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之前被断意压在巡天阁，天天研究太虚衍道如何修行的经验，池清云虽然不乐意修炼，但终归是能坐得住了。
真是天大的进步。
要是他爹娘知道，肯定要哭天抢地，直呼“我儿长大了”之类的话。
池清云苦中作乐，每天靠幻想好日子哄自己修行。
但少了梦兽的协助，池清云修行的速度就宛若龟爬。
他还无法彻底领悟太虚衍道中所述的第一重境界，而这第一重境界，则对应着炼气期和筑基期。
唯有梦兽在，池清云才能在它奇特的能力下，感受到虚实的区别。
在池清云又一次向云珩提议，要找景昀借梦兽一用时，云珩正立在玄天殿东方的崖边。
“不行。”
他看着云海波涛，衣衫和发丝都被风吹起，神情很淡，又很遥远。
“为什么不行呀？”池清云不解，“喏，我可以给很多灵石给景昀仙师的，不白用。”
他拍拍自己的乾坤袋，示意自己很有钱。
池清云一双大眼乌黑透亮，有一种在富贵乡里精心养出的任性和天真。
此刻崖边苍风一吹，他忍不住眯起了眼。
云珩挥手拨开云雾，吹散苍风，转过头淡淡道：“善假于物，并没有错，但梦兽是天地灵兽，天生近道，而大道三千，皆有不同，它的道，非你的道。你可借它领悟虚实变化，却不能全然依仗他。”
听云珩道来道去的，池清云听的头疼，只听明白了一个主旨。
那就是就算是虚实之道，在不同生灵的领悟下，也是各不相同的。
他要修自己的道，而非梦兽的道。
“但是如果不入梦，我就很难感受到虚实是什么。”
池清云唉声叹气：“这怎么办？”
云珩忽然伸出手，指尖在虚空轻轻一勾，池清云的青玉牌便飘了起来。
池清云只看到青玉牌上莹莹闪过一丝光晕，接着便云珩便松了手，青玉牌落回了自己的腰间。
“万法殿内，有一法术，名为一梦千秋，我已将此术权限开放于你，你去万法殿刻录一份，再回来修行。”
池清云眼前一亮：“我自己去？”
云珩瞥了他一眼：“不想去？”
“想想想！”
池清云立即从乾坤袋里拿出飞驹，骑着就冲向了玄天之下。
云珩看着池清云在飞驹上张开双臂，眼神明亮，笑容灿烂，看上去无拘无束，无忧无虑。
他的影子逐渐变小，慢慢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直至消失。
这时，他才收回目光，传音给浮屠。
“来玄天。”
-
一个月啊！
整整一个月！
池清云不知道云珩怎么忽然大发善心，肯让他离开玄天了。
但既然离开了，那首先要做的，当然不是去万法殿。
他先是回了自己那方小院。
现在还是白日，已经接近饭时。
院子里雪在亮堂堂的日头下反射着粼粼的碎光，枣树下的雪已经清扫干净，多了一方青石台，上面有一个蒲团，兰竹正在上面闭目打坐。
池清云悄悄溜进来，想靠近兰竹，吓他一下。
但还未等接近，兰竹眼皮一抖，唰得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兰竹惊慌，池清云撇嘴。
“你怎么发现我的？”
“吓死我了！”
两人同时开口说完，兰竹高兴道：“公子，你终于回来啦！”
“也就能待上一天，”池清云哼了一声，“其他时间都要被他看在眼皮子底下。”
公子口中的“他”，想必就是仙尊了。
兰竹不敢议论仙尊，只佩服自家公子，竟然不怕仙尊。
“不说了，可算让我得了空子，我要先去均衡坊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池清云笑道。
之前觉得白玉京仙城无趣无聊，但去了玄天之上，才知道什么叫最无趣最无聊。
所以这次，池清云前所未有的期待能在均衡坊买到些好东西。
均衡坊内有个大型集市，偶尔还会有拍卖。
池清云这次在那里逛了一圈，就买到了几个天工院弟子捣鼓出来的好东西。
逛完之后，他又去了自己开的酒楼。
他倚在望仙楼自己那间房里的软塌上，掀开帘子向外看。
“各位看官，上回说到千年前仙尊在那北海之畔，一剑劈海斩恶龙……”
“又来这个！”
“都听腻了，换一个！”
“换一个！”
池清云往嘴里扔着果子，心想，该让人写点新话本了，不光是这些客人，就连他自己也听腻了。
就是这写话本的人选，以及内容……
池清云琢磨着。
该找谁写点好玩的呢？
-
从万法殿刻录了“一梦千秋”的法术之后，池清云还想再玩上个几天回去。
但这想法，在望仙楼门口看到名叫无争的小童时，化为了泡影。
无争就是之前带池清云入玄天的那名道童。
真身是一株仙草，因仙尊点化，开了灵智化形，之后便一直跟在仙尊身边当洒扫的道童。
“仙尊遣我请师叔回玄天殿。”
无争个子只到池清云腰间，稚嫩的脸上偏偏一本正经，叫池清云忍不住伸出手，在他腮上拧了一把。
就算被拧了脸颊肉，无争也只是皱着眉，鼓着脸重复：“请师叔回玄天殿。”
“小古板，知道啦。”
池清云长叹一声，又在无争脸上抓了一把，别说，手感真好，软的像面团。
回了玄天之上，池清云先去见了云珩。
刚一进入大殿，就见到浮屠也在，二人不知在谈什么，浮屠倚着盘龙柱，醉醺醺又笑嘻嘻的。
而云珩蹙着眉，视线落到池清云身上后，微微顿了顿。
池清云之隐约听到他们在说什么琉璃，什么心魄。
“刻录法术需要两日？”云珩居高临下睨着他，之前蹙着的眉此刻已经展开，又成了平日里那副清冷刻薄的模样。
“嘿嘿。”池清云装傻。
云珩淡淡瞥了他一眼：“无事便回去修行法术，有不懂之处再来问我。”
池清云笑着作了一揖，赶紧跑了。
浮屠晃着酒壶，笑道：“还是孩子心性。”
云珩道：“弱冠之年，放在凡间早就可成家立业了，还是孩子？”
“上千岁的老妖怪，放你面前谁不是孩子？”
云珩冷笑一声，抬指就要将浮屠变成一头胖黑猪，浮屠嘿嘿一笑，人已化作轻烟消失在了原地。
只留下了一道飘忽的声音：“上次说到一半没说完，十九年前，我于大虞曜京卜了天卦——琉璃心魄出，天下大变之始，现如今琉璃心魄蒙尘，你该早做打算了。”
众生镜水纹荡了一下。
云珩敛眸不语，良久，走下玉台，出了大殿，看向远处殿宇之中的院落。
那里，池清云正伸出手，满脸惊喜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场落雪。
风沉雪轻，飘飘洒洒，落在他的发顶肩头，让他的鼻尖染上了一点红。
半晌，云珩收回了目光。
-
池清云赏完雪，便回到了屋内，把乾坤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说是她新改良的留影阵，能同时存下几千个影像……”
他嘀咕着，拿着手上这枚圆形的玉片，灵力探出，引动了其上的阵法。
玉片泛起亮光。
池清云拿在手里琢磨片刻，不一会儿，一道半人高的半身虚影，从玉片上浮现。
虚影是个中年男人，梳着两撇胡须，笑意盈盈，掌中持着一块惊堂木，忽的一拍。
“各位看官，我们今日接着上回来说，那白玉京之上景昀与流风不得不说的往事……”
池清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软塌上，从乾坤袋里拿出自己从仙城里带过来的零嘴吃食，美滋滋听了起来。
“还真不错。”
这是天工院一名叫谢珍的弟子做的玩意，她专门去凡间跑了一趟，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回来便将这些影像存进了这玉片里。
据她所说，这样相同的玉片，她一次性制作了三百枚，一枚能卖五十灵石。
而普通留影石只要一枚灵石，她把承载阵法的石头换成了玉片，就卖了五十倍的价格，偏偏还不少人买。
归根结底，是这玉片里的东西能私下自己看，很多白玉京里没法公开说的话本，便可以偷偷放进这玉片里。
“看来无论天上地下、凡间仙界，这艳词淫曲，风月秘戏都是最让人舍得花钱的。”
池清云一侧腮边鼓起，嚼着零嘴，听着话本渐渐入了神。
如此就这样每天听着说书，偶尔出去玩玩雪，或是逗弄无争，就这样过了半个月，这留影石中的话本终于要听完了。
池清云依依不舍，又万般感慨地发出总结：“话本虽多为编撰，但其中必定有真人真事，难怪景昀仙师和流风仙师看上去关系奇异，原来私下早就行了巫山**之事……”
“什么事？”
一道声音忽然从屋子外面传来。
“咳咳咳！”
池清云一口果肉没咽好，登时卡在嗓子眼里，手忙脚乱坐起来，边抻着脖子咳嗽，边猛地伸手将玉片压在身下，那虚影却散不掉，飘着和他的身体重合。
千钧一发之际，池清云终于想起自己是个修士，用灵力将玉片关掉，冒出一身虚汗。
屋内霹雳乓啷的声音响了一阵子，云珩站在屋门外，眉梢一点一点挑起。
他并未进去，只在门外。
片刻后，池清云一脸镇定打开了屋门，清了清嗓子：“那、那个，我刚回来有点累，睡了一觉，是说梦话了吗？”
云珩不置可否，目光在池清云心虚的脸上停留片刻，只道：“一梦千秋可有不解之处？”
“现在没有。”
池清云说的是实话，因为他压根还没开始修行。
这些日子，他天天沉迷话本，哪有功夫干别的。
云珩看着池清云道：“在我眼皮子底下修行，也能让你找到偷懒的法子。”
池清云摸了摸鼻尖，眼珠咕噜咕噜转了转，笑着说：“嘿嘿，修行嘛，急不得。急了道心不稳。”
云珩嗤了一声，只道：“明日起我会离去一段日子，待我回来之时，会查你功课，倘若修行没有进步，便将你扔进巡天阁的禁闭室去。”
池清云当即露出天塌了的神情。
禁闭室那是人能待的地方吗？
他不行，不可以，不能去！
“我不要去禁闭室！”
“你修为够了，自然不用去。”
“呜——”
池清云哽住，又换了个说法：“你走了，这里就剩我一个人，我不要一个人。”
他可怜巴巴道：“没人陪我玩，我会疯的。”
说着，他伸出手，就抓住了云珩的袍角，攥得紧紧的，生怕云珩立刻就跑了似的。
云珩轻轻瞥了一眼，唇刻薄的一掀：“玩这种事，急不得。”
“……”
池清云又被噎了一下。
云珩呵了一声，就要将袖子从他手里扯出来，转身离去。
池清云当机立断，直接往前一扑，抱住云珩的腰，脸蹭在云珩的玉腰带上，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看向云珩。
“求求你了，带我一个吧。”
池清云说完，见云珩神色依然清冷，他眼睛一转，叫道：“师尊师尊，我的好师尊，求求你了，带我一个吧。”
一声“师尊”，被他叫得百转千回。
云珩眯了眯眼，感受到了腰上那双手臂的力度，以及透过衣衫的温度。
他视线一寸寸下移，落在池清云那双素来明亮的眼睛上。
不知是因为池清云的模样，还是那一声之前从未听过的“师尊”。
片刻之后，他们站在了众生镜之前。
池清云震惊：“离开一段时间，原来是去镜子里面吗？”
云珩淡淡应了一声：“走吧。”
“诶？”
池清云只看见众生镜忽然散发出清光，这光瞬间将他笼罩起来，一股引力从镜中传来。
他惊慌看向云珩：“师尊！”
眼前忽然展开一幅人间画卷，他看见碧水鎏金，蜿蜒曲折，看见水墨般的远山和天际，慢慢的，视野越来越低，人声如洪流汇入耳际。
轻歌曼舞之声，丝竹弹奏之音，觥筹交错之声……
眼前的光一寸一寸消失。
而云珩的声音像是离得很远，飘在他的耳际：“镜内众生自有缘法，切记，不可妄动因果，不可改变镜内命途……”
“我如何能不改——”池清云呓语般开口。
他感觉到云珩带着凉意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心口，心口蓦的生出一点灼烫。
“跟它走。”
最后。
他听到云珩说：“老实等我。”
接着，眼前的光全部散去。
池清云在众生镜的清光中消失。
意识彻底沉入了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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