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面惊人逆转,打了龙阳君一个措手不及。
剖心而论,他兴干戈名义上发难赵简,实则冲着孟弋来的。
他受魏王宠爱,凡有求于魏王的,都要巴结他奉承他。突然冒出一个邯郸竖子,不知天高地厚,泼了他一脸酒。幸而是酒,若是腐烂肌肤的毒液,他的脸就毁了。那时,引以为傲的美貌,君王的恩宠,高高在上的地位,统统离他而去,他将成为魏国,不,全天下的笑柄。
他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他不能放过那竖子!
得知那竖子是女子乔装的,愈加愤怒。冒充男子投他所好,捞不动便宜就毁他容貌,心肠歹毒,殊为可恨。是赵相夫人如何,秦王师又如何,在魏国,没有龙阳君杀不了的人。
魏王的智慧本就不多,一听秦国细作,立刻调兵与他。
兵将在手,龙阳君忘了形,一心想着拿了赵简夫妇,去大王驾前邀功,省得老有小人嫉妒诋毁他空有一张脸,缎子草包。
兔子急了还咬人,女人急了会杀夫。凡夫俗子倒罢了,这可是赵国相邦,赵王的亲叔父。闹出事来,空给自己惹一身腥。
三国使者,尤其是赵国使者,看不下去了。
他们本在馆驿歇下了,突然被一伙贸然闯入的魏兵强行拖出来,惊魂之余,又听到匪夷所思的消息:相邦通秦,暗助秦人倒运粮食。污蔑!绝对的污蔑!梗起脖子反驳,生生被对方的兵戈逼得咽了回去。
相邦是宗室擎柱,谁通秦他都不可能通秦。但孟弋夫人现身时,赵使们动摇了。夫人不是在秦国,为何出现在大梁?龙阳君说她为秦国籴粮,以她和秦王的关系,赵使们不怀疑。然,她和相邦在一起,相邦莫非也……
摇摆不定之际,却见孟弋横刀挟持了相邦。
既是同谋,如何反目?
错了!一定是相邦发现了孟弋踪迹,前来规劝,规劝不成,生了嫌隙,又被莽撞的龙阳君堵了个正着。赵使们懊恼地拍脑门,他们怎么能怀疑自己的相邦呢,都是龙阳君闹的。
“龙阳君,”赵国使团|派出一能言善辩的代表上前交涉,“事关鄙国相邦安危,请撤去围兵。”
小小的赵使也敢造次,龙阳君心头火起:“他们在使诈,苦肉计你看不出来吗?”
赵使坦言:“外臣眼皮子薄,见识浅陋,看不出来。外臣请教龙阳君,龙阳君肯拿自己的性命演苦肉计?”
龙阳君咬牙切齿:“粮商都招了,孟弋买粮通秦,铁证如山,绝对不能放人!”
赵使谦卑:“既然孟弋的罪坐实了,该抓便抓。可相邦必须救,劳烦龙阳君救出相邦,外臣代寡君谢过龙阳君大恩。”
“你——”
怎么救?硬冲上去孟弋来个鱼死网破,罪过还不得算在他头上。
龙阳君气结。
抓又抓不得,放又不甘心。
他挪到一旁,朝一随行门客招手。“事是你查的,主意你出的,你说,现在怎么办?”
门客讪讪:“小人都是为了替主人出气,哪曾想……”
“不听废话!”
门客眼珠子一突:“为今之计,唯有放人。如果赵简死了,赵国发难,头一个被献祭的就是主人。”
龙阳君色变。
忽闻一声鞭响,围拢在门前的兵卒左右散开,空出一条通道。
孟弋见了,毫不迟疑,推着赵简朝前走。
“都别动!”快走出包围时,孟弋迅速调转身子,将赵简挡在身前,凛寒的目光射向龙阳君,“你放一箭试试。”
暗中伏了弓弩手的龙阳君几欲呕血。她有神通不成?
孟弋边后退边向赵使喊话:“粮是我运到秦国的,魏国的糊涂虫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抓人,你们且小心着吧,弄不好,连你们也抓。”
赵使愕然,面面厮觑。
“休要胡言乱语!”
龙阳君恨不能纵兵上前,将她剁成肉泥。
孟弋退出包围圈,然魏兵近在咫尺,她不敢大意。
夜色深沉,街巷错杂,稍不留意走错,还是会被捉住。恐怕龙阳君也没死心,令魏兵紧咬不放,也是在寻机。
嘶嘶马鸣划破夜空,从天而降一匹骏马,奔到孟弋身边,极通人性地跪了下去。孟弋大喜过望,毫不迟疑地挟着赵简跨上马背。
马嘶吼着,腾骧而去。
天降神骏,吓呆了所有人。
那马是上天派来的马?孟弋是吉人?
震惊过后,龙阳君惨白着脸乱吼乱叫:“废物!废物!连一个女人都抓不住,还愣着干什么?追!”
人头攒动,一片乱哄哄中,角门开了,虎和灵辄牵马而出……
***
孟弋没跑多远就停了下来,几条人影横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来得这么快?
一人探头探脑压着嗓子喊了声:“姊?”
***
夜色稀薄,大梁城外一处荒野。
赵简被绑在一棵大杨树上,绳索自腰间穿过,松松在树干上挽了个结。
孟弋红着眼睛把刀别在他腰上,又在地上放了麦饼和水囊。
“要是天亮还没人来,你就自己回去,就说……就说樵夫救了你。”
抬手摸摸马儿的长颊,“多亏了你。”
这匹马跟了赵简多年,当年在桑林中,孟弋便是坐在它背上,被赵简带到了邯郸。
它拴在马厩,没人放它自己是跑不出来的。谁放的,孟弋心里有数。
“替我谢谢灵辄。”说着,又松了松赵简腰间的绳索。尽管绳索已经松得快掉下去了。
最后捧起赵简的下巴,直视他的眼睛:“我走了……”
转身之际,赵简猝然抻出双臂,搂住她的腰,用力往怀中带,灼热的唇霸道地覆住她颤抖的唇瓣。
“简……”孟弋哭着攀住他的双肩。
不远处,诸让等人背过身去。
许泽走远了些,脚尖一下一下踢打泥土。
几日来,他担心孟弋回赵国,坐卧不安,直到猛然间想起,潜伏在大梁的秦国细作,有一位正是龙阳君的门客。
……
马儿恣意甩着步子啃噬多汁青草。
杨树下,一双人吻得难舍难分……
曙色初露,晨风撩得树枝蹭楞楞响。
赵简托着孟弋的脸,“伤口还疼不?”
折腾一晚上,他担心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开裂。孟弋摇头。
“别大意,路上记得抹药。”
拇指刮去孟弋脸上的泪串,“再哭,我真舍不得放你走了。”
孟弋勉强挤出一星笑意,比哭还难看。
“天快亮了,走吧。”扳着孟弋胳膊把她身体调转,附在她耳边,小声而笃定道,“等我,我会亲自接你回来。”
稍稍一用力,将她推向曦光中。
……
林间洒满光亮时,空地上早没了人影。赵简瞳子酸涩难忍,却不肯眨一眨。
虎一把拽断了那松垮不堪的绳索,灵辄替主人掸掉衣上的尘渍土屑。他们早到了,一直躲在树后。
灵辄替主人难过。“公子为何放手?”
“事情闹得太大了,邯郸很快就会知道,此时带她回去,她将成为众矢之的。”
赵简仍倔强地望着前方,幻想从密密匝匝的枝叶中望出一张笑颜。
***
粮食先行运走,没了负担和顾虑,又顾及肩上的人,孟弋有意放缓了速度。回到咸阳时,伏天已经过去了。
这日薄暮时分,到了咸阳城外。长亭中奔出一人,举着双臂蹦跳着呼喊:“孟弋!你可回来了!”
夸张的动作和声音冲散了孟弋连日来的郁结,她揶揄道:“李斯,你是大王的人了,能不能稳重些?”
李斯嘴巴合不上:“大王比我还激动,要不是我拦着,这会子你见到的就是大王不是我了。孟弋,你是大秦的功臣!”
他没想到孟弋弄来那么多粮食,解了秦国燃眉之急。
有了这批粮,加上富户纳粟拜爵以及从韩国强行买来的一些粮,马马虎虎没饿死人。
官府征发人手灭螽,各乡各里都有灭虫队,各种法子齐上,虫子死了有七七八八,前几日落了场雨,灾情缓解不少。
“巫觋卜筮了,不出五日将有大雨,该死的虫子要断子绝孙了。”
李斯看着孟弋,又是一通吹捧。
“好话中听不中用,钱算好没?准备给我多少?丑话说前头,此行我搭进去不少,给少了我可不答应。”
孟弋从来不避讳谈钱。
“庸俗!相邦说得没错,你掉钱眼里了。在秦国还能少得了你的钱?”李斯指指停在前方的簇新的车驾,“赵高,告诉夫人,那是什么?”
迎接的队伍中走来一青年,恭恭敬敬弯腰行礼,唯唯诺诺道:“回郎官的话,是大王赏赐给孟弋夫人的车辇,柘木所制,桐油还是大王亲手刷的。”
孟弋木木的,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紧绷着脸,追问李斯:“你叫他什么?”
“赵高啊,新任中车府令,机灵能干,熟悉秦律。大王慧眼识人,把他从隐官捞了出来。”
李斯兴致勃勃叙说着嬴政提拔赵高的经过,几次夸奖赵高能干。
得了夸赞,赵高更谦逊了,头恨不能触到地上。
孟弋头晕目眩,以手扶额。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赵高已经长成苗子了。日后害得自己身死族灭的祸根就在身边,李斯这傻子还浑然不知。
赵高的出现已令孟弋足够吃惊,不曾想,翌日秦宫宴会,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