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中隐藏的规则该懂的都懂，但也不会一见面就明明白白点出来说。
所以这场聚会初始的聊天内容暂时只停留在表面互相了解的阶段。
交朋友总离不开一些话题——出身，事业，感情状况。
秦封被孟诩宸带来以男友身份介绍给朋友认识，交流时的话题中心，便自然而然转到两人的关系上。
从相识到相恋，得知他们只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在一起时，没人觉得快速。甚至在现今一切都进入“快餐式”模式的社会，两个月也挺长了。
只是对他们这个身份的人来说，面对“真爱”会谨慎一点，查查身份，考核考核诚意，时间线倒也能再拉长一点。
总之这算是比较寻常的。虽然不一定谁都认可这是“真爱”。
表面上，自然是该信信，该夸夸。
“秦封在圣伦纳德读过书，我忽然想到孟少不是在科卡利安岛待过吗？这两个地方隔海相望，说不定你们很早就见过，看来是缘分天定啊！”说话的人眼珠子在秦封和孟诩宸两人之间转了转，好不容易找了个空档，绞尽脑汁起了个话题说句漂亮话。
结果话音刚落就有人不忍直视地转过头，硬忍着没叹气。
也不知道处于阿尔比恩帝国腹地的圣伦纳德城怎么就跟岛屿隔海相望了，还有那么多周边城呢。
没有话说可以不说的。
那人说完话见没人接茬，孟诩宸也不开口，后知后觉讨好错了地方。
在他们这群人里，孟诩宸无疑是光环最盛的那一位，而他的光环和其他二代们不一样，有很大一部分是他自己获得的。
十六岁就被联邦顶级名校“领航计划”破格录取，十九岁借调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参与国际自然资源治理项目，二十一岁进入联邦经济发展研究委员会西部司，二十三岁调入国资署任职。
他的履历足够耀眼，在外人眼中可当一句“天才”。
可他姓孟，他有一位比他年长十岁，被誉为鬼才的兄长早已是政坛新星。
而联邦政治体系中有一项《反阶梯法案》，旨在削弱门阀势力，同一家族直系血亲及同胞兄弟姐妹不得同时有两位司级以上参政人员。
但这不是没有漏洞可钻，只是会分散资源，延长战线。
珠玉在前，家族倾力押注“最年轻总统”的政治奇迹，一旦成功，回报率远超分散资源扶持孟诩宸。
而选择这一策略的原因，是孟家内部密辛，旁人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孟诩宸的政治生涯被家族堵住，天才被迫平庸，过往的荣耀就是一把凌迟自己的刀。
提这种事还想讨好孟诩宸，简直愚蠢。
这些事孟诩宸没有和秦封说过，他们交往时间不到一年，而孟诩宸又不是一个会随便剖析自己内心的人，事业和家庭他都很少会对秦封提起。
气氛有些僵了。秦封面色如常，看向那捏着杯酒、手有些颤抖的人，语气如常道：“诩宸没有跟我提过科岛的事，不过我的确去过。”
他将视线转向目光投在自己身上的孟诩宸，轻轻一笑：“科岛研究价值很高。四年前学院组织研学，我们还碰见了联合国自然研究团队。临走前一天，他们负责人来做专题讲座，结束后大家合影留念。”
“可惜我当时病了，提前回陆地去了医院。”
“你当时也在吗？”秦封问孟诩宸。
孟诩宸转了转酒杯，回他：“在，我也没有参与合影。”
这下那个人心里更完蛋了，双方团队都碰面了，他们居然没见过，他还说什么缘分天定，这哪来的缘分。当然重点不是缘分，是那个地方不能提。
这场聚会他本没有机会进来，只是最近帮祝开心解决了件对方不方便出手的事，他又以之前见过秦封为由做了保证，结果现在说错了话。
感受到投注于身上没有温度的视线，他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偏偏一道温润沉静的声音响了起来，如春风化雨，包容住刺向他的冰凌。那人说：“看来缘分不是由天定，是由我们自己。”
“该遇见的人，即使当年没有见到，现在依旧在一起。”
空气中忽然沉寂了几秒钟，接着，轻微的玻璃底座触碰木质桌面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并不沉闷，反而带着一种破冰而出的轻盈。
“是。”孟诩宸笑着看秦封，“事在人为，我从不信命。”
秦封弯起眉眼，“还得多谢胡少提起这件事，我倒不觉得这是一种错过，我们同时没有出现在那张合影里，何尝不是一种不谋而合？”
“来自四年前的同频。”孟诩宸眼神柔和。
沉在胡烁身上的压力乍然散尽，他感激地看了秦封一眼，被同伴背后提醒后连忙低头退了一步，不再往对方跟前凑。
眼见着沉底的气氛峰回路转，聊暗花明，静默旁观各怀心思的人不由在心里暗道一声：牛逼。
一早就坐在自己的单人沙发上埋头苦吃，对一切话题都不感兴趣的程思忽然笑眯眯地开口：“这蛋糕挺好吃，祝开心，甜品师能借我用几天吗？”
祝开心眉头突突跳了两下，这时候他可不敢随便答话，这群人哪个讲话不是话里有话。
他斟酌道：“程少需要的话，我让酒店的代班那位去你那儿报到，手艺是一样的。今天这位上完今天的班就休年假回家了，这事我已经给批了实在不好驳回，况且他休的是法定年假……这样可行？”
“小祝家里这么遵守联邦劳动法呀，民之所向，难怪越做越大。”程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道，“人人都守法就好了，也省得江锋他们这样的一年到头也没个假。”
“程少真会聊天。”江锋也笑：“我只是自己不放假，律所里的其他人还是有假期的。”
“你上班有瘾？”程思不是很能理解，“不是很懂你们这些工作狂。”
你一言我一语换了个话题聊起来，气氛融洽，餐厅那边的正餐也该上了。
正当祝开心邀请诸位前往餐厅时，门外突然来了位不在这场属性为“私交”的邀请之列的客人。
祝开心让侍者引正厅的客人去餐厅，自己去了外院。
见到人时，他险些挂不住脸上从容得体的笑容。
一群人来到餐厅就坐，在秦封认知里本该客套一番的让位现象一点也没发生。
因为有个人咋咋呼呼一进门，便就近坐下了，那就是程思。
他手一摊，上半身趴在桌面，招呼人：“快坐下别堵着门，上了菜我要第一个吃。”
“……”靠近门边是方便第一个吃菜。
但是这么大餐厅坐哪里不都一样，上菜的也不止一个人。
有人不常见程思，毕竟这三位加上祝开心同时在场的场合不多。他心有疑惑，但有胡烁的例子在前，他也不会随便开口。
江锋和孟诩宸早已习惯了似的直接各自坐下，其他人见他们坐下后也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坐下后秦封身边的孟诩宸问他：“你要不要坐门边？要就把他赶走。”
这画风转得是真快。这一刻也算让秦封有一种这是朋友局的感觉了。
孟诩宸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座的都听到。
程思笑眯眯的表情倏地一变，直勾勾盯着他们的方向，像是要用眼神把孟诩宸杀死。
孟诩宸点了点秦封面前的茶杯，原本应该是得到叮嘱要给孟诩宸倒茶的侍者立刻换了目标。
秦封刚才喝了点酒，虽然度数不高，他酒量也不差，但喝点茶解解酒，能更好享受晚餐。
吃饭是正经事。看来这群人不会饭桌谈话，上的没有酒。
确实是轻松的聚会。
就是那位以为要被抢位置的人还绷着脸。
秦封便对程思笑了笑，道：“我不抢你的位置，打个商量，一会儿非常好吃的往这边转，一般好吃的往另一边转，怎么样？”
这自然融入交流，不带一点生疏客套的话一出，有眼力见的人也纷纷打趣起来：“我同意！程少是个金舌头，他说好吃的准没错。”
“完了，程少是金舌头，你是饕餮，轮到我们这儿还有得吃吗？”
“什么话！祝少短你们吃喝了？”“噫，你真没劲。”
气氛瞬间被带动起来，得到指示的厨房也准备上菜。
坐在孟诩宸和秦封对面的江锋看着眼前的一幕，与重新趴在桌子上的程思对上视线。他挑眉：这人有点意思。
程思懒洋洋扫他一眼：用你说。
江锋笑了笑，视线重新转向对面相邻而坐的这对……情侣。
之所以对这两个人的关系形容有些迟疑，是因为身份。
以孟诩宸的出身，即使前程再受到限制，也远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商人随便攀得上的，因此在他们这些人看来，秦封无非又是一个捡漏子想上位少奋斗几年的投机者罢了。
但接触下来的情况似乎比他以为的要好一点。
孟诩宸把秦封带来，在介绍时先点出对方的社会身份，一位科技公司创始人；再介绍他是自己的男朋友。这样的介绍并非随口而出，而是有所侧重。
这隐藏了两种含义。
第一种是从私交方面：孟诩宸把秦封当做一个独立的个体带到他们面前，而非附庸。
另一种是从利益方面：秦封是一个还未上市的科技公司老板，介绍这个身份，就是需要诸位帮衬。这是一个卖孟诩宸人情，可以和他交易的机会。
所以江锋和程思这两个除了孟诩宸之外属于在场的人里身份要高一等的人，各自从不同方面和秦封有所接触。
一开始是江锋，他点出秦封近来在业界“颇有名气”。
这话半真半假，秦封的名气在于打赢了一场专利战，对手是个名声很烂的老滑头，对真正有底蕴的惹不起，专挑新企业下手，严重影响创新类产业的兴起。但因其手段老练，背后是一家传统行业巨头，企业提供的岗位比被打倒的企业更多更稳定，从各方面利益权衡之下也就没有人出手整治。
秦封赢了对方一次，这很难得，但也仅限于此。
他只是赢，不是完胜，他没有压倒性打击并取代对方，所以有名气，但不多。
当然这已经很不错了，盘踞多年的树根哪是随随便便就能剜掉的，秦封又没什么背景。更何况要知道多少企业死在那些肮脏手段里，活下来一个，就代表有上升的潜力。
大概这也是孟诩宸在秦封赢了之后才为他介绍江锋和程思的原因。
如果秦封是在被打压的情况下见孟诩宸的朋友，他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只能靠他人帮衬，那这或许会是一场明码标价且有期限的交易，秦封绝不会有走进核心圈的可能性。
所以江锋的那句话是夸赞，也是客套。
让他高看秦封一眼的，是这位年轻人能按捺下一切的沉稳和敏锐。
沉稳在于秦封不卑不亢，不在得到夸赞后沾沾自喜，借机自吹自擂。
敏锐在于，他能从孟诩宸介绍江锋时所用的称呼，立刻知道该如何与江锋建联，话语恭维却不谄媚。
“江律师”。
职业称呼而已，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江锋的家族在司法体系内，他完全可以有更优选，审判席也不是不能坐。
但他却只做了个律师。
这就是孟诩宸给秦封的信号，秦封也精准捕捉到这个信号，并将第一场对话聚焦在江锋的个人成就和荣誉上。
而非如他人那般，称他“江少”。
天之骄子的傲气，在于个人，而非背景。
秦封强调江锋的个人，相当于虽然他们明知道这场聚会带着目的，但这并非攀附背后所存在的势力，也为孟诩宸留下余地。
这是个人与个人的私交。我看重你的能力，或许我们可以在交往中交流彼此的经验，将来你是否愿意为我提供无伤大雅的支持和帮助，只看我有没有得到你的认可。我并没有倚仗男友的关系对你有所求，你也不要借机为难我的男朋友。
毕竟，今天是交朋友不是吗？
秦封的所行所言，展现了他绝非眼界浅薄和利欲熏心之人。他在和江锋的照面上，给足了面子，保存了体面，也留足了余地。
他把本该是利益、交易的一方转换为情谊。
那另一方，程思呢？
小修了一下，补了几个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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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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