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生堂,老掌柜眼见贵人走远,心里突突不停。
三丝绕珠佩,合萃下所有掌柜都知道,见此玉佩如见东家。
想到月满楼干的那些事,他始终惶惶不安。心不在焉地接待了几位病人,街上的荒唐他看在眼里,不止一次感叹:“造孽啊!”
母女二人躲进来,看见妇人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的模样,老掌柜连忙让药童带二人进入厢房,并赶忙让堂中大夫为二人医治。
赵厚早已部署,暗中将济生堂前前后后都盯死。
白日动手,风险太大,如济生堂内有人出来,便派人跟上,若发现是为通风报信,立马将其拿下。
就这样,盯到了晚上,济生堂闭门,掌柜准备离开之际,乍然被人套了麻袋,未及反应,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一阵一阵的“沙沙”声。
他年岁已高,刚从昏迷中苏醒,浑身仍是软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瘫软在地,抬起眼皮,循声望去——
白日里见过的那位贵人,此刻穿着一身利落的胡服,背对他站在窗前,一手慢条斯理地晃着一只鲜红的小葫芦,“沙沙”声就是由此而来的。
察觉到他已经醒来,那人缓缓转过身。银月清晖洒落她周身,她的眼眸与白日的和煦迥然不同,只剩下一种近乎剔透的冷漠。
叶云舒方才在想赵厚禀报的话——将这掌柜抓来之后,赵厚顺便将他平日为人、家中底细一一查明,呈报于她。
带着威压的审视,加上心虚,他自是慌张的,但通过白日短暂的接触,他自觉这位贵人不是恶人。
“城中月满楼,你知道多少?”
果然是为了此事,他有些迟疑,下一秒,却听那位贵人平静地说:“济生堂也参与其中?”
“不不不,贵人千万别误会,济生堂一向循规蹈矩。”掌柜挣扎着支起身,慌忙撇清。
他脸上的慌张不假,还夹杂被煎熬已久的痛苦和深重的愧疚。
叶云舒沉默片刻,放缓了声音:“那便从实道来。”
“老朽……老朽所知也实在有限,只晓得月满楼在放印子钱,利钱甚高,债催得紧……”
语焉不详,言辞闪烁,叶云舒觉得他犹有隐瞒。
“还有呢?怎么个催法?还不上债,又会如何?”
“老朽也不甚清楚……只隐约听说,若实在还不上,也可……以人抵债。”
叶云舒立刻想起白日那对母女,那姑娘的年纪,还有那男人急着卖妻的狠绝模样。莫非……
“堂中那个小姑娘,可有姐妹被抵过去?”
“是的,贵人。”老掌柜咽了咽口水,“那丫头名唤王来娣。去年年底,她姐姐王招娣……就被她们爹王富贵抵给了月满楼。”
他迟疑片刻,又补充道:“不过……来娣曾说,她娘去月满楼寻过人,却没见着。”
“月满楼行此等祸事,济生堂既然知情,为何隐匿不报?”她眸中冰冷更添几分。
老掌柜当即跪下:“贵人明鉴!……起初,我也曾硬着头皮去月满楼质问过那王成……”
“可那王成……他信誓旦旦,说这、这都是奉了上头东家的意思行事!”
他当时便觉蹊跷,东家对济生堂的堂训便是治病救人、扶危济困,月满楼此举与之背道而驰,简直匪夷所思。可……
“老朽还想追问,他们便……”他哽咽道:“他们便以我家中老小性命相胁……警告老朽莫要多管闲事……我……我实在是别无他法啊!”
他一家人的性命都系于洛州,他只能强迫自己信了那套说辞,将那点不安死死摁在心底。
“王成?”
“是……就是如今掌管洛州月满楼的大掌柜。自他三年前上任,月满楼才开始放印子钱。”
“东家的意思?凭据何在?”
“有!有凭据!”老掌柜急急说道:“月满楼每月都会差人来取大量药材,说、说是追债难免磕碰。那些取药的方子上,都、都盖着东家的印章!每一次取药的记录,老朽都暗自留着,就、就放在堂中账房里!”
东家的印章……
那东西只有两枚,在母亲和云伯伯手中,等闲不会动用,更别说用于此敲骨吸髓之事。莫非……印章被窃用了?
房中陷入静默,就在此时,门外传来叩响。
“姑娘,公子遣我来问一声,若您这儿妥当了,请过去一趟。”是巧菱。
她看了眼跪伏在地的老掌柜:“今夜你且在此安心待着,若还想起什么,寻外头的守卫。”说罢打开房门离去。
叶云舒去见那人时,正见赵厚离开。
“我已吩咐赵厚派人暗中保护他一家老小,并把取药记录拿来。明日济生堂一切照旧,只是掌柜急症突发,需闭门静养几日。”顾乾钧语气淡淡,噙着笑意看着她。
眼下之局,叶云舒承他的情,借他的势,但时刻提醒自己,把刀能为己所用,亦能伤己。
他捉摸不透,不知有何目的。二人是敌是友,尚难断定。
“多谢。” 叶云舒唇角轻扬,“不妨让我猜一猜,公子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此行洛州,他先前提过,是为无相童一案。
他不缺手下,何须她相助?除非……是遇上了无法下手的难题——除了毒蛊,叶云舒不作他想。
先前在城外见的那两具水尸,就猜测这洛州城内恐有蝶蛊。如今两相印证,一个念头在她心中骤然清晰——
“莫非……是无相童一事有了进展?而且,还牵涉到了蝶蛊?”
顾乾钧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她心思玲珑剔透,直觉敏锐,实在出乎他意料。
他早就提前收到关于月满楼的消息,不动声色观她反应,她确不知情,而且,不见半分遮掩,清白坦荡,善恶分明。
初遇,他猜测此女与云家关系匪浅,想借此与云家牵线,算是一步闲棋。
后来,他疑心过她或是云家那位郡主。直到知晓她会武,又得报,那夜益州守军曾有异动,时间未免太过巧合。
陈宁……
北地镇国公叶鹤荣之嫡女叶昭宁,其母系前朝皇商陈氏。传闻中三岁献方救疫民,十二岁披甲退敌的叶小将军。
你,会是她么?
叶云舒进门时,刘大夫立在榻边,满脸无力和悲痛之色。榻上小小的身影已没了生机。
顾乾钧跟在她身后,看她压下心绪,冷静检查孩子的尸身。
“是蝶蛊。”叶云舒转身,看着顾乾钧正色道。
“有何依据?”
“这孩子方才殒命,却尸身僵硬,是因精血被吸吮殆尽。腹部柔软凹陷,内里脏腑恐遭蛊虫侵蚀。心口有一细小孔洞,恐怕便是蛊虫离巢之证。”
顾乾钧忽然想起那夜她曾说“体弱者往往蛊发即亡”,于是问道:“若为炼制蝶蛊,孩子体弱,如何能成?”
“成人目标显著,掳掠易生事端,难以遮掩行迹。”叶云舒话音稍顿,眼底闪过一丝不忍,说出猜测:“我怀疑……那幕后之人是先以药草为孩子淬体,再行种蛊之术。”
一旁的刘大夫旁观全程,早已面如菜色,颤声问道:“陈姑娘……这般阴毒之物,该如何解?”
叶云舒垂眸,不忍看他,沉默片刻,终是轻声开口:“我……不知。”顿了顿,安慰道:“我学识浅薄,或许世间尚有解法。”
清梧于毒蛊之道远胜于她——或许,终有一日能寻得破蛊之法。
“阿嚏!”
云鸩羽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笑着对簌棠说:“肯定是云舒想我了!”说罢又舀了一勺酥山,“嗯,真不错。小酥糖,真不来一份儿?”
簌棠蹙眉道:“晚上不是用过膳了?这么晚了,还贪凉。”
“这几日心一直悬着,哪儿有心情好好吃东西,今儿放纵一回怎么了?”云鸩羽笑吟吟瞥了簌棠一眼。
她们今日才进蔗州城,分头去了月满楼和济生堂。得知云舒在月满楼点了酥山、奶豆腐、杏酪,还能有这般闲情雅致,想必暂且无恙。
今晚暂且好好歇息,明天再启程前往洛州城。
“这药效怎么还不上来?你不会拿错药了吧?”簌棠望着地上被捆得结实的人,面露疑色。
云鸩羽轻轻拍了拍簌棠的脑袋:“胆子不小啊,敢质疑我?”随后看向那人汗如雨下的额头,“小酥糖,你去外边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外面不是有人守着了么?簌棠心里嘀咕,却还是乖乖应声出门。
这里是月满楼天字一号房,小二早已被遣下楼,按理说不会有人上来。
屋内,云鸩羽使了个眼色,护卫一把扯下那人嘴里的布条。
“还不说么?你的主子是谁?”见他依旧咬紧牙关,云鸩羽轻笑一声,“骨头倒挺硬,我看你能坚持到几时。”她边说边向他走去。
那人痛苦地蜷缩着,浑身痉挛,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就看见郡主又从瓶中倒出一粒毒丸,吓得舌头都捋不直:“我、我说!是罗登达……是罗登达!”
许是极度的恐惧,他话音未落就剧烈咳嗽起来。
罗登达?罗家那个蠢货。
云鸩羽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阴鸷。
她们在益州搜寻云舒的下落时,曾听百姓说起当晚守城军突然出动,一度怀疑是北地走漏消息,泄露了云舒的身份,引来瑞朝之人截杀。
谁知云舒在月满楼外也遭遇了刺杀。
盘问掌柜后才知,那日除了他,只有账房和一个小二知道来了佩戴三丝绕珠佩的客人。略施小计,就试出这账房竟是内奸,那日一见云舒便向杀手报信。
幸好听说有人及时赶到,云舒并无大碍。
云鸩羽已经按捺不住,想拿整个罗家来试药了。
“你蠢不蠢?知道要杀的人是谁吗?什么人都敢碰,不怕没命?”她蹲下身,笑眯眯地,展开手掌,红色药丸置于手心。
那人拼命向后缩去,语无伦次地求饶:“别杀我,别杀我!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唔唔唔……”
簌棠站在门外,听见屋内断续的呜咽声,不由握紧手中的剑。
不一会儿,门开了,云鸩羽走出来,轻搂着她的肩走向隔壁房间:“今日早些休息,你看你这黑眼圈。休息好了,才能更有精神去寻云舒嘛。”
身后,护卫悄无声息地将尸体抬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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