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天道乾而言，收到海水主动发来的叶脉消息，甚至比父亲来信还要宝贵罕见一些。
比这个举动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位一向对各种麻烦的正经事都退避三舍的少女，居然是在询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她想邀请大家开个会，商量下四校联赛选拔赛。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海水吗？
不过，每想到选拔赛的体检，天道乾就会不自主地焦虑。意志决定行动，一反应到躯体上，他就又忍不住给自己来上几刀。伤口反复溃烂又愈合，痛痒更加难耐。
天道乾特地翻阅了下知识报，查看往届四校联赛的规则说明，没有明确的条例规定“身体暴露部位有明显伤痕者不得参与比赛”。
不过，让他在意的是一项名为“战时心理韧性评估”的体检项目。如果只是单纯测评心理状态，天道乾倒没那么担心，但他很怕在外科检查的环节被发现伤疤，由此给心理测评以负面佐证。
尽管在入学前的测试中，天道乾顺利通过了这一项，但现在，他对自己的精神状态没有信心。
天道乾郑重回复了海水一句“随时都可以，你叫我就好”，而后打开叶脉上的信鸽筒，跳过漫漫骚扰广告漂流瓶，精准点开一个聊天框：
【水木年华】（匿名）：你确定别人查不到这种渠道，哪怕是学校的老师？
【客官里边儿请】：客官，别说您了，我们这个【客官里边儿请】的账号都是一百多个人都能同时登录的公用号。您不认识我，我也不可能认识您的哦。
【客官里边儿请】：信鸽筒的无用消息比垃圾堆里的老鼠屎还多，学校抓芝士报还抓不过来，更没空抓这个。
的确如此，天道乾跟不少【客官里边儿请】打过交道，险些分不清是哪一位。这位语气冷静，还算实在，他才考虑铤而走险。
【水木年华】（匿名）：那么，你确定你的东西安全？
【客官里边儿请】：不瞒您说，我这祛疤膏是从圆耳精灵那边弄来的。精灵爱美，剪了耳朵的更亲人，跟人类做交易很爽快哦。
【客官里边儿请】：再说，害死您我有什么好处？要是真死了一个学生，学校可就有时间精力和理由来抓我了哦。我不能被抓，我需要赚很多钱。
【水木年华】（匿名）：我的要求不高，能从使用开始维持一个月就行。
【客官里边儿请】：只要用纱布包起来，两个月也没问题的哦。
【客官里边儿请】：如果您现在下单，最晚半小时后，我会把箱子放在您学院所在的宿舍区大门角落里——您给我个学院信息就行。
【客官里边儿请】：只有输入密码才能打开箱子哦。一旦出现意外或者密码输入错误，出于安全考虑，箱子会立刻内部自毁，不留任何痕迹。
【客官里边儿请】：所以烦请您看仔细。真输错了，您只能重新下单，我会给到您第二单八五折的优惠哦。
【水木年华】（匿名）：七五折。
【客官里边儿请】：……？
【客官里边儿请】：客官！小本生意不讲价的哦——八折！
【水木年华】（匿名）：那你第一件九五折。
【客官里边儿请】：……客官，那您要是没输错密码，我就亏了哦！[哭丧]
【水木年华】（匿名）：要是我输错了，你不就赚了吗？
【客官里边儿请】：客官，不带这么欺负小人的哦[抹泪]
【客官里边儿请】：这可是禁药！因为副作用严重，就算能让皮肤光洁一新，也绝对不能滥用的哦。学院和联邦城都明令禁止的买卖，我能搞到货源、也肯卖给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水木年华】（匿名）：副作用就是你说过的那个，疼痛难忍？
【客官里边儿请】：是的哦。毕竟是精灵为自己族人研制的药，用在人类身上肯定不耐受的。抹在身上就会疼痛欲裂，常见的止痛剂也只能暂缓……听说之前还有人疼到自杀！
【客官里边儿请】：我是想做买卖，但我不想害人。跟您讲清楚这些，小店不退货不退款不售后的哦。
聊到这里，天道乾心底有了几分确定。对方在钱上一点都不松口，应该是个纯粹的生意人，副作用也说得十分明白，估计不会动手脚。
天道乾干脆利落地付了款，并告诉对方，自己了解副作用、也可以忍受，只要效果够好就行。
【客官里边儿请】：好的客官，您等着取件就好。
【客官里边儿请】：耐受都是慢慢建立的。虽然药膏抹一次就能坚持三个月，但我还是建议客官每天都抹一遍，因为多抹能明显地减轻疼痛！虽然这样会稍稍缩短遮盖的时长，但就算每天都涂，坚持一个月肯定没问题的。
【客官里边儿请】：我不希望您真痛出个三长两短，小的担待不起哦。
对天道乾来说，疼痛是出不了三长两短的。疼痛很好，比无垠的白雪、无边的寂寞、无望的绝境、无限的冷落更生动，都让他真真切切地察觉到，自己是在活着。
与此同时，天道乾又收到了海水的消息：
【海的味道我知道】：今天大家刚好都有空，我们就晚上七点懒驴社活动室见吧！
【水木年华】：好。
天道乾贪婪地读着这行字，又恍然想起，自己马上要去见她了。他连忙到衣柜旁挑选起来，对着柜上镜检查容貌有无不妥。
除了父亲以外，做一个对海水有用、有意义的人，是天道乾活下去的全部希冀。
…………
今天依然是勤奋的蓝色蘑菇头为挽救自己的名声而努力奔波的一天。
虽然学校也因着尸鹿事件秘密给了光头一个处分，但毕竟算是圆满解决、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光头为此感激涕零，也暗地帮海水说了不少好话。
因此，在光头的社交圈子中，出现了不少愿意找海水帮忙的人。凭借她的英明指挥——好吧，是凭借万百的超强执行力，几天来，他们的任务都完成得不错。
至少在纠察队的范围中，海水的风评变得好了许多，不少穷凶恶极的纠察队员都愿意给她一点好脸色。
海水一边等待着其他几人到来，一边把自己挂在活动室的吊床上休息，跟梓卢打着叶脉通话：“今晚我要参加一个会，结束都不知道几点了，外面还可能下大雨……玩秋千的话，会不会有点危险？要是荡得太高，会不会被雷劈？”
梓卢不确定这一点：“不知道。我之前在桠薇耳希森林没荡过秋千。”
他顿了顿：“……但是，我想和你玩，不荡秋千也可以。”
海水被萌得眼泪汪汪：“玩！必须玩！！这样，我快结束的时候叫你，你就来懒驴社活动室找我！好不？”
她这边刚安置好小男生，那边，几个大男生也陆续来了。
万百刚洗完澡，上身只穿了件运动背心，形状姣好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他晃了几晃脑袋，零星水花飞溅开来，活像一只在河里撒欢游泳的大狗，刚刚上岸甩毛。
男生眼疾脚快，立刻抢占了女神吊椅旁边最近的垫子，一屁股坐上去。天道乾几乎和万百同时到，但慢了他一步，气得脸色十分难看。
但天道乾一看就是认真打扮过才出门的。海水最近在挑给海灯的生日礼物，想送条裙子，所以研究了下近来新潮的穿搭风格。
她认得出来，天道乾身上穿着长赢最流行的衣服纹样。
……哼哼，人模狗样！
不过海水承认，天教本家的基因真的很好，不管是天道乾还是天道坤，又或者是卑鄙无耻的教宗，在外貌上，都有几分殊色。
在涂抹那精灵族的药膏后，天道乾的右臂果然开始剜心钻骨般疼痛起来。但他并没有像那卖家说的，用反复涂抹的手法来缓解酷刑，反而硬捱着这痛楚。
他不怕痛，他更想保证药效能支撑足够久，绝不在体检时出差错，不给海水添麻烦。
为了这个目的，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申屠真紧接着进门。他也像是刚刚梳洗好才过来的，身上没有训练痕迹，发型也十分得体。
海水有点惊讶：“申屠，你不是从训练场来的吗？”
申屠真似乎愣了下，不自然道：“……训练后的形象比较狼狈、不合礼仪。我收拾好才来。”
万百奇怪，口直心快道：“可你平时在模拟仓里没少头破血流的，也没见你中途去换衣服啊？难道你们贵族上了战场，仗打到一半还要去洗个澡？”
申屠真给自己找到了听起来合乎情理的理由：“毕竟这里不是宿舍和训练场。公共场合下，我不能为申屠家族蒙羞。”
虽然还有点狐疑，但毕竟万百对申屠真不感兴趣，话到这里也就算了。
与此同时，乐神望最后一个抵达，顺手锁上了门，启动了静音装置。
海水故意没主动跟小乐打招呼，只是等他落座后说：“人齐了我们就开始吧？不耽误大家时间，我会长话短说、短话不说的。”
万百十分积极地捧场，顺便明示一下自己最近的春风得意、如鱼得水：“什么事呢？好好奇啊！这几天你都跟我形影不离了，居然还对我保密，说要现在一起讲。”
天道乾震惊于此人前两句话的语气之做作：“万百，你刚上幼儿园么？”
万百咧嘴一笑：“怎么，我有海水做老师你没有，你这么急？”
气氛开始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变奇怪了，海水赶紧直入主题：“我要说的就是！过一阵子要开始的四校联赛预选赛，我想参加！它是小队制的比赛，所以——我一个人想参加也没用。”
海水从来没有主持过任何正式会议，也不擅长做组织的事，脑子一紧张，嘴巴就打结。
她深吸口气，尽量把舌头捋直：“所以，我想问问你们，我们汪汪立大功小队，可以一起报名这个比赛吗？以及，如果是需要有一个队长的话……这个队长，可以，真让我来当吗？”
这番话与海水之前的人设太不相符，在她话音落下后，活动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海水本来没想进一步解释，但看到几人脸上大同小异的惊讶和不可置信，她也多少有点挫败：“我知道你们会觉得奇怪……我说一下我的理由哦！芝士报最近抓着我不放，成天说些有的没的，我本来是想忍的——但是它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我忍无可忍，我们王八也是有蛋的！所以我想通过这个机会证明一下，有些事情不是流言说的那样——比如我其实没有那么菜！我的意识海修复好之后，实力还可以……”
作为早知道这件事的人，天道乾找到气口插了进去，干脆利落道：“我同意。”
海水默默补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当队长……当然这完全是出于我的私心！我想着这样闹得动静大一点，芝士报就不好公然对我信口开河……”
天道乾仍然立刻道：“我同意。”
万百阴狠地盯着天道乾，紧跟其上：“——我也同意。”
……显着你积极了又！嘴那么快！
申屠真客观道：“参加预选赛本来就在我的计划中，你愿意参加，再好不过。至于队长，我无意竞选。我坚持我之前的观点：我认为你做队长最合适。”
海水感激地看着他：“谢谢你！申屠。”
男生的表情明显在说不客气，眉眼温煦。
一直沉默着的乐神望突然开口：“上次的年级评级赛我就没参加，按理来讲，这次不该再缺席……我对集体活动没意见，但听说预选赛的八强要进行车轮战的，比起赛来，会不会耽误课时？”
像海水这种本身就爱逃课爱逃学的家伙，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张大嘴巴，思考了下：“我听池老师说，可能会耽误一些？不过应该影响不大——真耽搁了学业，哈主任也不会允许的吧?”
“不是学业的问题。”
乐神望神情犹豫：“——我怕比赛时间会和烹饪课冲突。”
……原来是这样啊。
海水牵动嘴角上扬，挤出了一个与平常无异的笑容：“我去问问赛程安排，如果有冲突，我们一起想办法？当然，我不能保证一定能避开，也不能保证能协调好……可是，我们这个小队需要你，我也很需要你……小乐。”
乐神望沉默片刻，很快说：“我明白了。没事，小水，我会参加的。只要你需要我。”
与提到烹饪课时的神情不同，男生又变得格外诚挚，认真看向海水。
——可她反而不敢与他对视。
明明小乐对待她的态度没变，但不知道是因为危错错，还是有什么在暗流涌动，海水甚至觉得他比刚认识时还要陌生。
海水下意识地、理所当然地觉得，乐神望在自己面前应该是真诚的，可因为之前的种种，心里总出一些控制不住的怀疑。
她很怕自己能看穿什么，也怕自己真的去看，反而看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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