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天的雪彻底化了,却被一层薄雾缠得严实。雾是冷的,裹着山茶的残香,贴在慕青渊玄色衣袍的褶皱里,像要把这几日的寒意都渗进骨血里。他站在玉茗居的窗前,指尖捏着那支山茶玉簪,簪头的花瓣被体温焐得微暖,可掌心的温度却比窗外的露还低——就在半个时辰前,冰玉盒里最后一点属于风玄清的灵识,随着雾起,彻底散了,连一丝能捕捉的气息都没留下。
屋内的暖炉早熄了,松木燃尽的灰烬堆在炉底,连余温都散得干净。桌上的绒布空着,叠得整齐的纹路里还沾着一点山茶碎瓣,是风玄清先前夹在《天界秘闻录》里的,如今成了唯一能触碰的念想。庭院外的哭声断断续续飘进来,秋实抱着那只融得变形的兔子糖画,蹲在蓝桉树下,肩膀一抽一抽的,糖画的糖汁粘在手指上,他也忘了擦;宋贺站在廊下,眉头皱得能拧出水,手里的药箱垂着,带子晃来晃去,像忘了收;林长卿握着那张失效的追踪符,符纸在雾里轻轻飘,边缘卷了毛,连最后一点灵韵都没了。
慕青渊听得见,却像隔着一层浸了水的纱,所有声音都模糊得发虚。他抬手擦了擦窗上的雾汽,指尖划过玻璃时,忽然想起风玄清从前总说“雾里看山茶最妙,别擦”,那时他总冷着脸回“挡视线”,现在倒希望这雾能再浓些,把窗外的一切都盖过去——盖过弟子们的眼泪,盖过空了的冰玉盒,盖过心里那片突然空出来的地方。
“见影长老,”秋实的声音隔着雾传进来,带着没止住的哭腔,还沾着点鼻音,“玉茗长老的……灵识,真的再也找不回来了吗?”
慕青渊回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连声音都平得像结了冰的湖:“嗯。”
一个字,堵得秋实再也说不出话。庭院里的哭声低了些,只有风卷着雾,在屋里屋外绕来绕去,像在找什么。他走到桌前,把玉簪放进冰玉盒,盖盖子时指节泛了白——没有哭,没有皱眉,连呼吸都还是平稳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口像被雾裹住了,闷得发疼,连吸气都要费力气。
他早该习惯的。从那晚天命的记忆猛地撞进脑子里开始,他就该知道,有些失去是早写好的。那时他在礁石上坐了一夜,看着海浪拍碎月光,想起天命里的风玄清:没拿到花神传承,被天帝关在锁灵塔,铁链锁着手腕,灵力被一点点抽走,最后为了挡下天帝劈向他的雷劫,魂飞魄散在几万年后的大战里。他没说,没敢说,甚至连看风玄清的眼神都没敢变——他怕这“变数”被天命察觉,怕这人再受一次那样的苦,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神不会做梦,但做了梦,会是这样。
可现在,人还是走了。灵识散的时候,雾刚漫到窗台,绒布轻轻动了动,像有风吹过,然后就有一道极轻的气息飘出来,擦过他的手腕——那是风玄清的气息,带着山茶的暖香,和天命三千万年前景在诉难海时一模一样。他甚至没来得及伸手抓,那气息就融进雾里,没了踪影。
“长老,”宋贺推门进来,声音压得很低,“弟子们想把玉茗居的东西收进库房,您看……”
“原样放着。”慕青渊打断他,目光落在软榻上的锦被上——山茶纹还清晰,被角的彼岸花纹路没褪,暖灵符咒的余温却早没了,“他或许会回来。”
宋贺愣了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敢,轻轻退了出去。雾从门缝里钻进来,绕着他的脚腕转,像风玄清从前在廊下跟他说话时,轻轻晃着的衣摆。他走到软榻边坐下,手不小心碰到锦被,那触感突然勾出一段记忆:风玄清靠在他怀里,指尖泛着青白,呼吸带着凉意,却还笑着说“青渊,等山茶开了,我们去山下煮茶”。
眼皮越来越重,雾裹着他的意识往下沉——他竟在这样的时刻,睡着了。
风玄清视角:万里彼岸
风玄清是被花香弄醒的。不是山茶的暖香,是更冷、更浓的香,像雪地里燃着的香烛,绕着鼻尖转,带着点魂灵的凉意。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坐在一片无边的花海中。红色的彼岸花开得漫山遍野,花瓣翻卷着,像燃着的火,从脚下一直铺到天边,连风里都裹着细碎的花影。身上穿的不是玄清天的素色衣袍,而是一件绣着金线的白衫,袖口沾着点暗红,像干涸的血,却不是他的血——那是天命里的血。
“终于来了。”
一个声音从花海深处传来,很熟悉,却带着陌生的冷硬,像淬了冰的剑。风玄清回头,看见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花丛里,白衣染着更深的红,额间的山茶印记是暗紫色的,像被雷劫灼伤过。那人的眼神很冷,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撑了太久,终于等到了什么。
“你是……”风玄清站起身,指尖有些发颤——他能感觉到,这人的灵识很强,强到让他觉得熟悉,像从自己身体里抽走的一部分,连呼吸的频率都一样。
“我是你,天命里的你。”那人走近,脚步踩在彼岸花上,没发出一点声音。他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风玄清的额间,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涌进意识——不是冷,是疼,是骨头被铁链磨碎的疼,是灵力被法器抽走的疼,是被天帝的鞭子抽在背上,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的疼。
画面在脑子里炸开,像碎了的镜子,一片一片都是血:
- 他跪在天界大殿上,天帝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手里拿着金色的圣旨,冷笑着说“风玄清身无花神传承,不配为天花族主,更不配留在天界”;
- 他被关在锁灵塔的最底层,没有光,只有铁链拖地的声音,天帝的手下拿着灵勾,一次次刺进他的灵脉,说“你的灵力,正好给我儿做灵源,也算没白活”;
- 他看见慕青渊来救他,玄色衣袍染着血,手里的剑断了半截,却还在拼命砍着阵法的结界,喊他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像破了的弦;
- 最后,他看见自己扑在慕青渊身上,挡住了天帝劈下来的雷劫——雷劫穿过身体时,他听见自己的灵识在碎,却还是笑着对慕青渊说“别怕,我不疼”。
“那是几万年后的大战,你还没经历。”天命的风玄清收回手,声音轻了些,却依旧带着疼,“慕青渊……一月前就想起了这些。”
风玄清的呼吸顿住了。他想起一月前,慕青渊去了趟诉难海,回来后总有些不对劲——会盯着他的额间看很久,会在他煮茶时默默守在旁边,会在他画符咒时,悄悄把暖手炉推到他手边。原来那些反常的温柔,不是因为“知己”,是因为慕青渊早就知道,天命里的他,死得那样惨。
“花神和灵神说的,也不算对。”天命的风玄清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释然,“他们说天命不可改,可你不知道,天命消散时,用尽全力把我们和慕青渊的天命锁死了——它怕我们改,却也给了我们改的机会。”
风玄清愣住了。他想起花神曾说“你的命是变数,却也在天命里”,想起灵神说“别和慕青渊走太近,会引劫难”,原来他们都没说全——天命早就留了缝,留了一道能让他们挣脱的缝。
“我该怎么做?”风玄清抬头,眼底的迷茫散了,多了几分坚定。他不想再做被慕青渊护在身后的人,不想再让慕青渊独自扛着一月前就想起的记忆,更不想让天命里的悲剧,再重演一次。
“和我融在一起。”天命的风玄清伸出手,掌心泛起淡淡的光,那光里裹着他残存的所有灵力和记忆,“我已经死了,灵识撑不了多久。融了我,你就能得到我的一切——我的灵力,我的记忆,还有对抗天命的力量。”
风玄清没犹豫,伸手握住了那人的手。
瞬间,更汹涌的记忆涌了进来:有天命里的他,在锁灵塔的暗夜里,用指尖蘸着血画山茶符咒的样子;有他趁看守不注意,把仅存的灵力凝成一朵山茶,从铁窗递出去,说“慕青渊,等我”的样子;有他听见天帝说要挖慕青渊的神元,拼命撞着结界,哪怕头破血流也不肯停的样子。
灵力在身体里流转,像久旱逢雨的田,一点点被填满。天命的风玄清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光,融进了风玄清的额间——那里的山茶印记,从淡粉变成了暗紫,像吸收了所有的疼,也吸收了所有的韧。
雾又起了,从花海尽头漫过来,裹着他的身影。风玄清睁开眼,眼底的温柔里多了几分冷冽,像带着彼岸的寒,也带着山茶的暖。他抬手,一朵彼岸花在掌心绽放,又很快化作山茶——是天命里的遗憾,也是这一世的希望。
“慕青渊,”他轻声说,声音随着雾飘向玄清天的方向,“等我,这次换我来找你,换我护你。”
慕青渊视角:梦与现实
梦里的云海是红的,像染了血。
慕青渊站在诛仙台上,玄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衣摆上沾着的血珠往下滴,落在云石上,瞬间就没了踪影。对面的天帝穿着一身刺眼的嫁衣——那是风玄清的嫁衣,是天命里天帝逼他缝制的,金线绣着山茶纹,领口还留着风玄清的灵力印记,此刻却穿在天帝身上,像在炫耀战利品。
天帝手里的剑指着他,剑尖泛着冷光,带着雷劫的气息,连风里都裹着杀意:“你以为你是他的知己,就能有多为所欲为?”
慕青渊没说话,只是缓缓召出自己的剑。剑身映着红海般的云海,也映着他眼底的冷——他知道这是梦,是天命里的片段,可那种熟悉的痛感还是涌了上来,手臂上的旧伤像在呼应,隐隐作痛。
“他被我关在锁灵塔最底层,灵力都被抽干了,连动一根手指都难!”天帝咆哮如雷,长剑突然刺来,剑气劈得云海翻涌,“你觉得他还能来救你?他现在是我的了!”
慕青渊抬手格挡,剑气相撞的瞬间,手臂传来一阵发麻的疼——梦里的他,和天命里一样,未受天灵族传承,神元还被天帝偷偷挖走了大半,根本不是对手。可他不能退,他想起锁灵塔里的风玄清,想起那人在残魂里留下的画面:被铁链锁着,却还在画山茶符咒,说“慕青渊,我等你”。
他咬着牙,剑招越来越快,每一次劈砍都带着拼命的架势。手臂被剑气划开伤口,鲜血滴在云海里,他没管;胸口被天帝的掌风扫中,疼得闷哼,他也没停。可差距太大了,天帝的剑突然变招,一道更狠的剑气穿云而来,直直砸在他的胸口。
慕青渊像断线的风筝般往后倒去,重重摔在诛仙台上。胸口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顺着衣袍往下流,很快染红了身下的云石。他想站起来,手指攥紧剑柄,指节泛了白,可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重,连抬眼的力气都快没了。
天帝的剑又刺了过来,剑尖直直对着他的心脏,没有丝毫犹豫。慕青渊能感觉到剑尖的冷,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这就是天命里,他本该有的结局,死在诛仙台上,死在风玄清看得见却救不了的地方。
剑,终究还是扎进了心脏。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连梦里的意识都在发抖。慕青渊的视线开始模糊,手里的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只能用最后一点力气,把剑插入云石里,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就在这时,一阵山茶香飘了过来,很轻,却很清晰,像雾里的光。
他努力抬起头,看见风玄清站在不远处,一身素白的衣袍,手里拿着一朵山茶,正慢慢朝他走来。那人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眼底的温柔里,却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决绝。
“慕青渊。”风玄清蹲下身,轻轻抱住他,一阵暖流从怀里传过来,缓缓流进他的心脏,缓解了那致命的痛感。慕青渊想抬手抱住他,可手指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任由风玄清把他搂得更紧。
“我好像也要回去了。”风玄清的声音很平,不带一点颤抖,“这样,天花族和天灵族,就不会有劫难了。”
“别……”慕青渊想说话,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看着风玄清抬手,召出一朵深红色的彼岸花——那是魂花,是天花族的禁忌之花,自毁魂花就能以自身魂灵为引,化解两族的劫难,可代价,是魂飞魄散。
他想阻止,想摇头,想把那朵花打掉,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连眨眼都费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风玄清把彼岸花按在自己心口,看着那朵花慢慢融入风玄清的身体,看着那人的衣袍被魂花之血染红,像天边的晚霞,也像诛仙台上的血。
“天花族本就为了生命而来。”风玄清的声音越来越轻,却越来越清晰,“我换的,是天下无忧,是……你能好好活着。”
慕青渊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他想起风玄清最怕痛,连扎针都会皱眉,可现在,却能笑着自毁魂灵;想起那人总说“山茶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去山下煮茶”,可现在,连等花开的机会都没有了。
风玄清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抱了抱他,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像在擦去他的眼泪:“春日山茶花开满地,冬日彼岸花开送归人,这样,就很好了。”
话音落时,风玄清的身影彻底消失了,只剩一阵山茶香,还在诛仙台上飘着。
慕青渊猛地睁开眼,胸口还在隐隐作痛,眼泪已经打湿了桌前的冰玉盒。窗外的雾散了些,天泛着淡淡的光,庭院里传来秋实的声音,带着哭腔,还在跟宋贺说“想再给玉茗长老买次糖画,这次要多放糖”。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那里没有伤口,却像还插着天帝的剑,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这是梦,是天命的警示,可那种失去的痛感,却真实得可怕。他拿起桌上的玉簪,指尖轻轻拂过簪头的花瓣,忽然想起风玄清消散前说的“等我一个月”——不是天命里的“送归人”,是“等我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带着山茶的冷香,吹在脸上,也吹走了梦里的血腥气。庭院里的白山茶,花苞又鼓了些,秋实正蹲在花旁,小心翼翼地拂去花瓣上的雾水,嘴里还念叨着“要好好长,等玉茗长老回来,他肯定喜欢”。
慕青渊看着那株山茶,看着秋实的背影,眼底的冷硬渐渐软了些。他没说什么,只是握紧了手里的玉簪——一月前想起的记忆,天命三千万年的等待换来的获新生,还有梦里的痛,都成了他要等下去的理由。他知道,风玄清也在找他,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带着彼岸的韧,也带着山茶的暖,正朝他走来。
雾彻底散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落在蓝桉树上,落在白山茶上,也落在慕青渊的玄色衣袍上。他站在窗前,望着庭院里的一切,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却在心里把那句“我等你”,说了一遍又一遍——等风玄清回来,等山茶花开,等彼岸花重现。
玄清雪霁,雾散云开,山茶凝露待芳华;彼岸魂归,灵识相融,旧约重燃破天命。
忆昔诉难海畔初逢,霜雨打湿玄裳,君额间山茶暗绽,唤醒三千年尘梦。彼时青渊藏忆,怕惊君眸中澄澈;玄清懵懂,未察心畔暗潮。及至灵散雾锁,万里花海遇故魂,方知天命弄人——锁灵塔的铁链寒,雷劫下的血色艳,皆为前世刻骨殇。然天命消散之际,早以残力锁双魂,便有这一世重逢,再觅生机。
梦里诛仙台上,嫁衣染血,剑透心魂,君以彼岸花祭苍生,一句“天下无忧”,藏尽最怕痛的柔肠。醒来暖炉余烬冷,玉簪仍带旧温,青渊立窗前,见秋实护花苞,知此等待非虚。
山茶待开,蓝桉已茂,雾去风来皆是信。纵有万载天命阻,不敌两心相守诚。且待三月期满,春风渡彼岸,必有白衣踏香归,与玄裳共倚花下,煮茶话旧,再续“岁岁不相离”的未竟之约。从此天界云海无殇,玄清天地常暖,山茶映雪,彼岸融春,皆成人间好时节。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待来竟不来,落花寂寂委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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