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栖在想待会打起来的时候要不要把手里的东西丢了，但丢了他心疼。
不然先发制人好了，先打晕再逃跑。
他拐了个弯，已经看到隔壁家门口种的核桃树。
拿核桃能把人打晕吗？
俞栖没试过。
后面那人似乎要跟到底，他突然加快速度闪到墙边贴着。
心脏跟晚上那颗白果一样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俞栖深呼吸，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那人的影子出现时伸出腿一扫——砰！
挨了一脚的跟踪者弯下腰，接着又是一脚下来，四肢彻底和土地亲密接触。
俞栖踢完人就跑，装着东西的搪瓷盆让他晃出残影。
他腿这会疼上了，几步的距离瘸着跑了好一会，弄开锁后溜进去把门关上，挪了院子里所有东西把门抵上。
俞栖坐在板凳上喘气，刚才他差点吓死，故意踢的膝盖窝，踢那里是个人都得趴下。
盆子里的鸡血都要抖碎了，但还能吃，他又看了看还算完整的鸡肝鸡肠，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他认为吃不上饭和被人跟踪是一样恐怖的事情。
门外没有脚步声了，俞栖不清楚被自己踹了两脚的人情况如何，他平复好情绪，站起身双腿还在发抖，脸色更是惨白得像鬼。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屋檐底下拉了绳子把灯打开，接着从裤兜里摸出个小本子。
把记忆里认识的和见过的人都写上去，一开始的字还在横线上，后面就模糊起来，到了今天下午写的那些连他都要分辨好一会儿才能看明白。
跟上课时睡觉写的字差不多。
俞栖挑灯夜读，在周家这两个字上圈了又圈。
刘银花会不会和第二个任务有关系？
第一个任务涉及到了，第二个任务也有关系是可能的吧。
还有一丝头绪都没的第三个任务，太乱了，从哪下手都不简单。
笔尖在跟踪者这几个字上边停顿，俞栖后怕，幸好他发现了。
写完笔记他在院子里围起来的洗澡间冲澡，抬头能看到月亮，幕天席地洗澡还是头一回。
躺在换了被褥床单的新床时已经接近十一点，俞栖脑中想着任务和明天要做的事情。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窗户被什么敲打的声音，眼睛睁开一条缝，黑乎乎的，也很安静。
幻觉吧。
-
马上进入最热情似火的月份，原本该来的雨却迟迟没到，地里不灌水就干得跟人脸上一样，到处都起皮。
刘银花戴着帽子用手背擦汗，还有一亩的川芎没收，她不想花钱请人，让周华英明天再去县里买新种子，今天就加快速度把地腾出来，但这活两个人是干不完的。
中午这会太阳正大，田埂上出现个歪歪斜斜的身影，刘银花捶了捶腰杆，抬头叫人。
“让你戴帽子咋不听！晒死你！”
俞栖脑袋上被扣了顶草帽，他对着刘银花笑了笑糊弄过去。
早上还没出太阳的时候周华英就来敲过他家门了，但他没睡醒，人杵到跟前了他也不想起来。
周华英本来就不想他来帮忙，觉得他一个教书的不用懂怎么种地。
“就剩一亩了，我跟我妈一天干得完，你在家里休息，等你好了还要回去上课呢。”
俞栖嗯嗯两声，跟蚊子一样。
等他真正醒来就是现在，收拾了顶着太阳一路跑，远远地就看见刘银花和周华英的背影。
他系好帽子的绳下地，脚边都是长得绿油油的川芎，有少数叶子发黄，但也能用。
他蹲下去摸，叶子像水芹菜，长的好的一株一株，很矮，连成一片，不认识的人会当成杂草。
俞栖上手扯，根是紫红色的，像圆的那种红萝卜的颜色，但是下面有很长的根茎，价值也有很大的差别。
周华英家里很早就在种川芎，也有不少使用的方法，其中最常用的还是吃，他们会把新鲜的川芎叶子切碎和猪肉沫放到一块，加点葱姜做成圆子，做多了就送到原主家里。
俞栖回忆不出那个味道，但他说想吃，刘银花就说晚上弄。
“太热了，你去树底下坐着，哥马上弄完这片。”
周华英扛着钉耙过来，俞栖给他让位置，他看着周华英扬起手臂用力地砸下去，钉耙把土翻起来，川芎也被翻上来，有些因为土太干拔不出来的也被收拾了。
周华英脸上全是汗，脖子上搭了条毛巾，他速度快，用钉耙收拾干净地面，等根部短小精干的露出来，再蹲下去用小钉耙一个一个把川芎掏出来晒在地里。
俞栖没去休息，他把田埂上的筐拿下来了，接着用手，用铲子把那些地上的川芎放到筐里。
周华英想说待会他知道弄，可俞栖像是干活上瘾了，眼神专注，他说了也不管用。
一亩地能产几千斤，鲜货和干活的价不一样，这些刚从地里出来的要先拉回去筛一遍，然后上称、烘干、装袋、运走。
周家有个专门烘川芎的作坊，中午吃完饭俞栖就跟着周华英去了。
他看着周华英在炕上紧锣密鼓地烘川芎，尘土飞扬，汗水直掉。
刘银花则在坝子里翻晒没烤透的，以及把那些筛选时被漏掉的，不能拿去卖的捡出来。
俞栖在省城读书的时候见过切成片装在袋子里的，那种卖得贵，但周华英家就没有。
“这个不切片吗？”他拿了一坨有些畸形的川芎问。
刘银花瞄了他一眼:“哪有这个技术。”
他们能有个作坊已经很不错了，更厉害的机器基本上不会卖到乡下来，只能做到筛完了烘干了装蛇皮口袋里，等人上门来收。
别人赚的就是他们赚不到的钱。
俞栖搬了根板凳坐下一起筛，旁边蛇皮口袋装了一袋又一袋，弄完一片周华英就抱一筐新的来，源源不断。
门大大敞开，俞栖隐约听见有三轮开过来的声音，哐啷啷一阵响，还有一股越来越近的机油味道。
刘银花比他反应还快些，把手上的灰往衣服上一抹。
开三轮的嘴里咬着根烟，大热天脸上晒得直淌水，来的时候有风吹还好，一停下就冒汗。
刘银花赶忙去拿了杯水。
收川芎的大口大口地喝，喝完了随手递给在旁边挑货的俞栖。
“地里的都弄完了吗？”
他蹲下来抓一把晒干的川芎，拿到眼睛底下细看。
刘银花把栓好的口袋打开，给人看最好的一批，想要个好价钱。
“军哥，我们这马上还有一千斤，你一起收了，免得你多跑几家，外面又热，你说是不是？”
刘大军嘴边的烟灰往口袋里掉，刘银花看见了，脸色骤变，把口袋往旁边挪。
“多看几家才好挑，这个道理你不懂？”
刘银花背着人翻白眼吐口水，俞栖全看见了，他转过去偷笑。
周华英听见声音出来，从兜里摸出包烟抽了一根递给刘大军。
“知道知道，能收我家的话就谢谢叔了。”
一袋袋的川芎被丢到三轮里，烟尘呛鼻子，偏偏周华英和刘大军还在旁边抽烟，俞栖受不了这环境，跟刘银花说了声走掉了。
脑袋上衣服上一身灰，俞栖甩了甩头，走到沟边洗手。
水清澈见底，而且很凉，底部有滑腻的苔，他摸了一手，在水里洗洗，接着把小臂都伸进水里。
他有跳进去洗澡的冲动，袖子挽到大臂，半个人都栽进去，转头却看见不远处几个光着屁股的小孩在沟里玩水，岸边还有几个脚丫子黢黑的正要下去。
“……”
真是中大奖了。
俞栖远离沟边，去田里把最后一点川芎装到筐里，蹲下身想背起来却使不上劲。
这幅身体没救了！
他全身上下都在用力，手掌心一圈都是红印子，地都被他踩裂了。
正当他背起来想往前走时，装满的筐带着他整个人往后倒，他脑子反应过来了身体却跟不上，两眼一闭等着再摔一回脑袋，到时候再躺半月。
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他，先扶的筐再扶的人。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俞栖可惜错失休息的机会，那只手还帮他拖着筐，他肩膀被勒得太痛，索性不为难自己，把筐放到地上揉起差点闪了的腰。
土和灰尘之后是一张俊俏的脸，没有表情，眼神也冷得很，大热天帮俞栖降了个温。
周雨悬把筐背起来，在俞栖身上和大山一样重的东西让他背着像空无一物。
“你真厉害啊弟弟。”
周雨悬走在前头，俞栖怎么说话他都当没听见。
“你今天也休假吗？厂里是统一休还是你自己休啊？”
“你力气赶上你哥了，我以为你会和我一样背不起来的。”
“这个真的挺重的，不然我们还是一起抬吧。”
“对了，昨晚上你睡得好吗？你一个人回去怕不——”
周雨悬停住脚步，他转过身，发现刚才还在和他说话的俞栖此时正往旁边看，他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一头牛。
一年四季各个时候田里都不能空下来，在蒜和川芎或者各种各样的作物成熟之后各家就要腾田种新的。
周家的田多，周华英力气又大，翻土他一个人一天能翻别人几天的量。
读初中那会还有同班几个人说周华英就是头牛，原主在旁边听着以为是夸奖，毕竟每家都要牛耕地才有后面种地和收获的时候，谁知道那些人脸上都是鄙视和不屑。
当天晚上原主带着周华英把那几个小屁孩揍了一顿，月黑风高，没人看见脸。
第二天两个人被家里大人问起来，周华英挠了挠头笑着说去偷牛了。
俞栖看见那头牛拉着犁在翻地掏沟，好几天没下雨，土太干了人松不动，他还看见个背影，是个戴着白色耳环的女人。
“看够了？”
这道声音把俞栖唤回来了，他说看够了。
周雨悬还盯着他，像要把他盯穿，看他有没有说谎。
“看够了就走。”
俞栖怀疑其实周雨悬想说滚。
“哦。”
凶什么？
田坝上的路很窄，只能两个人前后走，而且不能踩到旁边的苗，俞栖都是看着地上走的。
周雨悬在他前面，突然问:“好看吗？”
俞栖没反应过来什么好看，周雨悬又重复一遍他才对上。
“就是一个背影而已，能看出来什么？牛倒是挺好看的，长得一看就是牛。”
之前都是在李新宝的记忆里看牛，这回看到实物了他还挺兴奋的，因为那只牛很壮很高，看着像牛中之王。
听完回答后周雨悬没说话了，余光往后撇到低着头生怕踩到菜苗的俞栖。
他往后伸手把人拽到自己前面:“走我前边。”
俞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人就已经到周雨悬前面了。
力气真的很大，一点看不出来。
他们一道回去，收川芎的还在，周华英没空照看俞栖，给他塞了根冰棍让他去玩，晚上再回家吃饭。
他身后的周雨悬就没拿到什么，俞栖想问周华英这个哥哥怎么当的，可周雨悬都没开口他也不会去说。
手上的冰棍能掰成两半，出了作坊门，他立刻就掰开把另一半递给在旁边站得跟松竹一样的周雨悬。
“吃冰棍，再不吃化了。”
俞栖拿着冰棍的那只手肘了一下周雨悬，周雨悬便低下头，被碎发遮住的额头一滴汗都没有，比刚才清澈见底的水沟还清爽。
他顿时就想把冰棍收回来，然而周雨悬握住了他的手腕，把那一半冰棍给拿走了。
“你要给我为什么还收回去。”周雨悬咬着冰棍，余光撇向俞栖。
俞栖在舔冰棍化到手上的水，越舔流得越多，手上黏糊糊的，他没空回答。
一条帕子甩到眼前，俞栖腾出手去接，把冰棍的棒给包住。
看着甩完帕子就要离开的周雨悬，他缓缓睁大眼睛:“这不是抹布吧？”
周雨悬停下脚步，狠狠地扯了两片旁边树上的叶子扔给俞栖，顺便把自己的手帕拽走。
“你该用这个擦手。”
俞栖把水渍擦在叶子上，看周雨悬对沾着糖水的手帕露出嫌弃的神色，接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哎，他不该说文艺青年的手帕是抹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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