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特意备了上好的素斋——松茸炖豆腐盛在青釉莲花盏里,翡翠芹芽用冰裂纹瓷盘装着,连素高汤都用了十几种山珍熬制。孙居衡拄着黄花梨拐杖亲自作陪,虽腿伤未愈,仍坚持站在厅前迎客。
"慕川,别客气。"孙居衡微微欠身,拐杖在地毯上压出浅浅的凹痕。明姨忙上前布菜,将雕成莲藕状的素火腿轻轻摆在李慕川面前的碟中,又斟了杯雨前龙井。茶烟袅袅间,他抬手示意:"请。"
茶香氤氲间,李慕川借着升腾的热气望向云柯,却见她只顾低头小酌,青瓷酒杯在指尖转着圈,始终不肯与他视线相接。
"慕川啊,"孙居衡夹了块素鹅,"那邪物为何独独缠上柯柯?"
李慕川眸光微动:"令嫒体质殊异。"简短的六个字,在舌尖转了个弯又咽了回去——有些真相,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稳。
云柯突然伸筷,将一簇嫩绿的芥兰夹到父亲碗中:"爸爸,尝尝这个。"声音轻软得像新摘的棉絮。
孙居衡先是一怔,继而眼尾笑纹舒展,朝李慕川挑了挑眉。那得意劲儿活像在说:瞧见没,我家这贴心小棉袄。
孙居衡指节轻叩桌面,青瓷碗里的莲子随着震动微微摇晃:"此次...有几成把握降服那邪物?"
李慕川颔首,茶盏中倒映的眉目如古井无波:"十成。"
"好!好!"孙居衡手中竹筷在碗边轻敲两下,震得几粒米饭跳了起来,"那柯柯往后就不必再去道观躲着了。"话尾扬起的小调,活像枝头卸了重担的雀儿。
"待破了那九凤赤伞,伞上困缚的生魂皆可往生,"李慕川指尖轻抚茶盏边缘,声音刻意放慢几分,"包括...方红袖。"
茶汤微漾,映出云柯倏然抬起的眼眸——那里面闪过星子般的光亮,又迅速湮灭在低垂的睫羽之下。她别过脸去,目光落在窗外一株海棠上。
孙居衡虽然不解其中玄机,却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他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忽然觉得有点引狼入室了。手中的筷子在碗沿轻轻一敲:"食不言寝不语,先吃饭。"
不知是因忌惮李慕川的存在,方姝的邪影竟真未再侵扰熙园。然而这平静却被一队不速之客打破——数名警官登门造访,碍于云家的声望,只得在客厅恭敬问询。明姨周到地奉上明前龙井,青瓷茶盏在红木茶几上排成一弯新月。
"云小姐可认识此人?"为首的警官推来一张照片,正是被方姝炼化的出租车司机王泉。照片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翻看过多次。
"坐过他的车。"云柯指尖在照片上停留一瞬,"送我去青虚观那日。"
"奇怪的是,"警官皱眉,"他的车停在山脚,人却凭空消失了。监控显示..."
"那日是我陪云小姐上的山。"李慕川忽然开口,道袍袖口拂过茶几,带起一缕沉香,"并未见到这位司机。"他眸光清正,倒让警官们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孙居衡闻言心头猛地一沉,茶盏在掌心微微一晃,溅出几滴琥珀色的茶汤。他很快稳住神色,笑着打圆场:"年轻人约着出游,哪还顾得上留意旁人去向?"手指在膝头轻轻敲着节拍,像在安抚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
警方后续调查显示,王泉既未踏入青虚观山门,也未返回停在山脚的出租车。那段蜿蜒的山道恰是监控盲区,几个年轻警员对着空荡荡的录像画面面面相觑,实在想不通一个大活人怎会凭空蒸发。
送客时,明姨特意将警官们送到垂花门外。老管家撑着伞,看那几道藏蓝身影穿过雨幕,最终消失在熙园巷口的拐角。雨丝斜斜地打在青石板上,将方才的脚印一一抹去,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待客厅重归寂静,孙居衡才长舒一口气,将云柯拉到身边。窗外的雨声渐密,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般的痕迹。
"柯柯,跟爸说实话。"他粗糙的掌心包裹住女儿微凉的手指,"那司机究竟..."
"是方姝。"云柯垂眸,看着父亲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她当着我的面,把王泉掳走了。"最后三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息。
孙居衡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咽喉。云柯连忙为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那你...你是怎么..."
"我体内有东西。"她指向自己心口,"她拿不走。王泉...只是她积攒力量的祭品。"窗外的雷声轰然炸响,映得她半边脸庞惨白。
孙居衡颤抖的手抚上女儿的发顶,像抚摸易碎的瓷器:"我的儿啊..."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后半句,"幸好...幸好..."他望向一楼客房的方向,那里亮着温暖的灯光,"有慕川在,很快就能了结这一切。"
雨声渐急,父女俩的影子在墙上紧紧相依,仿佛回到了云柯幼时怕雷雨的夜晚。
深夜,云柯蜷在锦被中睡得正熟,忽然后颈传来刺骨的寒意。她迷迷糊糊去拽被角,指尖却触到一只冰凉的手——那寒意顺着脊椎直窜上天灵盖,惊得她瞬间清醒。
她僵着身子不敢回头,只能死死攥住腕间那半枚铜钱。铜钱边缘的缺口硌得掌心生疼,却成了此刻唯一的倚仗。
"醒了?"方姝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冷得像三九天的穿堂风。
云柯强自镇定:"李...李慕川就在楼下客房。"声音绷得发颤。
方姝忽然倾身,带着腐木气息的吐息喷在她耳畔:"有个穿素裙的小姑娘,正在他房里..."冰凉的手指抚过云柯的锁骨,"你说,他舍得推开么?"
云柯猛地从床上弹坐而起,目光死死钉在方姝手中的九凤赤伞上——伞面上已有两只凤目泛着诡异的血光,显然又有无辜者被炼化。
"天下男子,不过如此。"方姝指尖抚过伞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云柯扯出个冷笑:"李道长不同。"
"哦?"方姝忽然俯身,伞面映得她青白的脸忽明忽暗,"那若是...夏允墨呢?"
窗外惊雷炸响,惨白的电光中,云柯只觉得颅内有千万只蜜蜂在嗡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将死之人,总该死个明白。"方姝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每个字都像毒蛇吐信,"李慕川与夏允墨..."冰凉的手指突然掐住她下巴,"本就是一体双魂。"
云柯浑身都僵住了,可那魔咒般的话语仍在颅内回荡,震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铜钱在掌心发烫,却驱不散周身刺骨的寒意。
"安心上路吧。"方姝骤然催动九凤赤伞,磅礴的邪力如山岳倾塌,重重碾在云柯脊背上。骨骼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比先前任何一次压迫都要狠厉数倍。
她狞笑着探出惨白的手指,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如刀锋般刺入云柯眉心赤纹。一缕金黄色的神光被生生拽出,在指尖缠绕如游蛇。随着神力被寸寸抽离,云柯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就在方姝即将得手之际,本该昏迷的云柯猛然睁眼!那双瞳孔竟化作鎏金色:"凭你也配动我的东西?"声音里带着亘古的回响。
刹那间,金光如百川归海倒灌而回。更可怕的是,方姝体内的邪力竟如决堤之水,不受控制地涌向云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崩解,化作缕缕黑烟被吸入那赤纹之中——就像沙漠旅人坠入流沙,越是挣扎,沉沦得越快。
房门轰然炸裂,木屑纷飞间李慕川持剑闯入。桃木剑绽出刺目青光,却未能斩断那金色光流——反倒是云柯自己骤然收势,因她透过李慕川的躯壳,清晰望见了在其间沉浮的两道魂魄。
"夏允墨..."鎏金瞳孔剧烈收缩,云柯的声音忽然带上千年寒冰的冷意,"你竟敢苟活至今?"素手轻抬,看似随意的一掌却引动风雷,磅礴威压直接将李慕川碾得单膝跪地。桃木剑寸寸碎裂,木屑尚未落地便化作齑粉。鲜血从他唇角汩汩涌出,在红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洼。
李慕川强撑着一口气,染血的手指结出莲花印。清心诀化作实质的金色符文环绕周身,每个字都重若千钧:"净——心——守——志——"每吐一字,脸色便灰败一分,却仍死死护住体内那道即将溃散的魂魄。
云柯赤足踏过满地木屑,雪白的足尖染上殷红血渍。她俯身捏住李慕川下巴,鎏金瞳孔里翻涌着滔天怒意:"李慕川..."指尖在他颈动脉处收紧,"你竟护着这孽障?"
李慕川呛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太极纹。他艰难抬起颤抖的手,握住云柯腕间那半枚铜钱:"莫要..."每说一字都有血沫溢出,"再造杀孽..."
铜钱突然发烫,烫得云柯猛地松手。她看见李慕川破碎道袍下露出的锁骨处,隐约浮现着与夏允墨如出一辙的胎记——那是双生魂烙下的印记。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云柯忽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血色迷雾中——竟是被强行拽入了方姝的识海。李慕川的身影也在不远处渐渐凝实,道袍上的血迹如烟散去。
神识骤然清明,方才那股毁天灭地的怒意如潮水退去。云柯尝试召唤体内神力,却发现灵台空空如也,仿佛那力量从未存在过。
李慕川吞下一枚碧色药丸,盘膝调息时衣袂铺开如莲:"不必白费力气。"他拭去唇边残血,"那神力封印在你的肉身里,魂魄离体时自然无法调用。"
"你怎会知晓?"云柯蹙眉。
听到她声音恢复如常,李慕川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了松。他垂眸整理破碎的袖口,淡淡道:"道听途说罢了。"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红绳,那上面串着的半枚铜钱正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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