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来娣望着榻上难得安眠的母亲,泪水无声滑落。母亲已不知多久未能这般好好休息。
幸得掌柜心善,容她们在堂中借宿一宿。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
门外忽然传来声响,王来娣浑身一颤,屏息细听。
“来娣姐姐,”是小药童的声音,“掌柜今日身子不适,不来堂中了。堂前缺人,你可能来搭把手?”
掌柜病了?昨日分明还好好的……
王来娣心头一跳,压下不安,扬声道:“这就来。”
站在熟悉的药柜前,药香萦绕,脚下这一亩三分地是她唯一的安心之所。
“好你个赔钱货!竟然在这儿做工!”
父亲的声音炸响在耳边,王来娣却瞬间如坠冰窟。
王富贵昨日回家不见人影,正憋着一肚子火,小腿的伤又疼得钻心。
今早实在受不了来济生堂看看,竟看见女儿在这做活儿,顿时怒火中烧。
“就这个破地方能挣几个钱?怪不得你娘就给我那么点,原来是你这贱骨头上这儿倒贴来了!”他把女儿拖到跟前,抡起巴掌就扇。
堂中大夫和病人皆老的老,病的病,都不敢上前制止。
小药童敢怒不敢言,他们济生堂分明是行善积德不求回报,赊账给不少交不上药钱的人家,怎么好心没好报被人这样看轻!
“相公!别打孩子!”妇人闻声冲出来,死死抱住他的手臂。
“好啊!一个两个都在这儿躲清净!留老子一个人在家被逼债是吧!”
王富贵宿醉未消又加腿疼,暴躁如雷,“今天就把你们俩都卖到月满楼抵债!”说着就粗暴地拖着妻女往外走。
街上,百姓除了看热闹,只能叹息,对着王富贵指指点点。偶有胆子大的想上前路见不平,但王富贵膘肥体壮,实在太有威慑力。
惹不起啊惹不起。
王来娣心如死灰,腿上的伤已然不觉疼痛。罢了,或许能见到姐姐,也好……
正当绝望之际,一辆马车忽的疾驰而来,直冲三人!
王富贵吓得魂飞魄散,眼看高扬的马蹄就要踏下,他两腿一软瘫倒在地。
围观的百姓顿时哄笑起来。
驾车的钱成板着脸,高声道:“对不住!这马想是被您惊着了!不过可没碰着您,是您自己倒的!”
王富贵回过神来,本要发作算账,却迎上钱成一道轻蔑的目光。
但见这车夫一身腱子肉包裹在劲装之下,仿佛随时可爆发恐怖的力量,王富贵顿时偃旗息鼓。
昨日这家人可给钱成留下深刻印象。
从月满楼出来,他在马车上远远就瞧见,正暗叹这母女命苦,余光却忽觉一道银光掠过,正中那嚣张的畜生。
没一会儿,车内传来公子的声音,吩咐他驾车上前阻拦,只需吓唬,不可真撞。
巧菱坐在钱成左侧,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瞧着地上那个欺软怕硬的怂货——钱成常年随侍公子左右,唯有在自己人面前,才不做伪装。对外向来冷脸寡言,气势唬人。
马车内,叶云舒面无表情地收起其余的银针。
顾乾钧注意到她方才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觉得饶有意思。
“如何,能拖到药效发作么?”
“足够了。”叶云舒没想到他竟会吩咐钱成出手,拖延时间。
街上,百姓眼见那凶恶的汉子突然眼白一翻昏死过去,笑声更甚。
“姑娘,”巧菱悄声问车内,“他……死了吗?”虽是大快人心,可光天化日是否太过张扬?
不过想来无人能察觉端倪,只会当他吓破了胆。
顾乾钧唇角含笑,想起她方才为银针淬毒时,迟疑一瞬,换了一种毒。
“杀他,脏我的手。”
叶云舒始终谨记,不可沦为滥杀之人。除非战场相搏,生死相逼,她无权随意决断他人生死。
王来娣母女怔在原地,望着倒地不起的男人不知所措。
钱成跳下车,将人拖到路边以免碍事,随即对那对母女说道:“还不快走!难道等这畜生醒过来?”
巧菱看着战战兢兢的母女二人,又看向那不省人事的畜生,竟然觉得失落,一口气堵在心口:“可他若醒了,她们终究逃不掉……”
叶云舒眼中寒光闪过:“放心,不会给他机会了。”
马车缓缓驶过,王来娣从车窗看见车内的女子,竟是那位贵人!
目光交错的瞬间,明明她面上无悲无喜,看不出情绪,可王来娣却莫名觉得——贵人的眼睛,藏着悲悯。
她在为她难过。
虽然月满楼很可疑,但很多东西都未查明。
叶云舒放下车窗的帘子:“那掌柜王成和他娘子是什么来路?”
“蔗州城来的,身份背景极为干净,五年前来的洛州城,一来便做了月满楼副手,秦明死后便顺理成章成了掌柜。”
“秦明死了?”
“嗯,据说是病故。”
“那秦嫖为何进了揽月楼?秦家其他人呢?”
“秦家唯有父女二人,秦明去世不久,秦嫖便流落风尘。至于具体缘由……”顾乾钧微微摇头,“未可知。”
暮色初垂,正是花街柳巷渐次苏醒之时。
怡红院改名揽月楼后,不止换了招牌,连装潢陈设也焕然一新。
虽仍是风月之地,却不乏文人墨客往来,更有达官显贵、富商巨贾频频光顾。
不必说其他,单是听楼中姑娘一曲婉转低吟,便已教人魂牵梦萦。
“哎呦我的好姑娘呦,妈妈给你带好消息来喽!”
秦寒卿正对镜梳妆,待会儿便要登台献艺,对李妈妈的话充耳不闻。倒是身后为她绾发的小丫鬟忍不住抬眼望去。
李妈妈扭身进门,手中绢帕一扬,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呛得小丫鬟鼻尖发痒,却硬生生忍住喷嚏,低眉顺眼地继续扮作木头人。
“瞧瞧我这姑娘,多有本事!方才赵员外来了,点名要听你独奏一曲《凤求凰》——”她以帕捂心,身子扭得活似水蛇,“银票拍得啪啪响,妈妈我这心肝儿呀都跟着颤呐!”
李妈妈年过四十,面上脂粉厚重得扎眼。秦寒卿只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并不接话。
见她这般神色,李妈妈心下不悦,却仍堆着笑劝:“好姑娘,妈妈知道你原是要去前头露脸的。可你想想,摇钱树咱们能得罪吗?这一棵摇钱树的赏钱,可比楼下满堂宾客加起来还多呐!”
——若不是有吴大人护着你,我哪容得下你这般傲气?
“乖,快些收拾,妈妈让人去前头传话,叫你晚些再上台。咱们先紧着赵员外这儿,啊?”
秦寒卿并未打算拒绝,她早已习惯了。
“紧着谁?”
一道清朗男声蓦地传来。
李妈妈顿时脸色一变,转身堆起满脸谄笑:“哟!吴大人,稀客呀!今儿刮的什么风终于把您给吹来了~我……”
“出去。”
“……”
“哎,好嘞!”
李妈妈退了出去,还“贴心”地掩上门,却肉疼丢了一沓银票。
吴必先径直走到榻边坐下,以手撑额,合目不语:“往后若是不情愿,报我的名。没人敢逼你。”
秦寒卿柔声应道:“妾身谢过大人。”
话虽表达感激,却无甚波澜。
吴必先睁开眼,望向她:“奏曲吧。”
秦寒卿转身走入帷幔之后,素手轻抚,一曲《凤求凰》徐徐流泻。
她今日一身轻纱白裙,隔帘而坐,恰如云中明月,似近实远。
他自北地归来后,凭记忆谱出这首《凤求凰》,却始终觉得……不像。
终究,不像也罢。
秦寒卿知道他在想谁。揽月楼,揽月楼,就凭他,也敢妄想摘下天上明月?
一曲终了,曲终人不见。
吴必先起身离去——今夜他本是作陪梁冀,顺路来看她一眼,如今也该回去了。
待人走后,小丫鬟才进屋,终于大胆问出心中积攒多时的疑惑:“娘子,吴大人这样喜欢您,为何……从未让您服侍过?”
吴大人模样俊俏、身量挺拔,自她跟随娘子以来,却只见那位大人来听曲,从未留宿,真是稀奇。
“他喜欢的不是我。”
丫鬟讶然。
原来吴大人心中另有所属?那娘子……该有多难过?
见秦寒卿眉眼低垂似有怅然,小丫鬟恐惹她伤怀,不敢再多言。
不一会儿,李妈妈又推门探头:“寒卿~好姑娘,既然吴大人走了,你便准备准备上台罢!”
就算不伺候赵员外,也休想就此躲懒!
秦寒卿不语,径直起身下楼。
或许是心绪低沉,往日清越热烈的曲调,此番因节奏凝缓,竟透出几分难以掩饰的感伤。
台下宾客大多未觉不妥,依旧沉醉于其中,就是不知,醉的是琴音还是美人。
唯有一隅角落,有人悄然叹息,似与台上人心曲相通。
“她在这楼中并未受过苛待,平日虽性子清冷,却心性通透,甚为明理,常劝其他姑娘安于当下。你又何苦替她伤怀?”
一旁蓝袍公子轻笑,看向身边的白衣郎君,眉头隐隐又有蹙起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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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顾乾钧留意叶云舒蹙眉的神情,是因她总能从细微处窥见不寻常的端倪;可不知从何时起,他注视她皱着的眉头,不再是为了追寻线索,而只是,在乎她的心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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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揽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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