向摆在角落的矮柜,柜上覆满灰尘。她从包里找出餐巾纸,用力抹开,露出底下那片暗红色的漆面。
“您记得可真清楚”小张说,“那这房子是从您家长辈那代就关了”
杨晔拉开抽屉,里面什么都没,只剩下几张发黄和底面粘在一块的报纸,她记得这里,应该是放了几个薛上阳之前留下的印章和钢笔。
“奇怪,怎么没了?”杨晔自言自语。
她嘀咕的声音很轻,可依旧被小张注意到。小张放下手机,过来瞅了眼,“您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手摸到冰凉的柜子,她垂下眼,过了会才缓缓摇头,“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可能是我记性差,以前带走了也说不定”
小张的运动鞋踩起地上灰尘,他拿手机把屋里的每个角落都拍了一遍,仰起头,“您家这房子的老梁看着还挺结实,就是墙返潮厉害,没事,后面补一补就好了”
她没有应声,环顾房间的目光落在放在沙发旁的那张躺椅,把手的红木框架早就裂开,深色的缎面坐垫也被虫蛀得千疮百孔。房间扬起的灰尘,她好像看到薛上阳坐在那,端喝杯茶,阳光穿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您这家具以前也都是高档货吧”小张拍照,“看架子喝骨骼,这种样子放现在也都是少见”
“是啊”杨晔收拢视线,那会的运输还不像现在这样方便,她光是等这些家具就等了好多个月,有时候碰到外面出乱,时间更得往后。
漂浮的灰尘被他们的动作打乱,杨晔刚说了没两句话就觉得喉咙发痒。她吸了吸鼻子,经年累月的灰絮好像找到方向,争先恐后的就往她鼻孔里钻。
她虽然抬手遮掩,却还是迟了一步。
杨晔忽然一阵咳嗽,浓重浮起的灰尘呛得她眼泪直流。她摸索着想去开窗,可窗沿下那早就结了密密麻麻的蜘蛛网,网上还有不少小虫干瘪的尸体。
“您没事吧”小陈递来纸巾,“老房子里的灰尘太多,您走路的时候得稍微轻点”
“谢谢”杨晔拿过纸巾。
走过堂屋,院里的景象更是荒凉。当年她养锦鲤的石槽如今锈成一团黢黑,那个在他们结婚时移栽来的西府海棠树早就枯死,只剩下几截光秃秃的树枝还倔强留着。
小张顺她的视线看去,“这树死了还真是可惜,要是早点打理,说不准还能救回来”
“你知道这种树?”杨晔抬眼看他。
“我哪知道,就是看树杆粗细猜出来的。这么粗的树,要是好好打理估计能活得挺久”
杨晔走近树干,掌心碰上那片粗糙的树皮。
“现在的行情怎么样?”她抬头看着树顶上问。
“行情不错,就我前两天和您说的那个卖家,人家就看中了您这老房子的地段”听到她的这句问题,小张立马来了精神,您看您这院子方正,又是前后的两进,采光中厅都有,绝对能卖个好价钱,而且人卖家还说了,里面东西的腾空费用也可以他来出,都省了您搬家”
手擦过海棠树赶上的裂纹,粗糙的树皮刮过指腹。她弯腰,捡起地上那还留下的几片枯叶,干燥的叶子在指尖捻动,叶片碎成细屑,从她手里落下。
“杨老板,您看……”见她还在犹豫,小张又往前凑了半步,“您还有什么要求,价格上面,房子上的,您随便说,我都能去和对方沟通”
杨晔问:“对方有说这房子买过去是要干什么吗?”
“哦”小张讲,“对方好像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想把您这房子改成民宿”
“在这里的民宿?”杨晔转头。
“您这的位置好啊,离恭王府什刹海就那么一两公里,抬脚就能走到,虽然在胡同里,可这也有滋味不是”小张说。
“倒也是”杨晔应着。薛上阳当初买这房子,就是看中了这边的地段。
目光一寸寸的扫过院子,杨晔蹲下来,伸手扒开脚边那堆石头,她摸到海棠树裸露在外的根茎。
小张还在旁边继续,“杨老板,对方给的价钱真挺合适,按照现在的市场价去折算,您这一平得多出好几百,我知道您对老房子还有感情,但话又说回来,您这么多年都没来住,房子空着不光可惜,时间久了,这外墙,老梁的都容易坏,干留着反而更可惜,您说是不是”
杨晔站起来,拍掉手上的沙泥。
“杨老板”小张在她身后,“要不您报个心理价位,我给您去说”
她深深吸了口气,头上的阳光正烈,把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三天”杨晔开口,“三天后我给你答复”
小张看着她半天都没有再说,手在裤兜里找了找,“那我三天后再来找您,这钥匙我就先给您放在这了”
“谢谢”杨晔的声音很轻。
她站在院子,抬头看到那片刺眼的天。
上阳,我回来了。
开启上班摸鱼写稿,但是感觉自己越写越憋屈是怎么回事[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五十九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