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上一瞬自己还在试图扑过去把叶少晴推开。
但现在，身遭怎么是一片白茫茫？
无边际的白色正中，她坐在一套老旧的木制课桌椅里。
正在低头，拿撕成条状的纸巾缠绕手掌，遮挡住其上青紫的痕迹。桌上整齐排开着一列提前撕好的纸巾。
万菁觉得头脑昏沉，一切记忆似乎都在远去。她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几分钟前她又在做什么？
只记得眼前的景象是她小的时候，七八岁的时候吧。
万菁仰头，眼前似乎有一些白蒙蒙的影子，看不清楚。她正要试着睁大眼睛，忽然猛地被人扇了一巴掌。
“来了！”身旁有人声迷糊喊着，那人似乎惊慌逃走。
万菁思维缓慢，扭回脸来，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但她大脑里却又似乎记得，是她还没来得及缠好纸巾就被发现了。
桌上的纸巾条被粗鲁扫落，万菁被大力推倒，连人带椅子跌在地上。
纸巾条在空中一闪一闪地翻飞。
她的头发被揪住。
“好啊！”有飘渺的人声，“我不信我治不了你这种坏孩子了！”
她的脑袋被一下下砸在桌子上，额角磕在了桌角，一股热流立时顺着她脸颊淌下来。
忽然安静了。
万菁独自坐在地上，低头，看着洁白地面上绽开的血红花朵，大脑仍然朦胧，无法思考。
“原来是从这里开始的。”一个声音在旁边说。
万菁茫然抬头，什么都看不见。
那个声音也很朦胧，只觉得它……很平静，很漠然，俨然是个旁观者。
血花忽然延伸开，往两旁拉长，变作无边无际的血丝。
万菁盯着它们。
血丝急速朝她靠近。
她觉脖颈被锋利的血丝划破，眼前侵染了朦胧血雾。
待到血雾退散，课桌椅消失了。
万菁站着，眼圈、脸颊、肚腹、腿上都传来阵阵疼痛。不是利器所伤的刺痛，而是阵阵钝痛。
一个十三四岁样貌的女孩在她身侧，跌在墙角里，脸上带着泪痕，衣服上有鞋印。
万菁低头看过去。
是季阿曼。
万菁的两个拳头生疼。
她扭回头来。
身前是一排人。
其中有一两个跌在地上捂着脸，其他人围上来。
她看见他们才开始渐渐听见他们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有病吧！”
“你xxx的，关你屁事啊，臭没娘的流浪儿！”
“你丫的，知道我爸妈是谁吗？！”
“……”
他们没能叫嚣几句，就全部变作了哀嚎。
“你xxx居然敢打我？！”
“啊啊啊妈妈呜呜呜！！”
“知道大爷我是谁吗？xx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
万菁没有停手。
她只是，
面无表情地一拳一拳打下去。
一人对一群人自然讨不到好。
她却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一次次站起来，如孤狼一般再次扑向人群……
直到，所有人都倒下了。
哀嚎着，求饶着，痛苦着，咒骂着。
万菁继续举起拳头。
被人从背后抱住。
“够了……我们走吧，我们走吧，不要再继续了，不要，不要，不要……万菁……”
万菁顿住了。
声音忽然清晰起来，仿佛蒙在鼓膜上的薄膜被揭去，她可以清楚听见声音了。
身后那人哭了。季阿曼哭了。
她放下拳头，转身点头。
却在季阿曼眼里看见了恐惧。尖叫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她皱眉，回头。
尖利的亮光一闪。
万菁瞳孔骤缩。
她本能地抬手去挡。
那柄匕首最终擦着她脖颈右侧划过，留下一道不浅的划口。
万菁的手抓着匕首刀锋。
殷红极快地顺着她的手臂淌下，一滴滴滴落下去。
四周死寂。
季阿曼脸色惨白，跌跌撞撞站稳，仔细看了她颈侧的伤口，“没伤到动脉……”，她再没有力气多说一句话，一把抱住万菁，大哭起来。
握匕首的那人要缩回手去，却被万菁捉住，死死攥紧。
那人惨呼起来。
指节在万菁手里咔咔作响。
那人痛得腿软跌倒，她惊叫：“你敢？？你敢！！敢动我，我爸妈会剥了你的皮！你知道我是谁吗？！！啊啊啊啊啊！”
万菁一手死命攥着那人的手，另一手把玩着滴血的匕首，蹲下身子，平静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想杀我？”
那人看见了万菁的双眼，终于哆嗦着哭起来。
咔咔几声。
“啊啊啊啊啊！！！”
那人的手指被折断了。
“原来是这样开始的。”先前的那个声音又说。语气依然冷淡。
季阿曼的声音是这片白茫茫里唯一清晰的存在，令万菁的思绪回笼。
她松手，四顾：“你是谁？”
没有回应。
四围的景象仍在流动，仿佛自动播放的影片。
接下来的一切，万菁始终沉默不言，站着，并不低头。
很多成年人在吵架，吵过来吵过去，偶尔有人过来推万菁几下，吼几声，又被别人拉走。
万菁心里是死寂的。
她觉得最多不过就是死了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她最后的惩罚仅仅只是勒令退学而已。
那些被她揍了一顿的，以及那个被她捏碎手骨的，他们的家长竟然没有一个有异议的，也没有拿着刀要来捅她的。
她就这么……完好地走出了学校？
直到季阿曼朝她跑来。
万菁看见了站在季阿曼身后的两个大人。
季阿曼紧紧抱住她，哭喊着道歉，说没能让她留下，没能帮她免去处罚，对不起……
万菁仰脸望着那两个高大的成年人，明白了一切。
两个成年人后来给她说，他们不知道怎么报答她，她以后有任何需要，尽管来找他们。
季家，从今以后，就是你的家人。
他们还说想帮她在平都重新找学校继续读书。万菁拒绝了。
她可以为了季阿曼毁掉自己的一切。
但权势倾轧令她反感，令她作呕。
她厌恶了这一切。
“我感受到了……”冷淡的声音再度响起，“情绪。冷冰冰的情绪。原来你也并非全无情感。”
万菁没说话。
“它们只是被压抑了，或者，被你刻意忽视了。”
“你想要什么？”万菁问。
“不想要什么……我只是在好奇，在观察，在阅读……”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开始的，这一切是怎么发展的。这一切的起因是什么，这一切的结果是什么……”那个声音逐渐远去。
万菁说：“我不在乎。我想要什么，就是什么。”
“……呵。是我记得的那样……”
眼前的事物飞快远去，很快变作无边无际的白色里的黑点，旋即消失不见。
事物仍在远去。
直到视野边缘的洁白忽然断裂开。
洁白往前方退去，往左右两旁压缩。
这片洁白，原来是一根巨大的线，或者说，一根巨大的琴弦。
不是白色在退后，而是万菁在退后。
她四顾，周围还有许许多多各样色彩的“琴弦”，粗壮，看不见尽头，好似一座笔直的丛林。
每根琴弦都在振动。
不同的振动发出不同的乐音，构成不同的事物。
而万菁听见了这首乐曲。
提琴音悲壮，心跳声似鼓点，二者相衬，绝望却充满希望，垂死却有力，缓慢而激昂。
头皮发麻。
头皮发麻……
自一根青色的琴弦旁滑过时，万菁瞥见了它内部的事物。
夜晚，直入天际的玻璃大厦顶端。
【寰宇集团】四个大字霓虹映亮一方天空。
万菁蹲在血泊前，擦了枪，丢下一句：【我们只是莫名其妙很熟悉的陌生人。仅此而已。我对你没有任何情感，你误会了。】
话音落下，转身离去。
……
一颗脉冲星在有节奏地跳动着。浅蓝色与淡粉色的风星云好似丝带一般，在它四围缠绕飘动。
它旁边飘浮的太空城内，无昼无夜，只有永无止息的舞会、狂欢、哭泣。
脉冲星跃动着，仿佛舞厅彩色耀眼的球形灯光。
人们在舞池里无止息地跃动，尖叫，欢笑。
有人忽然抱住头尖声惨叫，很快，换上月牙般笑眼，弯刀般笑唇。
他在狂笑里被漆黑吞噬，一点点化作腥红粉尘，消散。
旁边的人看见了，视若无睹，依然继续狂欢。
万菁穿着深色帽衫，戴着帽子，两手揣兜，在狂欢的人群里穿梭。
鲜红四溅。
人群尖叫着，混乱起来。
他们不怕漆黑的不明物体，却怕万菁。
紫红色裂隙劈开天地，吞噬了整座舞池。
……
帝国的首都，瑞果，正中心的大厦上写着【新纪元集团】。
万菁趴在硕大的椅塌上。
匕首在指尖转动，刀光倏闪。
“来吧，”她托腮笑道，“谁有能耐，上前来，杀了我。”
……
万菁仍在极快地后退，琴弦丛林无穷无尽。
弦柱粗壮如笔直的闪电，耀眼，充满能量，瑰丽而蕴含危险。
淡红色的琴弦里是格外不同的光景：
季阿曼脸上溅着血迹，不知是哭还是笑，朝万菁：“你为什么要与我们家为敌，万菁……”
晏筝松开万菁的手，万菁低头，她手上的匕首刺穿了晏筝胸膛。“抱歉……东青，你说让我教你烤肉……没来得及兑现……”
方秀给万菁胳膊上扎入一针：“您明白的，这是命令……但愿您做鬼不要回来找我麻烦……”
叶杰开着千疮百孔的飞船驶来：“坚持住，48！我马上到！”一发炮弹击穿了飞船，剧烈爆炸里，弹片四溅。
孙若天捂着脸：“别让我再看见你……”
凌书珩手指敲着瓷杯边沿：“考虑清楚了吗？我欣赏你，即便你有不干净的背景，我也可以帮你，只要你加入我麾下……”
葛岚抱着手：“很遗憾，晏筝是近五十年来，最优秀最年轻的将军……也是我最喜爱的小辈……”
……
琴弦掠过，场景消失。
“这一次的结局怎么样……”冷淡的声音喃喃着。
“你是谁？”万菁在琴弦丛林里再一次发问。
“我……我忘了我的来处，更忘了我的归途。我是‘母亲’，我是‘女儿’。女儿们称呼我为‘女王’。我称呼女儿们为‘公主殿下’。
“我的公主殿下们，这一次，你们真是选出了一个怪物呢。”
“怪物？”谁？万菁吗？
琴弦们似乎听见了“女王”的呼唤，散发出同样频率的光芒，微微闪动，似乎回应呼唤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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