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浑身一颤,马上缩回手。
叶云舒见状,温声道:“姑娘,身上带着伤,怎还来做工?”
掌柜正将包好的药材捆起来,闻言忙从柜台后探出身来:“贵人有所不知,这丫头家里呀,遭了难。”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无意寻人难堪,看着手上的药包,随口问道:“堂中不是有规矩,若须救急,可预支两月工钱?”
老掌柜连忙解释:“贵人明鉴!她家的窟窿,莫说是两月的工钱,便是两年的也填不上啊!”
如此,是有些难办。
看着瑟缩的少女,她心生怜悯,这姑娘倒是坚韧。
“给她腿上的伤重新包扎上药吧,济生堂的小药师,自己倒带着伤。”
小药师……从没人这样称呼她。
王来娣忍不住抬眼,隔着朦胧的幂篱,那位贵人似乎正笑着看自己,她心跳漏了一拍,慌忙错开视线。
“是是,贵人放心。”掌柜满口答应。
视线追随她离去的背影,直至再也看不见。
与巧菱领了药包,刚走出济生堂没几步,便见赵厚从街边的茶馆走出来。
“姑娘。”他微微躬身,低声道:“天热,不如上去歇歇,公子在楼上雅座。”
叶云舒抬头望去,正瞧见那人坐在二楼窗边,茶烟袅袅,一派闲适从容。
走进茶馆里,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要说这张家啊,定是祖上造了孽,这才招惹了无相童,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上了二楼,见钱成站在他身后,伸着脖子听得入神,注意到她们上楼来,迅速板着脸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叶云舒觉得有些好笑。
顾乾钧抬手示意她入座。她将药包放在桌上,又接过巧菱手中的一并放下。
“买了这么多药材?”
“嗯,准备制些毒。”
“何不直接买现成的?”
叶云舒眨了眨眼:“自己做的更好用。”
顾乾钧轻笑一声,睨着楼下,抬了抬下巴:“听听。”
“先生,这无相童究竟是什么来头?”楼下有茶客高声问道。
“客官是外地来的吧?”说书人捋着胡须笑道,“这无相童啊,就是胎死腹中的婴灵,并无面容,因怨气不散,化作精怪,只有吸了活人阳气后,才能长出一张脸来!”
“哪有这等怪事?我可不信。”
“客官有所不知,”说书人将手中醒木一拍,顿时鸦雀无声,“这可并非我胡说八道,这无相童,可是被人真真切切瞧见过的!”
“话说多年前的中元节,那晚,有一打更人,瞧见一黑漆漆的后巷,坐着一个娃娃。”他压低声音,“那娃娃背对着他,缓缓回过头来,竟……”扫视一圈,见众人聚精会神,“没有脸!”又是一拍醒木。
不知楼下人有没有吓着,钱成倒是一颤。
叶云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听见巧菱打趣道:“钱成,你说你,胆子这么小,若是真碰上什么鬼怪,如何能护着公子?”
“呸呸呸,别瞎说!”钱成瞪了巧菱一眼,又看向顾乾钧,“公子,这说书的讲得有鼻子有眼的,属下……不过属下自然是不信的!”
赵厚嗤笑一声:“自相矛盾,欲盖弥彰。”换来钱成一记肘击。
“子不语怪力乱神。”顾乾钧浅笑着抿了口茶。
叶云舒看向钱成安慰道:“若这世上真有鬼怪,必定也有神佛,怎会这么久,还不来收了这为祸人间的无相童?”
钱成有些愣住,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神仙有没有可能玩忽职守呢?
他刚想问,就见陈姑娘对着公子说道:“怎么了?茶水有问题?”
叶云舒看他盯着茶水故有此问,却听他意味深长道:“这茶……不错。”
闻言,她也执起茶盏,茶香扑面而来,竟有些熟悉。轻啜一口,有些讶然:“紫烟凝黛?”
顾乾钧挑眉,有些意外。
师父喜欢喝茶,少时随他游历,耳濡目染之下,叶云舒对茶倒是略知一二。
“紫烟凝黛可是上上之品,小小茶馆竟有如此珍藏。”
钱成见陈姑娘似乎陷入思索,便放弃提问了。
抬眼瞧巧菱和赵厚,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若有所思的模样,准是被公子带的。
叶云舒蓦然开口:“无相童之说是何时开始的?那些失踪孩童,可有何共同之处?失踪时可曾留下痕迹?”
顾乾钧摇头:“手法极为干净。有的于光天化日之下,家人不过一转身便不见人影;有的在深夜熟睡中,醒来便失踪了。”
“至于共同之处……”他话音微顿,“约摸是从两年前开始愈演愈烈,有记录的已有二十多名孩童失踪,八名孩子被发现遇害尸身。”
正因这般诡谲,“无相童”索命的流言才甚嚣尘上。
“能做到如此不着痕迹地掳人,是个高手。”叶云舒沉吟道。
顾乾钧漫不经心地补充:“为防孩童哭喊、确保万无一失,极可能用了迷药。”
“难道就无人报官追究?”云舒追问。
“有啊。”他冲楼下看了一眼,“刚不就举了个例子。执着讨要说法的张家夫妇,后来离奇失踪。”顾乾钧含笑又饮了一口茶水,“邻里皆传他们是触怒了无相童。”
钱成听着公子和陈姑娘说话,觉得有些发毛:“听说洛州城每隔一段时日,就会在闹市发现一具孩童尸首。其余失踪者,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为何选在闹市弃尸?”叶云舒蹙眉不解。
……这是重点吗?钱成环顾一圈,发现竟然没有人能共情自己。
“将尸身置于众人眼前,享受这种操纵生死、散布恐慌的快感吧。”
……公子的嘴里怎么能说出如此瘆人的话,比无相童之说还让他无法理解。
忽闻街上嘈杂的喧闹声中,隐隐约约夹杂着叫骂声。
听清男人愤怒的声音——“生不出儿子……早该卖了你!” 叶云舒皱起了眉头,垂眸往街上看去。
只见个满脸横肉的醉汉,一手紧紧抓住妇人的胳膊,用力地拖拽着。
妇人身上血迹斑斑,面色苍白如纸,泪流满面。
“娘——”
济生堂内,那个戴着幂篱的姑娘跌跌撞撞跑出来,扑过去抱住妇人,哭喊着:“爹!求您别卖娘!”
那男人扬手将她挥到一边,打掉了她头上的幂篱,露出女孩儿泛着淤青的脸。
眼看他抬腿就要踹向女孩儿,叶云舒手腕一翻,茶杯脱手而出。
那人登时惨叫着后退,倒在地上,一手抱着小腿,一手摸着尾椎骨,哀嚎不止。
回眸,见顾乾钧含笑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准头不错。”
她若再出手,就可能引人注目了。
叶云舒心中有数,这洛州城不知深浅,此番他以商贾身份微服入城,若是因她顾此失彼,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茶楼掌柜怕惹贵客不悦,吩咐小二上楼道歉。
“贵客受惊了,实在对不住。这王富贵就是个酒鬼,喝醉了常打婆娘撒气,没个消停。”小二一边添茶水一边小心观察他们神色。
叶云舒想起济生堂内,掌柜说的窟窿。
“看他这样子,不会还是个赌鬼吧?”
小二见这姑娘并无愠色,松了口气:“可不是嘛,赌没了就去借,欠着月满楼一屁股印子钱,这辈子怕都还不清。”
“月满楼?”叶云舒持着茶盏的手指微滞,怀疑自己听错了。
“啊对,月满楼。”小二笃定地点头。
她将茶盏放在桌上,状似无意:“月满楼……不是家酒楼么?”
小二闻言有些莫名:“是酒楼不假啊,可也放着印子钱呐!哦,”他压低声音,“就是听说,利钱狠着呢!”
见客人不再问话,小二便退下了。
“月满楼遍布各州,管辖偶有疏漏,也在所难免。待此间事了,仔细查过便是。”顾乾钧轻描淡写。
叶云舒却缓缓摇头,看向济生堂。
“每州月满楼,皆与当地济生堂互为犄角,互相监督。月满楼私放印子钱一事,济生堂竟无上报。”
她转回头看着他,神色凝重:“我方才露了玉佩。”
不知是不是错觉,叶云舒觉得他嘴角总是噙着的那抹淡淡的笑意,此刻似有些……意味深长,沉静的眼神掠过一丝危险的意味。
顾乾钧侧过脸对赵厚,无需多言,赵厚会意,当即离开。
“不妨事。”他回过头安慰道,仿佛刚才只是叶云舒的错觉。
街上,女孩儿早已趁机爬起来,踉跄地扶起母亲,相互搀扶进了济生堂。
倒在地上的酒鬼缓了半天,回过神不见母女二人,骂骂咧咧回去了。
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被堵着道儿不敢过的姑娘看那酒鬼走了,才领着丫鬟离开。
她和丫鬟手上拎着许多胭脂水粉,刚进楼,就有几个姑娘迎上来,将她围住。
“姐姐可算回来了,今儿怎回来得晚了些?”
“姐姐,我要的那盒胭脂呢?”
被围住的姑娘心有余悸地说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在路上碰上个酒鬼,因着他娘子生不出儿子扬言要卖妻,那娘子身上都是血,太可怜了!”
姑娘们俱是一惊。
“这样的人可别来楼里。”
“那酒鬼是什么人,我若遇着定要避开。”
“若让我嫁给这么个人,不如待在楼里呢。”
“听街上有人说叫王富贵……”
不远处,一个姑娘本漫不经心听着姐妹们叽叽喳喳说话,骤然听见这名字,攥紧手中的帕子,下一瞬,冰凉的手上覆盖温热,抬眼对上关切的面容。
王招娣,现在是渡舟娘子,脸上扯开一个僵硬的笑:“秦姐姐,我没事的。”
她刚到楼中时,万念俱灰,是秦姐姐对她伸出援手,并给她取名“渡舟”,她很感恩,但对如今的身份,始终介怀。
秦寒卿看她故作没事的模样,放开她的手搂住她的肩:“若是担心,就去问问吧。”
问了又能如何呢?如今她流落风尘,自身难保。
秦寒卿知道,她一直想不开,还欲说什么,丫鬟找来:“寒卿娘子,今夜您上台,妈妈让您早些去打扮打扮。”
“知道了。”
瞬间冷淡的声音,将王招娣从情绪中拉出来,她看着秦姐姐款款离开的背影,心头又涌上酸涩。
揽月楼,曾是怡红院,呵,不知为何改的名,不知谁取的,但名字再怎么大气,也是青楼。
王招娣觉得讽刺,附庸风雅罢了,身在其中,她们都身不由己。
娘,来娣,你们如今在哪儿呢?可还安好?
关于济生堂与月满楼的关系,其实就是你挣钱我花钱。
月满楼:这个月我挣了xx两银子。[元宝]
济生堂:这个月我亏了xx两银子。[害羞]
紫烟凝黛是虚构的,没有这种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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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恶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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