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宫设下晚宴,款待秦使。
赵国重臣除了廉颇称病,大都来了。明眼人都知道,廉将军身子比牛还壮,哪来的疾病?他是气不过向秦国示好。
不独他一个,赵简也气,可他身居相位,不好和大王对着干。君相龃龉,传出去只会让秦人看笑话。
秦使献上贺礼,为表诚意,告知赵王,秦国同意春平君回赵。
赵简如释重负。叔母魏夫人染恙近一年,病情反反复复,入夏时节有了起色,天一冷又下不了病榻了。赵忽是她一手带大的,虽不是亲生的,却视如己出。时日无多,倍加思念自己养大的孩子。
赵简去求了赵偃。
赵偃与已故叔祖平原君隔着辈,和赵忽也不熟,不怎么上心,推说探探秦国口风,只要秦国点头,即刻派人去接。
寒冬腊月含了口雪渣,赵简心凉到底。赵偃不愧是赵丹的儿子,父子俩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冷血冷情。
他不再对赵偃抱希望,连夜修书,亲手封缄了,连同一个木雕的袖珍孟弋人像,拿匣子盛了,命人快马送去秦国,当面交给孟弋。
孟弋还未回书,秦使代她回答了。
心里开出一朵朵花,下一瞬又滋生出苦涩。
葵——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春平君可回,不过,为秦赵邦交计,请赵王另派人之秦。”秦使不慌不忙说完后半截。
奸诈!赵简暗骂。可是没辙,秦人不会白白损失一个质子的。
见赵简没反对,赵偃允了秦使。“寡人定仔细择选。”
晚宴正式开始。
歌舞晃人眼,佳肴醉人心。战场上的你死我活,此刻都被选择性遗忘,赵人秦人其乐融融。
“赵国佳丽名不虚传,名不虚传。”一名秦国官员贪杯,飘了,“太后和孟弋夫人这样万里挑一的美人,生于赵,却去了秦,岂不是说明,赵国的美人都要去秦国?”
秦使们一阵哄笑。
砰——
一声炸响,众人循声望去,一只错云纹铜牺尊砸在赵国相邦案前的地上,浆液洒了出来。赵简脸黑如铁,眼底杀气四射。
殿中一寂。不止赵简,许多赵人,连同赵偃在内,都被激怒了。赵国还没亡呢,已经开始惦记上赵国的女人了?!
那位上头的官员猛地醒酒了,大脸涨红如彘肝。
许泽见状,忙起身,举酒向赵王祝寿。“大王见谅,相邦见谅,各位赵国的君子见谅,我这同侪不会说话,他意思是,大王为我王选的一准是美人,赵国送美人给秦国,秦国感谢大王。”
赵偃皮笑肉不笑,忍辱饮下酒。?
许泽轻轻吁口气,此事揭过了。不经意掠过赵简暗沉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冲动,自动冲开了口舌。
“秦赵皆为嬴姓,同出一源,理应联合对外才是,奈何小人从中作梗,致使秦赵相残多年。幸赖大王英明,相邦睿智,今日秦赵握手言和。”
说得真真的,好似秦赵之间大战小战都是别国不怀好意挑唆的。
赵偃刚要顺着话头接几句,却听许泽将自己和相邦一道恭维,登时不大乐意。
“外臣谢过相邦。去岁秦国闹螽灾,黔首缺粮,我等追随孟弋夫人到大梁买粮,遇到了麻烦,多亏相邦念在秦赵一家的情分上,从中玉成,不然秦国就要添许多饿殍了。”
在赵王宫中,当着赵王河一干贵族的面,许泽正正经经向赵简道谢。
赵简乌云罩面,冷得像是要飘雪糁。
何其歹毒,公然将孟弋推出来,是要彻底断了她的后路,让她永远不能回到赵国。赵简起了杀心。
赵偃目光刀子似的剜向赵简。
龙阳君在大梁掀的风浪,邯郸也有风闻,随赵简一齐出使的官员回国后详细禀奏了事情经过。
“孟弋挟持相邦逃离,众目睽睽,做不得假。相邦确不像知情的。”
赵简自己的说法是,孟弋出现在大梁,是被他散布的谣言引过去的,与秦人籴粮无关,她做买卖得罪了龙阳君,龙阳君挟私报复,恶意中伤。和魏国内政也撇不清关系,魏国水太深,魏王和信陵君有嫌隙,信陵君威望太高,魏王也不希望合纵成功。如此,深究下去,龙阳君贸然发难,很难说有没有魏王的授意。
说得振振有词。
那时赵偃急于让叔父兼相邦承认新王后喜奴和太子迁,心照不宣达成默契,各退一步,没纠缠此事。
直到今夜秦人戳穿谎言,赵偃后知后觉被愚弄了。
“叔父!我的好叔父!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宴会散后,赵简被赵偃留了下来。
赵偃揭掉装了一晚上的假笑面皮。
他对叔父的态度很复杂,感佩他操劳国事、为民生奔走,厌恶他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说教,但从未将他与安通帝国的败类联系起来。秦人的话扎痛他了。
赵偃怒气汹汹,换来的却是赵简的迷茫,“臣不知解释什么。”
“那你便是认了?私通敌国?”
?赵偃怒潮高涨,活似一只斗鸡,膆子都鼓了起来。
赵简平静极了,无奈道:“大王信了秦人挑拨离间的谗言,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我现在辩解,有用么?”
赵偃蓦地忆起,先父薨逝前几日,预感大限将至,召他到病榻交代后事,说到了赵简。
“有手腕有魄力,野心不够。给他一点恩惠,他会记一辈子。你要用他,更要防他……”
父亲,我该不该信他?
闹得不欢而散,赵偃郁郁寡欢,新王后喜奴变着花样逗他开心,襁褓中的太子迁也卖力加入,母子联手,却以失败收场。
喜奴惯会察言观色,见状,把太子交给乳母抱走,她坐下来亲自服侍大王。
“谁惹王不开心,就教他不要在王眼前晃。赵国都是大王的,谁敢给大王气受?”
晚宴的事她听说了些,大王和相邦谈话她也是知晓的,瞧这光景,猜了个七七八八。窃喜,看来郭开距离相位又近了一步。相邦从前阻挠大王立她们母子,她自是恨他的。
“能踢开他就好了。”赵偃烦躁地捶捶头。
“大王,”宫婢怯懦的声音在殿外响起,“中庶子有急事求见。”
户外漆黑一片,赵偃火气噌噌往外冒:“他当宫里是他家?想几时来就几时来?叫他滚!”
喜奴愣了,第一次听大王骂郭开,不由想起郭开说过,伴君如伴虎,在大王心中,外姓永远是外姓。
郭开在废立之事上出了大力,是她们母子的恩人,想了想,喜奴趴在大王耳边,“郭开向来有分寸,或许真有急事?”
秋波盈盈,柔情蜜意,再大的火也熄了。
郭开如愿见到了大王。
冠子是歪的,鬓角炸开,脸上汗涔涔,嘴巴张得合不上。狼狈样看得赵偃爆笑不止。
“郭卿,有贼人追赶你不成?你是向寡人求救来了?”
郭开抚膺:“贼,有贼,就在大王身边!”
夜深人定,天顶几颗寂寥寒星。
馆驿,入宫赴宴的秦国官员热闹过后都歇下了,空旷的院落重归安静,依稀可闻一两声蝼蛄悲鸣。
有间屋子亮着灯,水漏的刻尺一点点往下降,许泽看看刻度,心里算着,这个时间,郭开应见到赵偃了。得知被人谋算,那位没城府的赵王一准气疯了。
纵容秦人买粮,密谋窃位,两条罪状送上去,赵简不丢命也该罢相了。
没有君王能容忍有人觊觎王位,哪怕一星潜在的火头也不行。
昨日,许泽专程拜访了郭开,送上了一笔财宝和一条秘闻。郭开有野心又贪心,一点就通。
“真教人后怕,大王身边竟伺伏着豺狼,承蒙贵使赐教,郭某绝不让贵使失望。请贵使转告吕相和秦王,日后有用得着郭某之处,郭某万死不辞!”
走着瞧吧,赵国就要内乱了。碍于面子,赵偃多定等秦使离开后再动手。许泽拿定主意,两日,最多待两日,接上赵女就走。
他迫不及待想教赵简快点倒霉。
手指抚摸上那方绣着“弋”字符的丝帕,狞戾的目光也温柔了。
阖上眼,看见了伊人一颦一笑。下一息,他的表情痛苦扭曲,他看见了桑林中紧紧搂抱在一起热烈吮吻的男女……
“不!”猛睁眼,五指死死抠在案沿。他绝不会让那样的画面再上演,绝不会再让他们见面。
“赵简,你很快就什么都不是了……”
鲤鱼遭拒,许泽反思了,和赵简比,他输就输在没有显赫的身份和地位,如果赵简垮台了,或者死了,他是不是就有机会了?
***
“真有此事?没骗寡人?”?
赵偃手搦长刀,双目赤红,死死盯住郭开,那架势,仿佛他说一句假话就即刻挥刀将他劈成两段。
郭开哆嗦着跪下,“如有半句虚言,情愿五马分尸!”
赵偃被他斩钉截铁的声势震住了,靠在兰锜上喘气。他那么信任的堂兄和黑衣统帅,背叛了他。先父弥留之际,他们竟在谋划废掉他,扶叔父上位。
郭开煽风点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赵偃冷冷地拂他一眼,“你要干什么?杀了他们?证据呢?”
盛怒过后,反而冷静了。同时杀掉赵简和赵亥,宗室就彻底离心离德了。
“是徐林父喝多了嘴不当家,说漏了,教旁人听了去。”
郭开哪有证据。秦人说,是徐林父自家犯蠢,酒后失言,泄露给了心腹,被秦国探子钻了空子。
“心不狠不成事,大王,宁可信其有,宁可错杀,不可错放啊。”
赵偃后脊上黏了一层冷汗,极不舒服,瞪着眼睛半晌不语。
郭开是个赌徒,只能赌赢。“就算相邦没有反心,可赵亥和徐林父这些祸乱之源还在,只要他们贼心不死,相邦迟早会被煽动的。假使他是柳下惠,一次不为所动,两次呢?”
赵偃热血上涌,目露杀机。
家丑不可外扬,赵偃打帐打发走秦人再动手。
却没想到出了岔子,为秦王挑选的荀氏女不见了。
秦赵同为嬴姓,按礼两国公族是不能通婚的,史料也没有秦赵通婚的记载。
102章说赵国挑选宗室女子送给秦国,是错的,已修改。
赵姬大家都知道不姓赵,我是图省事设定她父亲也姓赵,叫赵枢(其实是个bug),但不是赵国公室。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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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嫉妒心发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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