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的沉默就像他身后的影子,沉重而无形,一路跟随着两人回到了星痕村。
他一言不发,将那只被铁矛贯穿的刺背鼬扔在村口空地上,又把那块画着奇怪线条的树皮地图放在长老古德的石屋门口,然后便径直走开,整个人就像从未出现过。
夜泽耸耸肩,对这种无声的抗议不以为意。他正准备回自己的石屋,阿雅却快步走了过来,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带着一丝藏不住的忧虑。
“夜泽,你没事吧?我听人说卡尔带回了一只刺背鼬。”
她上下打量着夜泽,确认他没有受伤。
“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夜泽摊开手,转了一圈,“我们只是进行了一次友好的、关于如何让野生动物害羞的学术交流。”
阿雅被他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刺背鼬的肉可以分给几户人家,这很好。但是……村子里的草药快要用完了。”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很多人身上都有旧伤,天气一冷就会疼。
还有些孩子肠胃不好,需要‘三叶舒缓草’来熬煮汤剂。
我们村里负责采药的婆婆年纪太大了,前些天在山里摔了一跤,现在只能躺着休息。
库存的草药,撑不了多久了。”
夜泽看着阿雅眼里的焦急,想了想,这倒是个了解这个星球生态系统的好机会。
他点点头:“哪儿能找到那种草?带我去。”
阿雅的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了点头。“我知道一个地方!
就在东边山坳的那片‘耳语谷’里,只有那里的环境才适合三叶舒缓草生长。
不过……那里住着一个很古怪的婆婆,大家都叫她‘药娘·蔓莎’。
她脾气不好,而且……很喜欢占小便宜。”
半个时辰后,夜泽跟着阿雅来到了所谓的“耳语谷”。
山谷里十分安静,风穿过两侧的岩壁,发出呜呜的声响,就像有人在低声耳语。
谷地中央,有一间被厚厚苔藓覆盖的小石屋,屋前是一片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药圃,里面种着各种奇形怪状的植物。
一个身形佝偻、背着一个巨大药篮的老妇人正蹲在药圃里,小心翼翼地给一株紫色的小花浇水。
她就是蔓莎,一头灰白杂乱的头发用一根藤蔓随意束着,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精明,像两颗藏在沙砾里的黑曜石,闪烁着算计的光。
看到阿雅和陌生的夜泽走近,蔓莎停下手里的活,慢慢直起身子,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将夜泽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在他那身干净整洁的探险服上,嘴角撇了撇。
“阿雅丫头,今天吹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她的声音沙哑,就像两块石头在摩擦,“还带了个生面孔,穿得这么干净,是来我这泥地里绣花的?”
阿雅显然有些怕她,微微躬了躬身子,小声说:“蔓莎婆婆,我们村里的三叶舒缓草用完了,想来您这里采一些。”
蔓莎一听,立刻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用手捶着自己的后腰。
“哎哟,真是不巧啊!前阵子也不知道怎么了,来了一场‘孢子瘟’,厉害得很!
把我种的三叶舒缓草都给毁了,你们看!”
她伸出布满泥土的手,指向药圃角落里一片看起来确实蔫头耷脑、叶片上还有些褐色斑点的植物。
那些植物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一副随时会枯死的样子。
阿雅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蔓莎看着她的表情,眼珠一转,话锋也跟着一转,做出为难的样子:“不过嘛……我这人念旧,总会给自己留点后路。
在孢子瘟来之前,我抢收了一批最好的,晒干了藏在屋里。
那是准备留着给自己过冬用的救命药……你们要是实在急用,也不是不能匀给你们一点。”
她顿了顿,慢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只是……我这老婆子也不能白忙活一场。
我听说村里的铁匠摩挲打出了新铁器,你们要是能拿一把布鲁手上那种新斧子来换,我就把我的私藏分你们一半。”
阿雅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一把新铁斧的价值,足够换回半车食物了,用来换一小捆草药,这简直是敲诈。
夜泽一直没说话,他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他走到那片“被瘟病毁掉”的草药前,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些蔫掉的叶子和下面的土壤。
他甚至捻起一点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蔓-莎的眼皮跳了一下,但她依旧抱着双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夜泽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脸上带着一种研究者发现新课题时的微笑。
“蔓莎婆婆,你这个‘孢子瘟’很有意思。”
“什么意思?”蔓莎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你看,”夜泽指着那片蔫掉的草药,又指了指旁边长势旺盛的其它植物,“这个瘟病非常‘挑剔’,只感染三叶舒缓草,对旁边的植物秋毫无犯。
而且,它似乎只喜欢感染这一小块土地上的草,远处山坡上零星长着的几株,看起来就很健康。”
他踱着步子,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在我老家,我们管这种现象叫‘选择性环境胁迫’。
通常,这是因为土壤里缺少了某种关键的养分。
比如说,一种叫‘钾’的东西。如果土壤里缺钾,植物的叶子就会从边缘开始变黄、出现褐色斑点,最后卷曲,看起来就像生了病。”
夜泽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蔓莎石屋墙角那一小堆烧剩下的木柴灰烬。
“巧了,我们老家的人发现,草木烧完的灰烬里,就含有大量的‘钾’。
只要把那些灰烬混上水,浇在这些‘生病’的植物根部,不出三五天,它们就能重新变得绿油油的。
当然,这只是我家乡的土办法,拿到您这宝地,说不定就不管用了。”
蔓莎的表情凝固了。
钾?选择性环境胁迫?草木灰?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小锤子,敲在她固有的认知上。
她完全听不懂夜泽在说什么,但她能感觉到,对方并不是在跟她讨价还价,而是在用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道理,在解构她的谎言。
这让她浑身不自在,就像一个准备好的骗局,被对方用一种优雅而无法辩驳的方式,当场戳穿了。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下意识地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
夜泽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他继续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我看这些草的根部泥土很松散,好像是刚被移栽过来不久。
植物在移栽之后,根系需要时间适应新环境,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萎靡不振的情况,我们叫‘移栽休克’。
外行人一看,很容易就跟瘟病搞混了。婆婆您经验这么丰富,把这些长势不好的单独移栽到这里,把长得壮的藏在别处,真是个保护优良植株的好办法。”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诚恳,脸上满是“赞许”的笑容。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蔓莎的心理防线。对方没有一句指责,却把她的所有小算盘都摊在了阳光下,还给她戴上了一顶“保护植株”的高帽子。
她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先是涨红,然后又变成了青色。
她死死地瞪着夜泽,那眼神就像是要在他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最终,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恶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转身冲进了石屋。
片刻之后,她拿着一大捆用藤蔓扎好的、散发着清新草药香气的三叶舒缓草走了出来,叶片肥厚,色泽翠绿,一看就是上等品。
她把草药粗暴地塞进阿雅的怀里。
“拿走!快拿走!”她没好气地吼道。
阿雅抱着草药,又惊又喜,连忙向她道谢。
蔓莎却根本不理她,她一把抓住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夜泽的手臂,那干枯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
“你,小子,你留下。”她的眼中不再是精明和算计,而是一种混杂着恼怒、挫败和强烈好奇的复杂光芒,“你给我好好讲讲,那个‘钾’,还有那个什么‘休克’,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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