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两人已经走到五院的住院部楼下,杜片笺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也不明白你要问什么。”
“你有不舒服,一定要早点告诉我。”
杜片笺手机握紧,消息一条条刷新,都是同一个账号发来的。
“我不希望你拖到无药可医的地步。”俞奏叹了口气,在阴影的加持下才显出一丝病中的虚弱来,转瞬就踏入光中,与之一同明亮。
俞奏和值班医护赔礼道歉,乖乖回了病房躺下,杜片笺递过来一杯水,坐在床边看着他全部喝下,慢悠悠地说:“我的主治医生曾对我说‘你无法理解正常人,就如正常人无法理解你’。现在我不明白她,恰证明我已经痊愈了。”
剩余的观察期,俞奏老老实实地度过。住院时不觉得时间过得快,出院已经要放年假了。大家无形中自动遵守了某种条约,过年期间,没有一件奇怪的的事情发生。
年夜饭,俞奏甚至能和母亲一起吃,在曾经一起生活的房子里,大家心照不宣地避开话题。按照资料夹里的行程,初七,俞奏需要去杜家老宅过一天一夜,初八,杜片笺来俞奏的家里过一天一夜。
杜片行的罪行审判地很快,在俞奏的推波助澜下,传播的速度更是可怖,殃及的人更是出乎意料。是以年年整齐的饭桌上,如今只有杜钧鋈一家和杜钧长父子,饭桌上一片惨然,气氛压抑,饭菜也索然无味。
两人依旧在饭桌的最末席,俞奏拿着汝瓷的酒杯一杯一杯地喝酒,偶尔杜片笺举杯,他就去碰杯。饭吃完,照旧跟着杜钧长去角落的那个小院。
古朴的房间,看不出暖气安在哪里,温度只比外面高一点点,俞奏想在外间的榻上将就一晚,杜片笺让他到里屋里打地铺。
里屋的温度比外间又高几度,俞奏盖着两床被子,压也被压困了,杜片笺挪到床边问:“你冷不冷?”
俞奏说:“还好”。
杜片笺伸出胳膊,手背碰俞奏的脸,滑下耳垂走到脖颈,说道:“嗯……的确还好。我小时候冬天在这个屋子里,总是觉得很冷,盖几床被子也不暖和。”
俞奏一下子惊醒,睁眼看见杜片笺胳膊搭在床边,脑袋枕在臂弯,半垂着眼,呢喃:“我有点睡不着。”
“想让我哄你睡,还是陪你醒着?”
“看你困不困了。”
“哄睡我技术一般。”
“一般?谁说的?”
“自我评价,你想我做什么?”
杜片笺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眼睛,声音闷闷的说:“唱歌。”
“你还是比较想我陪你醒着。”
歌是真的难听,俞奏跑的调能接送杜片笺从杜府到大学一天上下班,手机放嘴里五分钟就得显示今日运动量已达标。奇怪的人,但凡沾边,音乐就像是突然死掉了,如此尚不足够,还要用最后的力气,垂死喊出绝望的哀嚎:滚开!别碰我!
杜片笺在诡异的歌声中渐渐睡着,第二日醒来,俞奏还睡着,绕开他直接去祠堂,早上有功课,未结婚的孩子聚在祠堂醒神,跪着面向祖宗排位,捧着一本厚厚的祖训默诵。
杜片仞小声对妹妹说:“你昨天听到什么声音没?”
杜隽枚仍闭着眼,早上依旧是哥哥把她拽起来的,打了个呵欠回:“没啊,什么声音?”
“鬼哭狼嚎,隐隐约约的听不清。”
“杜家祖宗显灵了?”杜隽枚嗤笑,赏了牌位一眼。
杜片笺微微低头,隐藏嘴角的笑。
“千里之堤,溃于一击。”一样的眉眼在杜片仞脸上只有无尽的忧郁,杜片行父子的所作所为使得杜姓变得人人喊打,荣耀曾经共享,污名也无法逃脱,他和妹妹过去的成果被质疑,正在进行的项目被重检,像一直往上的电梯突然故障并猛然下降。
“啧。”杜隽枚不耐烦地睁开眼,“为什么我的身边都是这种人?每天每天都因为这种人的存在,真是太疲惫了。死了正好。”
杜片仞看着群里不断刷新的消息,低低地说:“爸爸还在想办法。”
“随他想吧。”杜隽枚忽地笑了一下,抬头挨个看着牌位,数他们的名字。
念不念完不重要,跪够时辰才重要。
时间一到,三人立刻起身,龙凤胎在前走,杜片笺在后面给俞奏打电话叫他起来吃早饭。杜隽枚往后看了一眼,回过来说:“哥哥,这。”
杜片仞面上疑惑,但还是跟着转弯,与杜片笺分道扬镳。
杜片笺到达饭厅,坐好后远程指导俞奏路线,等人出现在饭厅门口,杜隽枚兄妹也刚好出现。俞奏坐在杜片笺旁边,问:“没做噩梦?”
杜片笺说:“没有,技术挺好的。”
此刻龙凤胎也正拉开椅子准备坐下,一声将两人定住,诡异的眼神齐齐看过来,杜隽枚欲言又止被杜片仞拉着才坐下去。
“感谢专业人士的肯定。这是我的……”俞奏话没说完,杜隽枚噌地站起来,在她的怒视中把“荣幸”二字吐出。
“俞奏!这里是杜家。杜片笺纵使流言蜚语缠身,也不许你贬低,你给我谨言慎行!”
“堂姐?我做什么了?”
“你自己心里清楚,还有你杜片笺。”杜隽枚用力一指杜片笺。
俞奏想了一会儿,觉得堂姐分外刻薄的态度只可能是自己昨天唱歌打扰他们休息了,可他真的唱的很小声,于是问杜片笺:“你的房间隔音不好吗?”
“还说!”
杜片笺闭眼点点头,说:“食不言寝不语。”
俞奏心里只剩下尴尬,为了让孩子守规矩,竟然把房间做成不隔音的,这人家真世界罕有。睡觉前说话咋啦!家长还要拿着家法夜间巡逻看哪个孩子说话就推门而入仗打三下吗?如果是他,也会得精神病的。换言之,杜片笺能长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下午,俞奏带着杜片笺到了他度过童年的别墅,曾经他也在这感受到真切的幸福,虽然有一半是虚假的付出。杜片笺打量独栋别墅,车窗上凝结了一层雾气,他伸手擦去,好奇地问:“婚后我们就在这儿住吗?”
车身猛地一晃,杜片笺脑袋磕在车窗上,捂着脑袋回头看,俞奏推杆将车子再次启动,说:“不,另一处有单独的婚房。”
车库电梯直达客厅,华丽而繁复的装潢重现自然主义,最不起眼扶手上雕刻着复杂的花纹。天花板绘有花卉和星空,蓝风铃点缀在十字星的周围,而悬挂的琉璃吊灯让它们更加闪耀。柔和的粉蓝两色中只金白做配,梦幻而温馨,仿若一脚踏入了天堂。
管家在电梯口迎接,俞奏问母亲的去向。管家说俞望月正在琴房等待。
“琴房?”俞奏再次确认。
“是的,琴房。夫人说,要杜先生单独去。”
俞奏不解,低头恰与挨近他一步的杜片笺对上视线,他略一思索,安慰:“我妈妈很好相处的,你不用担心她会为难你。”
杜片笺跟管家走到琴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三扇彩绘玻璃组成的落地窗,顶部彩绘着掌管音乐与艺术的天神,下面施坦威三角钢琴静静地伫立。俞望月坐在一旁的维多利亚式古董沙发上喝茶,看见杜片笺到了,站起身来朝他微笑。
两人寒暄了几句,俞望月突然说:“我喜爱艺术却完全没有音乐天赋,这个特点完全地遗传给了俞奏。所以他会找一位擅长音乐的伴侣,我一点也不奇怪。在知道你的那一刻,我真心觉得缘分是天定的。因为我认识你母亲哦。”
杜片笺握着茶盏的手捏紧,接着听俞望月讲述:“在阿远负责与隆之后,我就转行做了策展人,能够为我喜爱的艺术品策划展览始终是我的梦想,那段时光也是我最快乐的时候之一。而你母亲檀真经,是当时首枢音乐剧团最炙手可热的天才演奏家,我有幸负责包括她在内的五位首席的访问和策划。因此留下了珍贵的资料。”
俞望月按遥控,墙壁上的壁挂电视打开,檀真经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白色旗袍高洁无比,怀抱一把琵琶独奏。指法娴熟,感情充沛,表情轻松,游刃有余。随后是俞望月和檀真经的对话采访,檀真经将刚刚用以演奏的琵琶送给俞望月,谈话中一派骄矜,大放厥词,并不把媒体的唱衰,同事的明褒暗贬放在眼里。
俞望月笑:“看得出,你婚后很幸福。”
“当然!你知道我为什么愿意接受你的采访吗?”
“因为我的诚意?”
“诚意?你真好笑。我还以为你能懂我。”檀真经微微皱眉,语气遗憾,“在选伴侣上。”
“……你是指‘不匹配’这方面吗?”
“没错!我不懂现在的人为什么会被‘匹配’两个字束缚,性别要匹配,信息素要匹配,身份要匹配,长相要匹配,为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没人说匹不匹配?性格、爱好、三观、共同话题,每个都很重要啊。”
“我倒认为,喜欢是最重要的。”
“那不冲突,俞策划人。请你尽情地描述我的天赋,檀真经即使结了婚,生了小孩,也依旧是他们望尘莫及的存在,说些不入流的话也不会让他们的技术上升半分。”
“当然。”
录像到此结束,电视机旁的恒温柜亮灯,一把黑木螺钿琵琶静立其中。俞望月将一把小巧的钥匙放在杜片笺手心,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你母亲曾弹过的琵琶,当做你的见面礼吧。曾经你母亲送给我的话,现在我也一并送给你。”
“不要贪恋信息素,不要被匹配度束缚,当断则断。”
出了琴房,管家在前带路,杜片笺仍咀嚼着这句话,钥匙在手心渐渐也有了温度。门在面前打开,杜片笺看了一圈,问:“俞奏呢?”
“在您对面的房间。琵琶给您放在哪里?”
“那吧。”杜片笺指指床边,佣人放下即刻离开。钥匙打开恒温柜,冷气滚落出来,杜片笺取出琵琶,按弦拨动,相同的曲调再次出现。
杜片笺抱着琵琶敲俞奏的房门,听到“请进”后推门,却见俞奏十分着急地系领带,他说:“我得出去一趟,你得自己待着了。”
“非得今天么?在你父母面前不用假装了?”
“我和你关系太好,邵远反而会起疑。”
“你不怕你妈妈怀疑?她还认为我和你的匹配度很高。”
“我的事情她只会往好的方面想。你要是不自在,锁上门在房间里待多久都没事。实在有事就让他们找我。抱歉抱歉。”俞奏双手合十朝杜片笺拜了拜请他原谅,拿过外套大步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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