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现在的年轻人心里都玩这么花的?”
却在此时,一个敖澜从未听过的调侃声音从头顶传来,叫他顿时回神。他猛然抬头看去,竟正对上一只硕大的金瞳。
那是一条身躯几乎遮天的白龙,不知何时正盘旋于二人上方。金角金腹,长鬃如缎,鳞片光辉夺目,角如额前金冠,瞳中可映万物,利爪可镇山河,法相庄严,不怒自威。
却在敖澜尚在诧异时,那白龙身形散作飘渺金烟,向下聚来,转眼汇成一道人形。
其面容和他几乎别无二致。
一袭如出一辙的鎏金龙鳞白袍,白发背至脑后斜插两根金羽簪,薄唇轻佻地抿起,眼尾上扬的金瞳中带着笑。那人背起手悠哉悠哉踱着步子走近了,便饶有兴致地围着二人转圈打量起来,浑然不顾敖澜眼中惊讶。
而月仪此时竟像座雕像一般被定在原地,敖澜正想开口询问,却发觉自己也动弹不得。他只得看着这人遛了一圈又回到他面前,蹲下身凑过来左看看右看看,罢了还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这人接着再伸手捏捏他的脸,抿了抿嘴,咂摸道:“哎呀,别说,还挺像我。”
敖澜脑中几乎立刻就浮现出了此人的名字。
敖游海。
“就是还缺点什么……”敖游海说着露出副百般思虑的表情,端着手寻思了一会,紧接又拿定主意似的一敲手心,朝敖澜伸过手,“这样吧。”
还不等敖澜细想这句话的意思,那只手已经拇指压弯中指,抵上他额前。
啪。
这一弹险些把敖澜的魂弹飞出去。
周围景象飞速倒退,银杏林和照夜宫都在顷刻间远去,隐入白光之中。只一眨眼的功夫,这里转而变作另一处景色。赤红竹林环绕,远端皓月当空,崖下云海漫漫,一汪浅潭之上倒映出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宋云轻再低头看去,只见自己已经变回了分身的模样。
而一旁敖游海自然而然地在块潭中山岩上坐下,翘起个二郎腿,笑看向宋云轻,也没出声,好像在等人开口。
“你……”宋云轻欲言又止。
“我是你爹。”敖游海笑得十分开朗。
宋云轻微微皱起眉。
敖游海上下打量两眼宋云轻,眼神满是新奇,见宋云轻被他看得眉头越皱越深,他便又招了招手:“小孩子老皱眉做什么,来来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瞧瞧和我的美貌有几分出入。”
这话只叫宋云轻十分抗拒地往后退了一步。
“嘿?你这孩子怎的闷成这样。”敖游海遂心生忧虑,抬手扶住额头,俨然一副孩子叛逆忧心忡忡的老父亲模样,“这下坏了,跟莫归那木头简直如出一辙……”
“?”宋云轻听出些许不对劲,稍微平缓下去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怎么?”敖游海乐呵呵地挑起眉毛,“虽说猜到你八成不记得我,但老墨没告诉过你,你是我跟莫归养的?”
宋云轻的脸终于有些绷不住了。
敖游海丝毫不觉有何不妥似的,接着说:“我可是堂堂仙首帝初,变个女相生个崽子怎么了?”
他说着响指一打,一阵金色云雾卷起。再散去之时,底下虽还是那张脸,但明显身形更为纤细了些,胸前隆起不小的弧度。
“……”宋云轻站在那里,也不知是愣在原地,还是陷入沉思。
“好了,现在我是你妈了。”敖游海笑着张开手,声音变得柔和了不少,“要来感受一下缺失的母爱吗?”
若不是还有事,宋云轻真想立马转身就走。
似是总算逗了个够,敖游海慢悠悠站起身,拍拍变得像条长裙的白袍,又背着手踱起步子:“唉……虽然很想给你讲讲我当初是怎么到凡界跟那木头搞上的,但眼下明显还有更重要的事,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宋云轻视线跟着这人来回走动,表情很是无语。
“好了好了,骗你的,生孩子那么费神费力,我才不舍得呢。”这人再一个响指,变回了男子的相貌,依旧笑得爽朗,“帝初应灵气生于天地,千载难有一条白龙出世,若像人滚个床铺那么简单,那不得乱了套。”
那手再而朝人一指。
“所以你其实你是我从外头捡来的。”
宋云轻:“……”
敖游海一通说完笑得没心没肺,还叉起腰。
宋云轻紧皱着眉,欲言又止,见敖游海总算没再絮叨,便开口道:“你……”
“你先别告诉我,让我试试我猜闷子的水平有没有退步啊。”敖游海又把人打断,绕着宋云轻转起圈,自顾自说,“老墨居然舍得让你下来,八成是出了岔子没人镇得住场,我想想……”
他对着宋云轻的脸左看右看,也不知端详得出什么门道,但他紧接着就说:“看样子是小月仪遭人掳了?”
尽管敖游海猜得**不离十,宋云轻也并不是很想答话。
“看来我猜对咯。”敖游海得意一笑。
他在宋云轻身旁站定,而后煞有介事地拍拍人肩膀,莫名其妙就开始安慰:“好啦好啦,知道你很急。法力而已嘛,也不是不能给你,但——”
却话说到一半,原本幽静的竹林深处竟无端刮起阵阵罡风。
“涸渊可不是你能随便去的地方。”
竹枝发出尖啸般的动静,平静的潭面卷起波涛,远处月光陡然暗下,染上一片血红。敖游海却似并不在意周围突如其来的异变,只悠闲地一手捞上宋云轻肩头,仍旧笑着。
“要是我拢共留这点法力都给了你,结果你有去无回,那我多亏啊,是吧?”
说罢,他将手往林中一指。
只见漆黑雾气从崖下漫上,云海被吞噬为黑色浪潮,血月高挂之下,黑雾在竹林尽头汇聚出一个模糊人形。
那人身覆金枝梧桐,一袭云白外袍此时已被染红大半,眉眼遮一金羽半面,手中一柄银杏缠绕的长剑挂满干涸血迹。蛇蔓般的纹路占据其脸颊,诡异地探动着触须,嘴唇平抿,满是漠然。
壬月仪。
“去,给它一拳。”
敖游海顺势把宋云轻往前一推。
而话音刚落,壬月仪已瞬身至宋云轻面前,剑身映出血红月光。
长剑相交发出刺耳铮鸣,宋云轻接下这一剑时,二人转眼来至悬崖边缘。那力道之大,宋云轻一只脚已将要从崖边踏空,而壬月仪手中的剑还在向下发力。
“你分明期望如此。”
壬月仪开口说道。
宋云轻无暇顾及话语,而眼前这幻象竟有如此实力,光是架住壬月仪的剑已叫他尤为吃力。
“让他留在身边,再也离不开你。”壬月仪平淡继续道,“哪怕只是梦,哪怕他什么也不记得。”
无边黑雾自崖下奔涌而来,携着劲风将二人包围。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崖尖在冲击之下断裂,宋云轻已无处可退,来不及另寻立足之处便向下坠去。
“我们想要的是同样的。”
下方黑雾此刻如同寻到依附,趋之若鹜般缠绕上宋云轻的躯干,企图将他一并吞没。而宋云轻眉间金纹乍然亮起,周身金光显现,转将那黑雾纷纷瓦解,驱散开来。
与此同时,在崖前驻足下望的壬月仪有了动作。他往前踏出一步,身体微微前倾,一脚在崖壁上借力,跃下山崖快速逼近。
宋云轻一剑朝上挥出,金色剑气斩去。然而壬月仪丝毫不作躲避,眼看就要被斩下头颅——
「你下得去手吗?」
耳边唐突传来蛇的嘶嘶声。
那道剑气应声瓦解,到壬月仪面前只将其脸上面具斩开,其下是清澈如月的白瞳,一如宋云轻无数次凝视的那双眼睛。
「万一他是真的,万一你又像那天一样,差点一剑杀了他。」
宋云轻恍神之间,壬月仪的脸已近在咫尺。
下落带起的风翻过壬月仪的袍袖,其下那双满是血痕的手扼向宋云轻的脖子,将人往雾中按去。
——
哐当。
瓷杯伴着一声轻响落回茶桌,泛起一阵杯中涟漪。
洛凕怔愣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却见那道共生契比之此前更为黯淡,几乎快要看不清楚。而那条缠绕在他指间的金线也在空中摇摇欲坠,仿佛只是风吹便会断开。
“……剑潭?”
柳时不见了人,此时只有他独坐在那高阁栏边。身旁站着另一个同他面容一致的白衣人,正平静地看着他。
洛凕呢喃着半捂上脸,低下头去:“我本不想……”
“敖游海留了法力。”无名只说。
“……我知道。”洛凕叹出一口浊气,“但……”
他的梦魇被藏在那座深潭中,本该再也不见天日,此刻却被他最想隐瞒的人触碰,被看得真真切切。他本不想让那个孩子知晓之后的一切,又像过去一样为他自责。
无名看了一眼洛凕有些颤抖的手,说:“那是他自己的心结。”
那双白瞳与洛凕完全一致,其中却只有淡然,仿佛一切于他无关紧要,于是便能将所思所想毫无芥蒂地诉诸于口。
“……你讲话还是如此。”洛凕低头看着面前瓷杯中映出的面容,半晌又将视线转向别处,“我有时反倒羡慕你像块木头,想如何便如何。”
无名没再说话。
只紧随着一阵衣料窸窣的声音,洛凕再转头看去,便见无名已经蹲下身,朝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稳稳地落在他头顶,而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他,其中仍旧没什么情绪。
“既至此生,莫念往昔。”无名平静地说。
洛凕顿了许久,张了张口,才终偏开视线,不太情愿地小声接了下去:“……前路漫漫,终有归途。”
那只手遂而揉了两下,动作是稍有些用力的,叫洛凕也跟着晃了两晃。
洛凕抿抿嘴:“……别拿我当小孩哄。”
这人真的烦人。
——
“莫归兮,莫归兮。”
敖游海望着崖下黑雾重归宁静,一边念叨着,一边悠哉背过身去。
“莫要回首,归于旧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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