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云舒素来不喜这种场合,方才正在发呆,闻言微微一怔:这波儿是冲她来的?
此番赴宴,本就是为了不惹人怀疑。
她对于“布商”该知晓的东西顶多略懂皮毛,于珍宝赏玩更可谓一知半解,只得全数交由“兄长”周旋。
奏一曲本也无妨,他既已出言暗指背景,她心下便已计量起来:瑞京贵女当下推崇哪几位琴师?该奏哪一支曲子,方能既不堕身份,又不至于过分出挑?
她抬眼望向顾乾钧,静待他开口。
却见他面上仍是那副惯常的温润笑意,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而后道:“冯参军,今日我等前来,是为感念你品鉴珍宝的雅意,赴宴为客的。”
他从容饮了口茶,叶云舒有些佩服他这股云淡风轻的劲儿——也不知是装的还是什么天赋。
他垂眸时模样看着温润守礼,再开口时,声线却透出几分冷意:“舍妹并非乐伎,若要在人前演奏,供诸位评头论足……”
身侧之人脸上那点谦和的笑意渐渐淡去,唇角只余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在场诸位,恐怕还没这个资格。”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这钱公子究竟是什么来头,竟敢如此狂妄?!
冯望飞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好个嚣张的小子,如此有恃无恐……难道真是长公主的人?
叶云舒心下诧异——他这是做什么?前头那般倒好说,如今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不止有背景,还背景颇深呢?
如今还没到收网的时候……
在场众人噤若寒蝉,却见冯望飞忽又笑了起来:“是冯某考虑不周,钱公子切莫动气。”
宴席虽得以继续,气氛却到底冷了不少。再有商贾搭话,冯望飞也只懒懒应付,显然兴致已败。
王成在一旁察言观色,得了冯望飞一个眼神,虽心有不甘,到底是退了下去,快步走向后厨。
岑兰馨正在厨中,亲手为前厅贵客准备一道大菜——八珍菌汤。
她心情颇佳,正将香浓的汤羹分入一盅盅白瓷盏中。
王生在一旁看着稀奇,娘子今日竟亲自下厨督办,足见对此次宴席的重视。
王成沉着脸走进来,一见王生便冷声道:“出去。”
王生虽不明所以,却也不敢多问,忙放下活计退至门外。
他心下嘀咕:莫非前厅出了什么纰漏?掌柜的这般脸色,是要同娘子说什么呢?
他候在门外,里头什么也听不见。既无争吵,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多时,便见王成大步流星地走了出来。
王生小心翼翼重回厨内,却见娘子脸上竟带着笑,只是那笑意莫名叫他脊背发凉。
娘子抬眼看来,吩咐道:“王生,把这些汤都倒了吧。”
王生一时愕然:“娘子,这上好的八珍菌汤……倒了?”
“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岑兰馨语中已透出不耐,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娘子!”王生忍不住又唤了一声,“这汤倒了实在可惜……”他终究不忍暴殄天物。
岑兰馨已行至门边,闻言回头,冲他笑了笑:“那便赏你一盅罢。”
王生喜出望外,连声道:“多谢娘子!多谢娘子!小的保证把其余的干干净净都倒了,绝不贪多!”
他看着娘子比往日更显和蔼的笑容,看着她款款离去的身影,心中感激不尽:自己真是好运,不仅工钱丰厚,东家待人还如此宽厚。
宴席持续了近两个时辰,叶云舒坐得周身僵涩,几乎耐性耗尽。
终于得以告辞。
待马车驶来,顾乾钧先一步登车。
叶云舒跟在他身后踏上马车,掀起车帘的刹那却忽有所感,蓦地抬头——只见月满楼二楼的轩窗敞开着,岑兰馨正凭窗而立,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浅笑。
她蓦然攥紧了车帘。
钱成见姑娘顿住动作,疑惑地循其视线望去,顿时一惊。
“岑兰馨?!姑娘,你给我的……不是毒药吗?”
他分明将那什么“黄昏醉”下在了她的茶盏中,亲眼看着她饮下一口的。
叶云舒俯身进入车厢,一股寒意攀上脊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是剧毒。”她声音发沉。
钱成驾起马车,仍难以置信:“难道她这么快就解了毒?”
“恐怕,她就是真正的幕后之人。”联想到其他,叶云舒只觉毛骨悚然,“服下黄昏醉,纵使立即服下解药,也绝无可能……恢复这么快。”
“这怎么可能?”钱成急道,“我亲眼见她喝了那茶!”
“那便是,”顾乾钧的声音自车中冷冷传来,“她早已识破,故意做给你看的。”
天色渐晚,暮云低垂,一雨方歇,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
百姓纷纷归家,街上比往常清冷不少。马车行至半途,骤然停下。
“什么人?”
叶云舒听见车外赵厚问道,但却并未有回应。
“铮——”
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刺耳非常。
“公子,来人似是姑娘曾提及的‘鬼刀绝尘’。”钱成守在车外,面色是罕见的凝重。
预感成真了么……
叶云舒掀帘望去,只见赵厚、落雨与巧菱三人正合力围攻他。
骆绝尘内力深厚,行走江湖数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虽然眼前三人的实力超出预料,却仍未能让他放在眼中。
赵厚与落雨正面迎击,巧菱游走策应。
钱成握住剑柄,紧守马车。
这个人,好强。姐姐他们绝不是此人的对手,就算是自己出手,也没有战胜的把握。
他有些着急:“公子!”
顾乾钧却仍安然静坐,连叶云舒都心生焦灼。
眼下最稳妥之法,应是钱成护公子先行,众人再伺机撤退,这人究竟在等什么?
骆绝尘本防着车内之人逃遁,却见对方毫无动静,不由嗤笑——莫非以为凭这三人就能拦下他?
赵厚与落雨双剑齐出,直刺而来。骆绝尘挥刀猛劈,竟将二人长剑一并斩断!
二人疾退数步,却见刀光一转,直劈向巧菱!
好快的速度!
身为暗卫,巧菱亦是丁队佼佼者。她心知公子必有安排,何况钱成尚未出手。
既避无可避,唯求伤而不死,她举起手臂格挡——断臂总胜殒命。
“巧菱!”钱成刚欲上前,忽觉身侧一道劲风掠过。
破空声自身后袭来,骆绝尘察觉有异,猛地收势回身,横刀格挡。
是何兵器?好强的力道!
刀身震颤未止,一掌已迎面劈来。他急运内力,两掌相击——
好凛冽的内力!如冰似雪,刺骨侵脉。
骆绝尘心头一凛,定睛看去,竟是个女子,散着头发,踉跄后退,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呵,有内伤在身,还敢来挑衅他?
骆绝尘唇边浮起残忍笑意:既是劲敌,又恰好负伤,岂能不趁势斩除?
“公子……”钱成回首,见顾乾钧也已站出来。
“动手。”
骆绝尘正欲向前,骤然察觉四周多了数道气息,直觉不妙,当即腾身疾退,瞬息无踪。
“姑娘!”巧菱扑上前,接住软倒的叶云舒。见怀中人吐血不止,她泪如雨下,不住地惊慌。
“莫哭,我无碍……”只是强运内力,气血逆行,休息休息便好。
“追!务必擒获!”
顾乾钧眉峰紧蹙,看着昏迷过去的人,面色沉沉,浑身散发着寒意。
钱成已许久未见公子如此动怒——是因为三人合力都没拿下那个“鬼刀”吗?姐姐不会受罚吧……
赵厚蓦然垂首,攥紧拳头,浓重的自责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未至收网之时,甲队奉命蛰伏于暗处,非万不得已绝不可现身,以免打草惊蛇。
公子于宴席之间震慑冯望飞,本已化解一场风波,谁料归途竟遭截杀——对方仅出一人,他们三人联手却仍难以招架,终究……逼得甲队出手。
甲队众人应声疾掠,追袭而去。
……
叶云舒虽然闭着眼,但是疼得意识模糊难以沉睡。
朦胧中,许多声音断续地飘进耳中——
“姑娘……您千万不能有事……呜呜呜……您为什么要上前……”
我不会有事,能保下你一条胳膊,值了。
“陈姑娘似乎中了毒……故而被封住了内力,这毒甚是诡异……”
确实诡异,周身筋脉在灼烧——这毒,专门克她的吧!
“云舒,云舒……”
好像是清梧的声音……她疼出幻觉了么?
“把药喝了……云舒……”
她艰难地张开嘴,温苦的药汁缓缓渡入,一股清凉逐渐抚平灼痛,她终于沉沉睡去。
夜色寂寥,月满楼。
“骆绝尘人在何处?”
“唔……不知道呢。”
“你还装蒜!”
王成——本名罗成,猛地跨步上前,一把将岑兰馨逼至墙角,眼中几乎喷出火来。
“家主让他听你调遣,他去了哪儿,你会不知?”
罗成对眼前这女人积怨已深。
当初娶她,是看中她天赋过人,谁料她竟玩火**,不仅使自己再不能生育,还不准他纳妾,甚至对他下毒,毁他身为男子的根本!
若非家主仍看重她——可这么久过去了,她那蝶蛊迟迟未见大成,看来,也不过如此。
“那姓钱的身后是长公主!若在城里出了事,长公主追查下来,你我都得完蛋!”
本打算一并灭口,却偏有个麻烦的,他们不得不投鼠忌器。
罗成阴恻恻地盯着她,也罢,这女人执意作死,此番家主绝不会轻饶她!
“你懂什么?他们早已察觉,再不动手,就只能坐以待毙!”
岑兰馨实在不愿再与这蠢货多言——她竟曾爱过这人,如今想来真是昏了头。
她一把推开罗成,面上带着轻蔑的冷笑:“你该谢谢我,顺手救了你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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