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片笺手指抚过琵琶琴弦,第一声弦音响起,清泉击石,流水淌入山间,温柔缱绻,引人情动。一弦一指为分割,将月光的绸缎滑出褶皱,微微低垂的眉眼随着手指微动。
俞奏闭上眼,不自觉跟着低声跟着哼唱。
一曲作罢,杜片笺问:“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故意选今天弹给我听?”
“你心里清楚。”
俞奏仍看着琵琶,眼神发直,叹气:“早知道就录下来了。你要是肯透露一点,我才不出去跟他们浪费时间。”
“谁们?”
“赵峻节,郦阔。”
“他们给你庆祝生日?”
“嗯。”尾音拉得很长,俞奏微阖的眼眸直直地看着琵琶
杜片笺又拨了一下琴弦,说:“干嘛一直看着,你也想试试?”
“可以吗?”俞奏坐直身体,眼神发亮。
“……可以。”
杜片笺抱着琵琶不动,俞奏就拉过椅子挨着他坐,杜片笺手指拨动琴弦,俞奏模仿着拨了一下,琵琶发出截然不同的两声。杜片笺又拨一下,俞奏又学一指,依旧是南辕北辙。
杜片笺咦了一声,说:“你到我身后来。”
俞奏听话地站在杜片笺身后,听话地把手伸过去,按照杜片笺的摆弄按上琵琶,带着他的手弹,好听,松开,又难听。
杜片笺气笑了:“怎么会这样?”
俞奏往旁边趔趄了两步,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地上,幽怨地闭上眼睛:“算了,我不挣扎了。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
杜片笺抱着琵琶,站在他腰旁,微微俯身看他,笑道:“什么没有,什么不行?”
俞奏睁开眼,月光被他遮蔽,清辉融化在无暇的面庞里,另有一弯月于此刻升在眼前。酒已经侵入肾脏,再也无法分解多余的毒素,俞奏张张嘴却说不出话。
杜片笺直起腰往外走,在门口,借着门的掩映,只留出半身,轻声说:“琵琶需要保养,今晚就不打扰你了。生日快乐。”
俞奏躺在地上,仰头看着门合上,在寂静的夜中,许久才从自己的心跳声中听到钟表声。
翌日,一声枪响,惊醒俞奏。
心脏疯狂跳动,一时之间,他分不清究竟是自己做梦,还是真的听到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活动僵硬的身体走进浴室。
门外,对面杜片笺的房门洞开,彩窗玻璃被击碎,落下一地鲜艳的残体,一枚子弹钻在恒温箱中,已经将琵琶击穿。
惊魂一刻中俞望月本能地拉走杜片笺,还没能问上一句,尽头听到声响的邵远出现,在看见两人后脚步强行控制步速走到门口,可青筋跳动的额头,下颌紧咬的牙关,无一不出卖了他。
邵远掏出手机打电话,拉着俞望月胳膊扶她站起来。俞望月稍稍平复了些,喊他:“阿远。”
电话接通,邵远立刻松手,快步下了楼。
杜片笺走进去,碎片被他踩得吱吱响,犬牙参差的彩窗洞口将他的头完全咬在中间,冷气争先恐后地灌进来。他拧过头,打开恒温柜,把琵琶抱在怀中,按上琴弦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才拨动,精密的物理平衡已经被破坏,震动产生的只有额外的、难听的杂音。
就算是杜片笺,也无力回天。
门外传来俞奏的惊呼,紧接着是一声饱含无可奈何地喊叫:“妈妈!”
杜片笺小心翼翼地踱到门边,从他的位置看过去,俞奏眼眶红红的,全无平时的风度,复杂的情绪递进,最终化作压抑的质问:“难道你是自愿留在这的吗?”
俞望月不说话,只是用略带讨好的表情看着儿子,希望他不要问。这只是刺激到了俞奏,不可抑制地催问:“为什么?为什么啊?妈妈!你全忘了吗?他怎么背叛我们的,怎么伤害你的?”
俞望月眉毛落下来,目光也如一地的碎片,只是没有那些尖刺,柔软的声音从俞奏一降生开始就比他的泪先落下:“记得,全都记得。对不起,害你受伤了。”
“为什么是妈妈说对不起?是该他说!你待在这是因为他的信息素吗?”
“不……”
“那为什么?!”
“该怎么告诉你呢,我的孩子。”俞望月摸摸俞奏的头发,怜爱又疼惜,“有时候,我真希望把我所知所能全部给你,可有时候,我知道你该自己去经历。俞奏,妈妈和你是两个人啊。”
“所以呢?我应该视而不见?还是不管不顾?”
“你尽情去过自己的生活,让我来处理这里。”
“可你会没命的!”
“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
俞奏鼻头微皱,认命地点点头,缓了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妈妈。”说完逃也似地朝楼梯走去,俞望月目送着俞奏离开。
直到俞望月也离开,杜片笺走出房间往俞奏离开的方向去,意外地,俞奏抱着头坐在楼梯的最下一阶,完全地落在阴影中。
杜片笺抱着琵琶一步一步走下去,坐在他旁边时,俞奏闷闷地说:“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杜片笺伸出戴着订婚戒指的手指碰了碰俞奏的戒指,叮的一声响,呕哑嘲哳的琴音随后响起昨日的曲调,俞奏果然抬起头来,琵琶身上的空洞招摇之极。
一曲完毕,杜片笺说:“这是我妈妈的琵琶。”
俞奏面色微异,显然并不知道这把琵琶的存在和来历,放缓了语气,说:“交给我吧,我来修好它。”
“你会修?”
“我会找人修好它。”
“没用的。”杜片笺摸摸琵琶身上的空洞,“它是一个整体,修好也不是之前的声音。”
“相信我,我有办法。”俞奏伸出手,恢复往常那股语气,好像真的可以扭转零的几率为百分之一。
杜片笺抱着琵琶侧身拉开一点距离,眉眼微垂,是以说话时那枚芝麻大小的唇下痣更加吸人目光:“俞奏,你是不是可以做到任何事?如果你一直这么认为,我就不能把它交给你。”
“如果我能做到就好了。”俞奏收回手交握,垂下的灰粽头发沾着湿气,暗淡之极。
“不能做到的事本来就不该是你的事。俞阿姨给我这把琵琶时叫我不要贪恋你的信息素,可我连它是什么味道都不知道。所以一定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留她在这里。”
俞奏忽然有一丝希望,也许母亲也在找破局之法,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是啊,当年母亲就已经在自己和信息素之间做出了选择,腺体也和其他器官没差别,年龄越大越退化。俞奏闭眼,在那么多理由中,他偏偏选了一个最不可能的。
睁开眼,外面下雪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绒毛落下,带走了空气中的灰尘。
俞奏望着杜片笺像往常那样笑笑:“谢谢你。”
杜片笺反而别扭起来,并不回应他的谢谢,眼睛一转,荒谬的想法在冒泡泡:以毒攻毒行不行的通呢?
俞奏已经站起来,把头发往后捋顺,朝杜片笺伸手,说:“要不要出去玩?”
“坐下。”杜片笺不容置疑地说,俞奏疑惑但还是照做,琵琶立刻被塞进怀里,在杜片笺的示范后照做,可怕的声音刺得杜片笺捂耳朵,失望又生气。
俞奏挠挠头,尴尬地说:“我再买一把送你。”
“便宜的我可不用。你要出去玩什么?”杜片笺揉揉太阳穴,“我的房间玻璃碎了,你先处理它。”
俞奏心里算了一下,差不多也该送杜片笺回家了,于是说:“玻璃定制得一阵子,我送你回家吧。”
“那你呢?出去玩?”
“嗯。”俞奏点点头,杜片笺似乎不想出去,他也不好再问。只自己找一个好地方赏雪,好好理理思路,何红酣的办公室是个好地方,就是不知道他今天值不值班。
“既然如此,那我收拾一下东西,你帮我。”杜片笺站起来,抱着琵琶往上走。
房间中的碎玻璃已经被扫清,雪花飘进来瞬间就融化,杜片笺又不着急了,等俞奏进来朝他走近,踮脚在他耳垂边说:“邵远出去,我想大概是去找我爸爸了。要听监控吗?”
俞奏没料到他会说这个,点点头。杜片笺将琵琶推到他怀里,说:“帮我拿着吧,恒温箱已经没用了。”
下一秒子弹打穿俞奏的右胳膊,琵琶摔在地上,血液滴在弦上。手环立刻警报,启动最高屏蔽模式。手臂不自然地弯曲,血顺着血管往下流,俞奏面色发白,不住抽气,才意识到琵琶上的空洞是弹孔。
“快走!”俞奏把杜片笺拉到身前,带着人出了房间,躲在楼道,翻出手机给郦阔打电话,对面奇怪地一直没有接通。
“报警!救护车。”杜片笺看起来吓坏了,按着俞奏伤口的手指缝里全是血。
俞奏开始视力模糊,不断按下重播键,对面终于接通,俞奏满头冷汗,话音虚弱:“对面出手了。”
杜片笺慌乱地用手环报警:“他手臂中弹,流了很多血,信息素,我闻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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