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体内真气运转周天后,李慕川方才起身。远处密林间忽然传来零星的枪响,紧接着是连珠炮般的交火声,惊起满山飞鸟。
"过去看看。"他拂去道袍上的落叶,转头却见云柯仍立在原地。林间小径铺满枯枝碎石,她赤着的足尖已经沾了泥污,却倔强地不肯挪步。
李慕川静默片刻:"冒犯了。"声音轻得像掠过竹叶的风。
云柯还未及反应,忽觉身子一轻——李慕川竟将她打横抱起。玄色道袍带着沉香气味笼罩下来,他足尖轻点,踏着满地斑驳月影朝枪火最盛处掠去。夜风掠过云柯散开的衣带,在她身后飘成一道水青色的弧光。
待二人赶到时,枪声早已歇止,只余硝烟在林间飘散。李慕川索性带着云柯入了城,寻了家临街的成衣铺子。
铺子里的老掌柜正打着算盘,抬头见个道士抱着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进门,惊得老花镜都滑到了鼻尖。李慕川将云柯轻轻放在藤编客椅上:"劳烦取套时新衣裳,再配双软底鞋。"
老掌柜眯眼打量云柯身形,忽然笑出一脸褶子:"小姐这身段,老朽这儿正好有件苏绣旗袍..."说着从雕花柜中取出个锦盒,"上月刚从苏州运来的。"
云柯抱着衣物进了里间,掌柜这才注意到李慕川的道袍破了好几处。他捻着山羊胡提议:"道长要不也换身行头?这年头穿道袍走在街上..."
"不必。"李慕川掸了掸袖口灰痕,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试衣间的方向。窗外电车叮当驶过,震得玻璃橱柜里的珐琅纽扣微微颤动。
老掌柜刚斟的碧螺春还冒着热气,李慕川才啜了半盏,试衣间的蓝布帘忽地被纤指撩开——
许是新鞋不适,云柯扶着门框微微屈膝,素手去调整后跟。这一俯身,如瀑青丝霎时倾泻而下,发尾在雪白的脚踝边轻晃,像柳枝扫过春水。那抹墨色衬着青色旗袍下摆,晃得李慕川指尖一颤,青瓷茶盏"啪"地碎在方砖地上,茶水溅湿了道袍下摆。
老掌柜"哎哟"一声,忙取来抹布。李慕川却怔在原地,只觉那发梢仿佛扫在了心尖上,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窗外恰有卖花女经过,竹篮里的茉莉香混着茶香,在这尴尬的静默里愈发浓烈起来。
云柯走至李慕川身侧,素手执起青瓷茶壶。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杯中时,泛起一圈细密的金边。她轻抿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漫开:"何时能回去?"
李慕川手指微拢:"尚未想到..."他顿了顿,"制约你体内神力的法子。"
瓷盏与红木案几相触,发出"嗒"的一声清响,"那便快些想。"话音散在门扉开合间,檐下风铃突然叮咚作响,惊飞了停在招牌上的麻雀。
李慕川袖袍一拂,几块碎银"叮当"落在红木柜台上。
老掌柜望着晃动的门帘,又瞅瞅地上碎瓷,摇头叹道:"年轻真好,吵个架都像在唱戏文。"
暮色四合时,二人寻了家临河的客栈落脚。楼下堂食正热闹,跑堂端着红漆食盘在八仙桌间穿梭。云柯刚夹起一箸龙井虾仁,忽闻熟悉嗓音从门口传来——
"对不住。"方姝垂首低语,素白面巾随呼吸微微起伏,"方才没留神..."
云柯隔着几桌望去。方姝穿着墨绿缎面旗袍,高开衩处露出小半截雪白肌肤,却用面巾将容貌遮得严严实实。她弯腰道歉时,鬓边一支银簪颤巍巍地晃,像风中芦苇。
"哟,这么香的姐儿..."三个醉汉围上去,酒气熏得方姝后退半步,"莫不是怡红院的头牌?"
云柯霍然起身,却被李慕川按住手腕:"当心她神识动荡。"他指尖力道不重,却如铁箍。
"方外之人..."云柯冷笑,眸中凝着三九寒冰,"不是早该看破红尘了么?"话音未落,柜台旁的方姝突然抬头,面巾缝隙间闪过一丝血色瞳孔。
云柯尚未回神,便被李慕川一把揽入怀中。温热的吐息拂过耳垂,她刚要挣扎,反被他铁臂箍得更紧——道袍上沉香的余韵混着些许血腥气,密密实实地笼罩下来。
"松手!"云柯抬眸怒视,却见方姝已循声而来,高跟鞋敲在木地板上,一声声似催命符。
李慕川突然抬手,宽大掌心整个覆住她面容。周遭霎时寂静,唯余那"嗒、嗒"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方姝俯身时,鬓边银簪的流苏垂落,在李慕川肩头扫过一道冷光。她越过道士的臂弯,黑洞洞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被藏起的那张脸——那目光如有实质,云柯甚至能感觉到它在自己裸露的颈项上游走,像毒蛇信子般湿冷黏腻。
方姝黑洞洞的目光倏然消散,周遭嘈杂的人声如潮水般重新涌来。她恍惚地退回原处,又变回那个被醉汉围困的柔弱女子,仿佛方才的诡异从未发生。
云柯仍僵在李慕川怀中,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直到他缓缓撤开手掌,她才发觉后背已沁出一层冷汗,将青色旗袍洇出深色的痕迹。
"玩够没有?"楼梯口突然传来冷硬的男声。身着戎装的男人几步跨到方姝跟前,掏出柯尔特手枪直接抵住醉汉眉心——"砰!"
枪响震得窗棂嗡嗡颤动。云柯猛地一颤,指甲不自觉掐进李慕川手臂。道士眸光骤冷,如刃视线刺向那军官,却见对方正漫不经心地吹散枪口青烟。鲜血混着脑浆在方姝旗袍上溅开一朵狰狞的花,她腿一软,贴到了那军官身上。
枪声余韵未消,客栈已乱作一团。食客们推搡着涌向门口,打翻的茶盏在青砖地上滚出老远。有个穿长衫的账房先生直接瘫在了柜台边,□□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换家店吧。"云柯别过脸,不是怕看那爆开的头颅,而是怕那画面烙在脑海里,往后每回想一次,胃部就要痉挛一次。
李慕川扫过满地红白相间的秽物:"能走么?"
能,但谁愿踩着脑浆子出去?云柯抿唇不语,只将脸埋进他肩头。李慕川会意,打横抱起她往外走。她闭眼闭得急,睫毛在道士颈侧刮过一阵细微的战栗。
门外月色正好,照得青石板上那串血脚印格外清晰——是方姝挽着军官离去时留下的。李慕川刻意绕开那痕迹,却听见怀里人突然开口:"那军官...是不是负她那人?"声音闷在他衣襟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八成是。”
寻到新客栈后,云柯昏昏沉沉睡去。破晓时分,卖报童的吆喝声穿透雕花窗棂:"号外号外!岳旅长当街枪毙醉汉!"
李慕川买来一份《申报》,头版赫然印着昨夜血案。铅字清清楚楚写着:岳闻朝,国民革命军第三旅旅长。照片上的军官面容冷峻,眉骨处一道疤斜斜没入军帽阴影里。
云柯指尖抚过报纸,墨迹沾上葱白的指甲:"竟是个旅长..."她忽然蹙眉,"这照片背景..."正是方姝挽着他离去的街角,可报道里对那墨绿旗袍的身影只字未提。
窗外传来军队整齐的脚步声,刺刀在晨光中泛着冷芒。李慕川不动声色地拉上窗帘,却见云柯已将那则新闻裁下,折好塞进了贴身荷包。
清晨的宁静骤然被砸门声打破。"奉命搜查逃犯!"
李慕川刚拨开门闩,木门就被蛮力撞开。为首的士兵一个趔趄闯进来,目光扫到床榻边梳妆的云柯时,顿时眯起了眼——晨光透过纱帐,映得她未绾的青丝如瀑,素白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凝脂般的颈子。
"小娘子..."那兵痞刚凑近半步,肩胛骨突然传来骨裂般的剧痛。李慕川五指如铁钩般扣在他后心,道袍袖口无风自动。另外两名士兵慌忙端枪,却惊觉四肢僵如木偶,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道、道长饶命..."被制住的士兵疼得涕泪横流。李慕川眸中寒光一闪,三人如破麻袋般被甩出门外,重重砸在走廊墙板上。挂在墙面的月份牌震落在地,正好盖住其中一人扭曲的脸。
云柯指尖绕着垂落的一缕青丝,铜镜映出她微蹙的眉尖:"还没参透压制神力的法子么?"窗外传来军队集结的哨声,她将梳子重重搁在妆台上,"这兵荒马乱的年岁..."
李慕川仔细栓好黄铜门闩,转身时道袍下摆扫过满地碎光:"尚无。"两个字轻飘飘落在房间里,却重得让窗台上的绿枝都颤了颤。他望着云柯镜中的倒影,见她唇间咬出一排细小的齿痕,忽然想起古籍上记载——神力觉醒者,终将招致天劫。
"大哥,我就是个开车的,你们抓我做什么啊?"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讨饶声。
云柯"唰"地掀开提花窗帘——街角处,王泉正被两个兵痞反剪双手,那张憨厚的脸上满是惶恐。更诡异的是,他穿着与那夜完全相同的藏蓝工装,连袖口的油渍都一模一样。
"怎么会..."云柯指尖掐进窗框。
李慕川凝视着王泉衣领处若隐若现的黑气:"被炼化的生魂,成了她识海的养料。"声音沉得像是从古井最深处传来,"方姝需要不断补充新鲜记忆,来维持这个世界的真实感。"
云柯蓦地想起客栈里那些栩栩如生的食客,突然胃部一阵绞痛:"所以每条街巷...都可能游荡着她残害过的..."
"亡魂。"李慕川接话时,窗外恰好飘过送葬的纸钱。
云柯的手指在提花窗帘上停顿片刻,最终还是缓缓合拢。薄纱隔绝了窗外景象,却遮不住王泉渐远的哀求声。她转身时,袖口扫倒了妆台上的白玉簪花,落地碎成两截。
"救不得。"李慕川弯腰拾起断簪,指尖在裂痕处摩挲,"方姝与方红袖不同..."他忽然将断簪放回梳妆台,"这识海里的每缕亡魂,都是她敏感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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