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川凝望着她,眸色深如子夜:"区区一个名字,就能让你方寸大乱..."他指节力道不减反增,"那你可知,我要如何作为,才能化解方红袖这百年积怨?"
"你终于肯认了!"云柯猛然挣动手腕,却被他反手抵在朱漆廊柱上。
他眼底似有梵文流转:"方姝破界而来时,与你结下因果,你方得入方红袖识海。"声如古寺晨钟,"方红袖需度,方姝需度,那你呢?"
"你难道就不求解脱?"
这话似一道惊雷劈进云柯灵台。她浑身剧颤,眼前骤然闪过无数记忆碎片——精神病院的铁栅栏、眉心赤纹渗出的血珠、混沌中那声"赵令疏"的凄唤......
"荒谬!"她声音支离破碎,像摔碎的青瓷,"我是活生生的人!"
李慕川骤然松手,任她踉跄后退:"需要我提醒你吗?"他声音里淬着冰,"你是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
盛夏的阳光突然毒辣起来,云柯却如坠冰窟。她不是轮回转世,而是——一缕孤魂,强占了这副躯壳。
夜色如墨,李家老宅的红烛在碧纱灯罩中摇曳不定。云柯仰卧在雕花拔步床上,眉心赤纹泛着幽幽血光。李慕川盘坐榻前,指尖结出繁复的道印,青芒如丝线般缠绕两人。
"闭眼。"他的声音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传来。
方红袖的识海如潮汐般漫涌而至。
染坊后院,方红袖纤指拈着银针,在素绢上细细勾勒第九只凤凰的翎羽。栀子花的甜香与丝线的清冽交织,是她最眷恋的气息。坊间都说,方家绣娘十指生花,偏生性子清冷,多少纨绔捧着锦匣来求,连那青石台阶都踏不上半步。
连等数日不见那负心汉踪影,云柯便择了染坊旁一家名为"醉仙楼"的酒肆,欲探听那人下落。
"姑娘雅座请!"跑堂的肩搭雪白汗巾,腰系靛蓝围裙,殷勤地将二人引至临窗雅座。
云柯素手探向腰间绣囊,却摸了个空。她眼波流转,瞥向身侧的李慕川。只见他广袖一拂,一块成色上佳的碎银便"叮"地落在黄花梨桌面上,神色却疏离得紧。
云柯将碎银推向小二,朱唇轻启:"敢问小哥,这附近可有一位楚姓公子,年约弱冠,家资丰厚?"
小二接了银子,喜得见牙不见眼:"姑娘问的必是礼部楚侍郎家的公子!"又凑近几分,压低嗓音道,"楚公子生得玉树临风,与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慕川忽然屈指轻叩桌面,声若金玉相击。小二眼珠一转,忙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慕名来看方家绣娘的吧?"
云柯凝眸望去,但见李慕川剑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嫌恶,想必是想起了方姝那副邪气森森的可怖模样。
暮色渐沉,二人直奔楚府而去。
李慕川纵身跃上青砖墙头,垂眸瞥了眼墙下的云柯,低声道:"在此候着。"话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墙垣之后。
云柯正倚着墙根静候,忽觉眼前一黑,一个粗麻布袋当头罩下。她还未来得及挣扎,便被粗暴地扔上了一辆马车。待重见天光时,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将她死死按住。
这是一间陈设奢华的厢房,几个婆子皆身着素服,腰间系着白布。为首的婆子生得虎背熊腰,粗糙的手指捏住云柯的下巴,啧啧称奇:"这小模样,水灵灵的,老太爷见了定是欢喜。"
云柯倒不惊慌,在这识海幻境中,生死本就无甚紧要。可当方红袖也被五花大绑推进来时,她心头猛地一紧——若方红袖有个闪失,这些时日的等候岂不付诸东流?
待粗使婆子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云柯才压低声音问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方红袖纤弱的肩膀微微颤抖,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要...要拿我们配冥婚..."
"别怕,"云柯挪近几分,轻声道,"定会有人来救你的。"她心知李慕川为参透九凤赤伞的玄机,绝不会坐视不理。
方红袖抬起泪眼,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谁会来救我?"
云柯话到嘴边,突然改口:"楚晓。"
"楚...晓?"方红袖怔了怔,眼中满是困惑,显然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三更时分,粗使婆子们端着大红嫁衣破门而入。不由分说便将云柯与方红袖按在妆台前,胭脂水粉往脸上胡乱涂抹。那嫁衣红得刺目,金线绣着的鸾凤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
"吉时已到!"
婆子们粗鲁地推搡着二人往灵堂去。阴冷的穿堂风卷着纸钱,灵堂内白幡低垂,三口黑漆棺材森然排列。正中躺着那位"新郎官"——楚老太爷青灰的面容,嘴角还凝着古怪的笑意。左右两口空棺大敞着,内里铺着崭新的锦被,分明是为她二人准备的"婚床"。
方红袖浑身发抖,绣鞋踩在撒满纸钱的地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云柯悄悄攥紧了袖中的银簪,目光扫过灵堂每个角落——李慕川,你究竟在等什么时机?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袍的颀长男子大步踏入灵堂。奴仆们顿时噤若寒蝉,纷纷垂首退至两侧。那男子目光如电,在灵堂内环视一周,最终落在方红袖身上。他微微侧首对身旁管家低语几句,便拂袖而去。
粗使婆子立时堆满笑容凑到方红袖跟前:"姑娘受惊了,都是底下人不懂事。老奴这就备轿送您回府。"
方红袖临去时回眸望向云柯,泪光盈盈:"那...这位姑娘呢?"
婆子斜睨云柯一眼,嗤笑道:"这位可是楚老太爷亲自相中的,与姑娘您可不一样。"
云柯闻言愕然——她竟被个死人相中了?
待方红袖被众婆子簇拥着离去,灵堂顿时陷入死寂。见小厮要来押人,云柯抬手制止:"不劳费心。"说罢深吸一口气,径直躺入棺中。
棺盖合拢的刹那,无边黑暗吞噬了一切。不多时,沉闷的钉棺声便从头顶传来,"咚、咚"地敲在心头。
云柯的意识渐渐涣散,眼皮似有千斤重。就在神智即将沉入黑暗之际,棺盖突然被猛然掀开。李慕川俯身探入棺中,有力的臂膀将她拦腰抱起。他掌心贴在她后心,一股温润的灵力如涓涓细流般注入体内,驱散了萦绕不散的阴寒之气。
"何方贼人!"护院们的怒喝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亮在灵堂外晃动。
李慕川单手环住云柯的腰肢,另一手并指一挥。桃木剑应声出鞘,悬停半空时剑身轻颤,倏然分化出七道剑影,如流星般朝护院们疾射而去。剑光过处,火把尽数熄灭,只余下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李慕川将云柯打横抱起,身形如鹤掠出灵堂,却在院中与方才带走方红袖的锦衣男子迎面相遇。男子手中三尺青锋寒光凛冽,横剑拦住了去路。
"今日乃家祖大喜之日,阁下何必扰人好事?"男子剑尖微挑,语带威胁。
李慕川眸中寒芒骤盛,手中桃木剑忽地嗡鸣震颤。只见一道凌厉剑气破空而去,如游龙般窜入灵堂。霎时间木屑纷飞,三口棺椁连同楚老太爷的尸身尽数化为齑粉。
"你!"男子目眦欲裂,挥剑便要斩来。李慕川却已纵身后跃,衣袂翻飞间召回桃木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云柯在客栈昏睡了整整三个时辰,才渐渐恢复清明。她撑着床榻缓缓坐起,额角仍隐隐作痛:"这不是在识海幻境中么?按理说应当不会真的..."
李慕川正执着一盏青瓷茶盅,闻言斜睨她一眼,茶烟氤氲间眸光冷冽:"若我再迟半刻,你就魂飞魄散了。"
云柯忆起昨夜情形。她原打算与那些粗使婆子拼个鱼死网破,但见方红袖安然离去,便也放下心来。谁曾想这识海之中,竟也会遭遇生死大劫。
"昨夜持剑拦你之人..."她迟疑道,"可是楚晓?"
李慕川指尖轻叩茶盏,发出清脆声响,微微颔首。
接连数日,城中戒备森严,四处搜捕损毁楚老太爷尸身的凶徒。李慕川与云柯不便现身,只得隐匿在染坊内,静候楚晓自投罗网。
暮色四合时分,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踏碎巷口积水,停在方红袖的绣架前。
"姑娘,这凤凰翎羽栩栩如生,为何独独不点睛?"
清越的嗓音惊得她银针一颤。方红袖抬眸望去,但见楚晓一袭靛蓝云纹长衫,跨坐骏马之上。西沉的落日为他轮廓镀上金边,却衬得那双寒星般的眸子愈发明亮。
恰在此时,他腰间玉佩绳结忽松,莹白玉佩"叮"地落在她绣鞋旁。
方红袖俯身拾起,指尖微颤着递向马上的公子。楚晓倾身来接,修长的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耳尖霎时飞红,慌忙缩手,却不慎让缠着绣线的银针在绢面上刺出个小小的破绽。
楚晓翻身下马,衣袂带起一阵清冽的松香。他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绣绷:"姑娘可否割爱,将这绣样赠予在下?"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方红袖低头盯着自己鞋尖,良久才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岁月如绣线般在指尖流淌,转眼已是深秋。
楚晓日日造访染坊,总爱斜倚在那扇斑驳的木门边。阳光透过门楣,在他青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目光追随着方红袖翻飞的银针,看她将金线绣成凤凰的翎羽,将绛线捻作绽放的牡丹。
第九只凤凰渐渐在素绢上展翅,华美的尾羽铺满整幅绣面。唯独凤目始终空白——楚晓执意要留待大婚之日,亲手为她点上朱砂。
"我要让这双眼睛,"他指尖轻抚绣面,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畔,"永远含着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方红袖垂首抿唇,颊边泛起芙蓉色。银针在指间转了个圈,将未尽的情思都绣进了凤凰的羽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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