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的爆竹声从夜苍明山下漫上来,碎红的纸屑混着硝烟味,被寒风卷着贴在玄清天的蓝桉树干上。那树是慕青渊三百年前亲手栽的,选的是天灵族最耐旱的品种,当年他还特意算过方位,确保每片叶子都能晒到晨间的太阳——那时风玄清说“蓝桉长得快,以后能在树下喝茶”,他便记在了心里,连浇水的频率都按风玄清提过的“三日一次,每次浇透”来做。如今枝桠粗壮,冬日里落尽了叶,只留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倒衬得树下那株白山茶愈发显眼——花苞鼓鼓的,像藏着一整个春日的期待,也藏着他没说出口的心事。
慕青渊抱着风玄清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膝头盖着那床绣满山茶纹的锦被。这锦被是去年他照着风玄清画的纹样,找天界最好的绣娘定制的,针脚里特意织了暖灵符咒,连每一片山茶花瓣的纹路都与风玄清衣袍上的一致——他记得风玄清偏爱浅粉山茶,便让绣娘在花瓣边缘加了层渐变,还在被角绣了朵小小的彼岸,当时只说是“凑个对称”,其实是想起风玄清提过“山茶护人,彼岸渡人”,想把两种寓意都给了他。可此刻,风玄清的指尖依旧泛着青白,连呼吸都带着细碎的凉意,像极了他们初遇时,天花族花海间未散的晨霜。
“山下在放爆竹,你不是总说想看看人间新春的热闹?”慕青渊的下巴抵在风玄清发顶,声音比往常沉了些,没了平日对旁人的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他能闻到风玄清发间淡淡的山茶香,是他上个月特意寻来的干花熏的——风玄清说“闻着安心”,他便每天都往枕头上撒一点,连自己的衣襟里都揣着一小袋。“你听,东边那户人家在煮饺子,蒸汽裹着香味飘上来了;还有孩子的笑声,该是在抢糖吃,说不定秋实也在里面,正缠着宋贺买兔子糖画。”
风玄清轻轻“嗯”了一声,呼吸浅得像落在花瓣上的雪。他靠在慕青渊胸口,能清晰地听见那沉稳的心跳——慕青渊的心跳总是很稳,哪怕在魔界冰原被老魔主重伤时,也只是快了几分,可此刻,慕青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乱,像被风玄清的呼吸轻轻拨弄着,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颤。他想起千万年前天界云海的论道台,风玄清为解一道术法难题,蹲在地上画了半天符咒,鼻尖沾了墨也没察觉,那时他便想伸手替他擦掉,却又怕唐突了,只能假装没看见,直到风玄清自己发现,红着脸用袖子蹭了蹭;想起十二万年前魔界冰原的生死战,风玄清抱着受伤的他,在雪地里跑了一夜,连自己的手冻得发紫都没顾上,那时他便想,往后一定要护好这个人,再也不让他受一点伤;想起如今夜苍明的玄清天,两人并肩看山间云起云落,风玄清会指着远处的飞鸟说“那是信鸽,能传千里信”,他便默默记下来,第二天就托人从山下买了一对,想等风玄清想传信时用——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星星一样落在他心里,攒着攒着,就成了不敢说出口的喜欢。
风玄清想抬手摸一摸慕青渊眉骨上的浅疤,那是当年冰原之战留下的,伤口愈合后便成了一道淡粉色的印记。慕青渊记得,当时风玄清每天都来给他换药,手指轻轻拂过伤口时,会小声问“疼不疼”,那时他总说“不疼”,其实是怕说疼了,风玄清会更自责。可此刻,风玄清的指尖刚抬到半空,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虚弱拽了回去,无力地落在锦被上,连绣纹里凸起的山茶花瓣都没碰着。
慕青渊立刻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上。他的脸颊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温度却正好,能勉强暖一暖风玄清的指尖。指缝里残留的松烟墨香,是昨夜他替风玄清整理术法手稿时沾上的——风玄清的手稿写得很整齐,每一页都标着页码,重要的地方还用红笔圈出来,他整理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甚至偷偷把风玄清写漏的一个符咒补上了,想着等风玄清醒了,能少费点劲。“想摸就摸,不用急。”他语气平和,目光落在风玄清苍白的侧脸,心里却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握着他的手,就好了。“这疤早好了,摸不出痕迹,但你想摸,多久都可以。”
风玄清的指尖轻轻蹭过那处皮肤,声音沙哑得像蒙了层雾:“当年你养伤,我往你药碗里加蜂蜜,你明明不爱甜,却还是一碗碗都喝了,连一句抱怨都没有。”
“你特意跑了三趟天界药圃,才找到那罐槐花蜜,还说‘蜂蜜润肺,对你伤口好’,我总不能浪费你的心意。”慕青渊的声音里带了点极淡的笑意,眼底却泛起红意,连握着风玄清的手都微微收紧。他记得那罐槐花蜜,风玄清用一个青釉罐子装着,送来时还带着体温,说“我特意放在怀里暖着,怕凉了影响药效”。那时他喝着甜得发腻的药,心里却比蜜还甜,甚至偷偷把罐子留了下来,现在还放在抽屉里,装着风玄清喜欢的干山茶。“倒是你,为了给我找雪莲,在昆仑雪山待了七天七夜,回来时靴子里全是冰碴,冻得嘴唇发紫,还嘴硬说‘山上暖,雪水都甜,雪莲长得好’。”
风玄清低低地笑起来,笑声牵动了胸口的寒气,忍不住咳了两声。咳声很轻,却像细针一样扎在慕青渊心上。他连忙用另一只手环住风玄清的背,掌心凝聚起温和的神力,小心翼翼地避开疑脉寒霜术聚集的心口——他早就摸清了风玄清体内寒气的分布,知道哪里碰不得,哪里能多渡些力,这些都是他夜里睡不着时,翻遍了天界的医书才弄明白的。“别笑了,”他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更多的是藏不住的心疼,“再咳下去,身子该受不住。你还没尝过苏御煮的饺子,还没看白山茶开花,怎么能先累着?”
风玄清顺从地停下笑,靠在他怀里,目光望向窗外。玄清天的窗没关,寒风裹着爆竹的硝烟味吹进来,落在他脸上,带着几分人间的烟火气。“秋实该是缠着宋贺买糖画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要飘走,“苏御煮的饺子,林长卿总说皮太厚,这次说不定听了劝,煮得皮薄馅多。还有我们去年种的白山茶,不知道开了没有……我还想看看,它开起来是不是和天花族的一样。”
“肯定开了。”慕青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指尖轻轻梳理着风玄清的长发。那头发依旧柔软,却少了往日的光泽,像褪了色的山茶花瓣,贴在他的手臂上,带着微凉的触感。他想起去年种山茶时,风玄清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花苗放进坑里,还说“要离蓝桉近点,这样它们就能一起长大”,那时他便在心里想,要是能和风玄清一起看着这两株植物长大,看着山茶年年开花,就是最好的日子。“秋实定要了兔子形状的糖画,还会偷偷藏一块,用油纸包好,想等你好些了送来。苏御听了林长卿的话,肯定把面团揉得软些,还会多放你爱吃的笋丁。等你精神好些,我抱你去看山茶,它开得定比去年好看,比天花族的野山茶还艳。”
“怕是等不到了。”风玄清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遗憾,眼神也暗了些,“那年在天界,你给我煮的饺子,我还没吃完就被天帝叫去议事,回来时碗都凉了,你却重新煮了一碗,站在殿门口等我,说‘凉饺子伤胃,这次多放了你爱吃的笋丁,快趁热吃’。那碗饺子,是我吃过最暖的。”
慕青渊的喉结动了动,想说“还能再煮”,想说“我们还有很多机会一起吃饺子”,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风玄清体内的神力正在快速消散,连他渡过去的暖灵之力,都像石沉大海,再没了往日的回响。他只能握紧风玄清的手,把所有话都压在心底,心里却在一遍遍地想:为什么不能再等等?等我把所有事都处理好,等我告诉你我喜欢你,等我们一起过无数个新春。
风玄清像是察觉到他的沉默,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指尖轻轻按在他的唇上。那指尖很凉,像一片薄雪落在慕青渊的唇上,带着细微的颤抖。“别难过,青渊。”他看着慕青渊的眼睛,眼底满是不舍,却又带着几分释然,“能陪你过这最后一个新春,能和你做这么多年的知己,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声音里多了几分认真,连呼吸都急促了些:“我走之后,别总待在玄清天,多去山下看看,别总一个人对着古籍发呆。还有……等我一个月——人间的一个月,也是天上的一千年。一千年后,我会回来找你,还和你做知己,还和你一起看山茶开花。”
慕青渊的心猛地一紧,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抓住风玄清的手,语气里难得带了急切,连平日的冷静都没了——他从来不是个急躁的人,可在风玄清面前,所有的沉稳都像被打乱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玄清,你要去哪里?天界的劫难还没结束,老魔主还没被彻底解决,我们说好要一起护夜苍明,一起……一起看遍人间的风景,你怎么能先走?”
风玄清却没让他说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庭院,像是在看那株即将绽放的白山茶。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忽然轻轻一颤,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连呼吸都弱了下去。慕青渊连忙低头,却见风玄清的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声音轻得像要消散在风里:“青渊,我有点冷……”
话音刚落,风玄清的衣襟间忽然绽开第一朵山茶。那山茶是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带着淡淡的清香,缓缓飘向空中,落在窗台上,像一片细碎的雪。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无数雪白的山茶花从风玄清体内绽放,顺着他的指尖、发梢,甚至是他呼吸过的空气,一点点蔓延开来,将整个玄清天都染成了白色,连寒风里都裹着山茶的清香。
慕青渊抱着风玄清,僵在原地。他能感觉到风玄清的身体在一点点变轻,像要化作花瓣飘走,像要融入这片山茶花海。他不敢用力,怕捏碎了这最后的温度,只能轻轻抱着,任由那些山茶花瓣落在他的肩头、发间,落在风玄清苍白的脸上。他的心里一片空白,又塞满了无数的画面——风玄清在花海间笑的样子,在论道台皱眉思考的样子,在雪地里抱着他跑的样子,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一样,割得他生疼。
就在这时,山茶花海中忽然绽开了几朵深红色的花——是彼岸。那彼岸花开得绚烂,花瓣翻卷,像燃烧的火焰,与雪白的山茶交织在一起,红白相映,美得惊心动魄,却又带着几分离别的伤感。彼岸的香气混着山茶的清香,弥漫在玄清天里,成了最特别的送别。
“原来你体内真的有彼岸。”慕青渊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来,砸在风玄清的发间,砸在那些飘落的花瓣上,“你说过,山茶是守护,彼岸是轮回,你却用自己的命,把两者都担了。你总是这样,什么都自己扛,连一句苦都不肯说。”
风玄清靠在他怀里,呼吸已经很微弱了,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他看着那些绽放的山茶和彼岸,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在说“你看,很好看对不对”,像是在安慰慕青渊。他想抬手再碰一碰慕青渊的脸,想再感受一下那熟悉的温度,却只能轻轻动了动指尖,最后无力地落下,再也没了动静。
“青渊……记得等我。”这是风玄清最后的话,没有多余的修饰,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一道印记,深深刻在慕青渊的心上,成了他往后一千年的执念。
慕青渊抱着他,泪水汹涌而出,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回应:“我等,玄清,我一定等。一个月,一千年,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还做知己,还一起看山茶开花,还一起煮饺子吃。”
就在这时,风玄清的身体彻底化作了花瓣。雪白的山茶和深红的彼岸交织着在空中盘旋一圈,像是在与慕青渊告别,像是在记住这个与他相处了千万年的知己。然后,它们缓缓消散在寒风里,没留下一点痕迹,只留下慕青渊怀里空荡荡的锦被,和那一点点残存的、属于风玄清的温度。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雪。那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也是最后一场雪。雪花轻轻落在慕青渊的肩上、发间,落在那株刚刚绽放的白山茶上,落在他怀里的锦被上,将整个玄清天裹成了一片白色,安静得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
慕青渊抱着锦被,站在雪中,指尖还残留着风玄清的凉意,鼻尖还萦绕着山茶与彼岸的清香。他看着那些消散的花瓣,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看着那株在雪中绽放的白山茶,心里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他想起自己藏了千万年的喜欢,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想起那些没来得及做的事,胸口像是被堵住了,连呼吸都觉得疼。
他想起第一次在天界见到风玄清,风玄清穿着粉白的长袍,站在花海中,手里拿着一朵山茶,笑得眉眼弯弯,那时他便觉得,这个人像极了春日里的阳光,能把所有的寒冷都驱散;想起风玄清为了帮他寻找破解老魔主阵法的方法,熬夜翻遍了天界的藏书阁,眼睛熬得通红,却还笑着说“找到了,青渊你看”,那时他便想,要是能一直这样看着他笑,就好了;想起去年新春,他们一起在玄清天煮饺子,风玄清不小心把面粉沾到了鼻尖上,他想替他擦掉,却又怕唐突,只能假装没看见,直到风玄清自己发现,红着脸用袖子蹭了蹭,那时他便在心里发誓,下次一定要勇敢一点,一定要告诉风玄清,他喜欢他。
可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了。风玄清走了,带着他没说出口的喜欢,带着他们未完成的约定,暂时离开了。
山下的爆竹声还在响,弟子们的欢笑声偶尔会传上来,可玄清天里却安静得可怕,只有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轻得像风玄清从前翻书的声响,像他从前低低的笑声。慕青渊低头看着怀里的锦被——那上面还残留着风玄清的气息,还留着他绣的山茶纹,还留着暖灵符咒的余温,可那个喜欢喝温茶、喜欢看山茶、喜欢在雪天里和他说悄悄话的人,却不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慕青渊缓缓抬手,将锦被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风玄清最后的痕迹,抱着他们千万年的知己情谊,抱着他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喜欢。他转身,一步步走回屋内,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又很快被新的雪花覆盖。
屋内的暖炉还在烧着,松木的香气弥漫开来,却再也暖不透他心里的空落。他走到桌边,拿起那支风玄清常用的玉簪——簪头是一朵山茶,是去年在人间集市上挑的,当时风玄清拿着簪子,笑着说“这簪子的雕工最像天花族的野山茶,我喜欢”,之后便总戴着它梳理古籍、抄写术法手稿。慕青渊记得,有一次风玄清戴着这簪子,趴在桌上睡着了,阳光落在他脸上,簪子上的山茶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时他便觉得,这是他见过最美的画面。
他将玉簪轻轻放在锦被上,又从抽屉里取出风玄清没看完的《天界秘闻录》
千万年和一些词是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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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归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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