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色的软烟罗长裙如同第二层皮肤,轻柔地贴合着苏千机的身形,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流畅的线条。
料子极好,行走间裙摆如水波般流淌,在晨光下泛着珍珠般柔和的光泽。
镜中的人影,洗尽昨夜的污秽与狼狈,清丽脱俗,眉目间带着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近乎易碎的温婉。
若是忽略那双深潭般冰冷的眼眸,俨然是一位养尊处优、气质娴静的将军夫人。
苏千机面无表情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像在审视一件即将被派上用场的武器。
她抬手,指尖拂过冰凉光滑的衣料,最终落在被宽大袖口巧妙遮掩的手腕处。
那里,乌金腕锢的坚硬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她的真实处境。
她微微活动了一下手腕,腕锢与腕骨摩擦,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楚,却让她的眼神更加清醒锐利。
“夫人。”
又是那个低眉顺眼的一等丫鬟在门外轻唤,
“将军吩咐,请您移步‘听风阁’用午膳。”
听风阁?
苏千机在脑中迅速调阅着昨夜潜入将军府前记下的粗略地图。
那是位于府邸深处、靠近沈寂书房的一处临水小榭,位置幽静,视野极佳,非心腹或贵客不得入内。
让她去那里用膳?
是进一步彰显她的“身份”,还是……一个新的试探场?
“知道了。”
苏千机淡淡应道,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她对着镜子最后整理了一下鬓角一丝不乱的碎发,确保自己这身“精致物品”的外壳完美无瑕,这才转身,拉开房门。
门外候着的丫鬟见她一身月白华服,气质清冷沉静,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艳,随即更深地低下头:
“夫人请随奴婢来。”
听风阁
穿过曲折的回廊,绕过几处假山叠石,听风阁便出现在眼前。
它建在一方清浅的池塘之上,碧水环绕,几尾锦鲤悠闲地游弋。
小榭三面开敞,垂着半透明的竹帘,微风吹拂,带来水面特有的湿润凉意和荷花的清香。
临水的栏杆边,一张紫檀木圆桌已经摆好了精致的午膳,比之早膳更为丰盛。
沈寂已经到了。
他背对着入口的方向,负手站在栏杆前,目光似乎落在池塘中游弋的锦鲤上。
他换了一身墨蓝云纹锦袍,同色的玉带束腰,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松。
仅仅一个背影,便散发出一种沉凝如山岳、生人勿近的冷峻气场。
苏千机脚步微顿,在踏上小榭的木阶时,刻意放轻了步伐,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谨慎。
她走到距离圆桌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屈膝,垂首行礼:“将军。” 姿态恭谨,无可挑剔。
沈寂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如同带着实质重量的冰凌,瞬间落在她身上。
从头到脚,带着审视,冰冷而挑剔。当看到她一身月白软烟罗,长发柔顺披肩,洗尽铅华后清丽得近乎不真实的容颜时,他的眼神微微凝滞了一瞬。
那身他命人准备的华服穿在她身上,竟意外地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这份精心雕琢后的“体面”,完美地符合了他对“将军夫人”这个身份物品的要求。
然而,当他的视线扫过她低垂的眼睫、恭敬的姿态、以及那周身散发出的、刻意维持的沉寂温顺时,那股熟悉的、让他烦躁的憋闷感再次涌上心头。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
“坐。”
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个冰冷的指令。
“是。”
苏千机依言走到桌边,在沈寂对面的位置坐下。
她坐姿端正,脊背挺直,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宽大的袖口自然垂落,将手腕遮掩得严严实实。
她眼观鼻,鼻观心,视线只落在自己面前一小块桌面,如同最守规矩的大家闺秀。
丫鬟们无声地上前布菜。
菜肴比早膳更加琳琅满目,山珍海味,时令鲜蔬,色香味俱全。
沈寂拿起银箸,慢条斯理地开始用膳,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疏离和压迫感。
苏千机等他动了几筷之后,才拿起自己面前的银箸。
她吃得极其斯文,动作轻柔,细嚼慢咽,每一口都仿佛经过精确的计算,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只夹离自己最近的几样素菜,对那些珍馐佳肴视若无睹,仿佛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而进食。
沉默在听风阁内蔓延,只有微风吹动竹帘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鸟鸣。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蜜糖,带着无形的压力。
沈寂的目光时不时掠过她安静进食的脸。
那张脸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苍白脆弱,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
她的顺从,她的安静,她刻意维持的这份“体面”,都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让他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烦躁。
他想看到什么?
是昨夜那双燃烧着恨意和不屈的眼睛?
还是她濒死挣扎时那种让他血液加速的狠劲?
而不是眼前这个……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精致的空壳。
他忽然放下银箸,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苏千机夹菜的动作几不可察地一顿,随即也轻轻放下筷子,双手重新交叠放回膝上,微微垂首,一副聆听训示的恭顺模样。
“不合胃口?”
沈寂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目光却锐利地锁着她。
“……回将军,没有。”
苏千机的声音轻而平板,“只是……不太饿。”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点不易察觉的虚弱感。
“哦?”
沈寂眉梢微挑,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瞬间增强,“是不饿,还是……觉得将军府的饭菜,配不上你‘千机手’的身份?”
他刻意加重了“千机手”三个字,如同毒针,刺向她试图掩盖的过去。
苏千机交叠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节泛白。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在沈寂面前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死水。
里面盛满了被猝然撕开伤疤的惊痛、屈辱,还有一丝强忍的、如同小兽被逼到绝境般的愤怒!水光在她眼底迅速聚集,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像被这句话狠狠刺伤,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奴婢不敢!”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破碎的哽咽,随即又像是意识到失态,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仿佛用尽全力才将那汹涌的情绪压下去,声音重新变得低微而颤抖,“奴婢…奴婢早已不是什么‘千机手’……奴婢只是将军的……阶下囚。”
她猛地将双手抬起,似乎想要证明什么,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了那副冰冷刺眼的乌金腕锢和幽蓝的“寂”字晶石!
那枚晶石在透过竹帘的阳光下,闪烁着妖异而冰冷的光芒。她将戴着沉重腕锢的手腕,如同献祭般,颤抖地伸到沈寂面前。
“这……这就是奴婢的身份!”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绝望的凄楚,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苍白的面颊滑落,滴落在月白色的裙裾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这一刻的爆发,脆弱、屈辱、绝望、认命……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真实得令人心颤。
那被强行撕开的“千机手”的骄傲,那在“阶下囚”身份下的崩溃,那泪水……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沈寂的心上!
沈寂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到了她眼中那瞬间迸发的、真实的痛苦和愤怒,看到了那倔强不肯落泪最终却崩溃滑落的泪水,更看到了那副被他亲手锁上的、象征着绝对掌控的乌金腕锢!那幽蓝的“寂”字,此刻仿佛带着灼热的温度,烫了他的眼。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满足、烦躁甚至一丝……慌乱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正是他想要的!他想打破她那死水般的顺从,想看到她真实的情绪,哪怕是痛苦和恨意!但当这脆弱和绝望如此**地呈现在他面前,尤其是那泪水滴落的瞬间,他心底那丝隐秘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角落,竟被狠狠刺痛了一下!
他猛地站起身!
动作太快,带倒了身下的紫檀木圆凳,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泪流满面、却固执地伸着手腕、仿佛在控诉他暴行的女人。
“够了!”
沈寂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一种被戳破伪装的暴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他一把抓住她伸到面前的手腕!
这一次,不再是审视物品般的把玩,而是带着一股发泄般的力量!
指腹狠狠碾过冰冷的乌金腕锢,也碾过她腕上被禁锢勒出的淡淡红痕和尚未完全愈合的细小伤口!
苏千机痛得闷哼一声,泪水流得更凶,身体因为他的力道而微微踉跄。
她没有挣扎,只是仰起脸,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恐惧、痛苦和……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这眼神,像针一样扎进沈寂的眼底。
“收起你这副样子!”
沈寂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烦躁,“本将军没兴趣看你哭哭啼啼!”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之大,让她整个人都晃了晃,差点跌倒。
苏千机踉跄着站稳,被他甩开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宽袖重新滑落,遮住了手腕。
她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着无声的抽泣,泪水依旧无声地滑落,砸在地上。
沈寂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看着眼前这个无声落泪、仿佛被彻底击垮的纤细身影,那身月白色的华服此刻只衬得她更加脆弱可怜。
他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和那股被刺痛的异样感交织翻腾,几乎要冲破他冰冷的伪装。
他烦躁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对着池塘的方向,声音冷硬如铁:
“滚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苏千机身体又是一颤,仿佛被这冰冷的命令再次刺伤。
她抬起泪痕斑驳的脸,最后看了一眼沈寂冷硬的背影,那眼神充满了绝望的哀伤和认命。
她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深深地、如同折翼的蝶般屈膝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用最快的速度,却又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虚弱感,逃离了听风阁。
月白色的裙摆仓皇地掠过地面,留下一道破碎的光影。
直到那踉跄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沈寂才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柱子上!沉闷的响声惊得池塘里的锦鲤四散逃窜。
他缓缓收回手,指关节处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远不及心底那股翻江倒海的混乱。
他成功了。
他撕开了她的伪装,看到了她的痛苦,她的脆弱,她的绝望……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掌控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看着她流泪的样子,看着她伸出的、带着他“标记”的手腕,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他心里没有半分预期中的快意,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她刚才坐过的地方,怕看到地上那几滴未干的泪痕。
“阶下囚”……
她带着泣音的话语和那绝望伸出的手腕,反复在他耳边回响、在眼前浮现。
沈寂闭上眼,眉宇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挣扎的痕迹,冰冷的俊颜上裂开一丝难以察觉的缝隙。
回新房的路上
苏千机脚步踉跄,一路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着回到新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急促地喘息着。
脸上的泪痕未干,眼眶依旧泛红,但那双刚刚还盛满绝望哀伤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着冰冷而亢奋的火焰!
成功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沈寂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慌乱,那被刺痛的痕迹,以及那几乎无法控制的烦躁和暴戾!
他想要她的“真实”,她就给他“真实”——一份精心调配的、融合了痛苦、脆弱、屈辱和绝望的“真实”!这“真实”如同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他冰封外壳下可能存在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软肋!
腕间被沈寂用力抓握过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她毫不在意。
她抬起手腕,看着被宽袖遮掩的乌金腕锢,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寂”字,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冰冷、却也带着一丝计谋得逞后兴奋的弧度。
沈寂,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要的“兴趣”!
这份“痛苦”,这份“脆弱”,我会一点一点,喂给你!
直到你上瘾,直到你麻痹,直到你……万劫不复!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映出一张泪痕狼藉却眼神锐利如刀的脸。
她拿起冰冷的布巾,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擦去的只是一场戏落幕后的油彩。
月白色的华服依旧穿在身上,如同最完美的战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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