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么?那有东西吗?”
走在前方的柏楦听身后脚步突然停了,回头一看,却见宋云轻莫名站在一处什么都没有的树丛前。
宋云轻恍惚回神,只摇了摇头,重新跟上。
也许正是一天中课业繁忙的时候,来时路上不见几个弟子,便没人对两个唐突出现在山上的外人多有在意。主殿前更是一片冷清,唯独殿前有一个早早等候着的身影。
那人比宋云轻都高出半个头,鬓边一缕白发格外扎眼。竹青的眸子望着二人走来,待柏楦来到跟前时,他先端袖朝人行礼:“柏师叔。”
柏楦则仰着头毫不客气地打量一会,接着拧起了眉:“怎么连你也长这么高一个?”
“也许是因为墨先生的神魂。”门冽歉意地笑了笑,再看向宋云轻,“有些急事,没来得及去接您,实在抱歉。”
“……”宋云轻看了门冽半晌,又垂下眼去,没有说话。
而柏楦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问:“他俩又打起来了?”
“……是。”门冽无奈叹气。
*
后山着实有些一片狼藉。
横七竖八的倒塌树木,碎岩落石遍地都是。几座不知是何用途的房子也遭了殃,刀伤剑痕随处可见,乍看像是遇了袭。
三人到时,显然争斗已经结束了有一段时间。因为那仿佛风暴中心的平地上,除却被刮得不成样子的野草秃枝,还有一只将近三人高的黑色巨鹰,和它爪子下踩着的一个满身是血的人。
门冽还没领着二人靠近,那黑鹰的脑袋便转了过来,狠狠盯向柏楦和宋云轻。而他脸上微笑丝毫没有动摇,习以为常般也朝黑鹰看去,还状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良久,那黑鹰才从鼻子里不屑地喷出道气,松开爪子退至一旁,随着阵云烟化作一个面目凶狠的黑衣男人。
地上那人也咳嗽着爬起,想要擦擦脸上的血,却因为袖子上也全是血,反而越擦越脏,遂放弃似的一个响指,衣袍便应声干净如初。
然后这两人又对视一眼,紧接着谁都不服一样同时嘁了一声,一左一右别开了头。
柏楦忍不住了:“你俩行不行啊,要不别过了。”
“哟,这谁家小孩走丢了?”戴琼羽煞有介事地扇扇鼻子,嘲讽道,“我说怎么老远就闻到股奶臭味。”
“你还别说,几十年没来,这山上鸡舍味还是那么辣眼睛。”柏楦说着嫌弃地捏捏鼻根,又使劲揉两下眼睛,摆出一副难以忍受的样子,“我都要被熏哭了。”
戴琼羽白眼一翻:“那还上来做什么呢,赶紧回你那山头去吧。”
“戴琼羽,柏楦。”一旁的夕华捏了捏眉心,酝酿许久故人相逢的心情这会也被磨去大半,只想快点讨个安生,“差不多得了。”
“闭嘴。”两人异口同声道。
夕华:“……”
“我看你们两个嘴一般臭。”他也忍不住了。
那边互相挖苦还没结束,宋云轻已经在一边走了神,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的羽毛。还是门冽同他搭话,他才再抬起头。
“墨先生走之前说。”门冽对他笑了笑,“还能见到您,他很开心。”
眼前的人不论是面容还是声音,乃至温润的语气、望过来的柔和眼神,都与墨行枝是那般相似。宋云轻抬头看去时,便又一时恍惚。那段在末端变为殷红的白发更是和记忆中如出一辙,叫他一瞬间险些就要将人认错,不自觉地偏开视线。
「就算我不插手,他们也都会离你而去,最后只剩下你。」
耳边再度传来模糊的声音。
「流落至今,好不容易得来安身之处,可他们是如何对你的?先是舜泽,再是沈炤,现在是墨行枝……」
黑蛇不知不觉间绕上了他的肩头,蛇信轻轻划过耳畔。
「回去吧,如今你能依赖的只有自己。」
却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贴了过来,按向宋云轻耳边。熟悉的气息自指尖传来,唤回他的心神,将那黑蛇的话语阻隔在外。他恍然抬眼,只见门冽正看着他,眉心一道竹叶形的殷红纹路正泛着光。
“莫要听信。”门冽说。
「墨行枝。」
蛇瞳转向门冽,声音漠然。
「你就不后悔吗?」
话音刚落,它化作一缕青烟散去,无影无踪。
门冽收回手时,眉间那道纹路也淡了下去,紧接再看向宋云轻,只叹出一声稍有歉意的笑。
“……走吧,先去剑潭。”
*
剑潭前。
深潭内圈剑丛林立,浓雾遮掩着大半的水面,潭底因此更加幽邃,望不见底端。宋云轻站在环形石栈边缘朝潭中看去,也只能窥见一片空荡。
“溯云颠的剑潭亦是一座灵潭,然而其中未有阵法,灵气却依旧千年不衰。”
门冽站在一旁,缓缓说道。
“是因那柄镇山剑下,有一具龙骨。”
宋云轻闻声回头,却只对上门冽眼中苦涩的笑意。
“三千年前瘴气横行,前任帝初不忍苍生苦难,便在此地散去神魂,以己身将瘟疫封入乌篁。”
宋云轻不太能分辨出来,此时说话的到底是门冽还是墨行枝。只因他们气息过于相似,而门冽字里行间夹杂的怅然,就仿佛在说一件亲身经历过的往事,满是遗憾。
“他的名字是敖游海。”
宋云轻垂眼看回潭中,轻声重复道:“……敖游海。”
“天界动荡,他不希望你无依无靠、被人利用,便将你托付给了墨先生。”门冽同样朝潭下望去,继续道,“然而凡界才经历过劫难,灵气稀薄,千年下来你时常深眠数十载,始终如同幼儿。最终不得已,墨先生才托月仪将你带回天界。”
“事到如今才告诉你,墨先生说,望你不要怨他。”
听至此处,宋云轻只缓缓摇了摇头。
他早就不关心自己的身世如何。
帝初血脉断尽,一个唐突出现的所谓遗脉,于众仙而言自然如同至宝,皆恨不得将其占为己有。于是他眼中便只剩下那一个愿意牵挂他的人,只愿留在那人身边。
他就算成为帝初又如何呢,若无法自保,也只是换了另一座囚笼罢了。
此时一阵劲风突兀从二人身后刮来,硕□□扇动羽翼,将弥漫的雾气驱散,卷起水浪。
“怎么磨磨唧唧的,下去取完法力赶紧走人!”
戴琼羽翅膀扇得破空响,把潭边二人的衣袍刮得乱七八糟。再看他身后,夕华手里拎着一个差点被刮飞出去的柏楦。
门冽见状没忍住笑出了声。
“去吧。”他再而对宋云轻说,“那是他为数不多留下的东西了。”
*
潭水冰冷刺骨,光线随着下潜被逐渐打散,仅剩一片空洞的漆黑,似要将人吞噬般充斥四周。宋云轻却似知道方向一般往更深处游去,金色的眼睛始终望着前方,直至这黑暗将他也一并包裹,不见身影。
「你现在还有机会回头。」
蛇的声音从水底传来,伴着嘶嘶声。
「他们又骗了你,这下面可不止有一具龙骨。」
即便宋云轻始终不予回应,蛇也依旧用那平和的语调低声劝着。
「你连我都摆脱不了,你会被它吞噬的,好孩子,快走吧……」
它却紧接又笑了出来,声音莫名变得欣喜,连嘶嘶声都尤为清晰。蛇再次低语着,这次说出的是一句刻意的询问。
「或者,你猜猜看,他为什么会杀了墨行枝?」
——
“澜儿,澜儿?”
敖澜被熟悉的呼唤声从梦中叫醒。
他睁开双眼,只觉稍有朦胧,便抬手揉了揉眼睛。柔和的风抚过他的脸庞,带起发丝挠得他鼻尖有些发痒。紧接又有另一只手替他将被吹乱的鬓发绕至耳后,轻柔放上他的脸颊,用指尖小心地抚摸着。
敖澜便顺势握住那只手,将脸贴向掌心,抬眼朝上看去。
“快起来,我腿要麻了。”月仪无奈道。
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敖澜慢慢从月仪腿上挪开脑袋,坐起身来。
“做噩梦了?”月仪眼睛上仍旧蒙着那条黑纱,又好像是在看着他,语气有些担忧,“我看你睡不太安稳。”
“……嗯。”敖澜低声应道。
他看着月仪沉默许久,突然又俯下身去,把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只觉得,他好像在梦中看到了另一个地方,叫他想去回忆时心中一阵发堵。好像眼前的人已不在他身旁,好像他等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得以醒来,一切都恍惚不那么真切。
“我梦到你走了。”语气闷闷的,“我找到你,但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月仪提起兴趣似的,把人推开一些,又捏起敖澜的下巴让人看着自己,问:“变成什么样了?”
敖澜却突然说不出话。
也许是梦境初醒后便会渐渐忘去,脑海中刚刚还清晰的面容突然变得模糊,只剩下不明不白的白色身影,和朦胧不堪的笑容。
见这孩子突然愣住,月仪歪了歪头,伸手探向敖澜的脑门,确认没什么异常之后才收回了手,略有担忧:“是不是睡傻了,我回头带你去颐均堂看看?”
“……”敖澜无措地眨眨眼。
月仪见人又闷回去不说话了,便干脆叹出口气。
“……我怎么会走呢。”
他伸手探向自己的脖子,要展示什么一般,将衣领向两侧拉开。
敖澜立马屏住了呼吸。
那被领口遮住的脖颈上,一圈一圈的金丝紧紧嵌入皮肉中,两道深刻牙痕几乎将那纤细的脖子折断。漆黑的血顺着勒痕淌落下来,流过轮廓分明的锁骨,打湿一大片衣襟。
月仪的袖口随着动作露出苍白的手腕,那上面也缠满了丝线,血止不住地往下滑落。
他笑了出来,满是鲜血的手捧上敖澜的脸颊。黑纱从他脸上滑落,那双纯白的眼睛睁大着,映出敖澜惊慌失措的神情。
“你看,这些都是为了你。”
他们的距离更加接近了,呼吸相接,双唇几乎要贴在一起。
“我不会走的。”
月仪轻声说道。
“只要你还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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