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沉沉地压在高耸的院墙和紧闭的门窗上。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将军府之行,如同一场带着血腥味的噩梦,将最后一丝虚假的平静彻底撕碎。
栖梧院的内室,一反往日的奢靡暖香,此刻只点了一盏光线极其微弱的羊角灯,堪堪照亮床边一小片区域。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掩盖了沉水香的气息。厚重的云锦幔帐垂落,隔绝了外间的窥探,也隔绝了月光。
苏千机靠在床头,身上盖着锦被,脸色苍白如纸,唇色暗淡,白日里强行绷紧的神经和身体上的伤痛(膝盖的淤青、手腕上深紫的指痕、手肘的擦伤)此刻如同潮水般反噬上来,带来一阵阵眩晕和钝痛。
春杏和夏荷红着眼眶,小心翼翼地用温热的药巾敷着她手腕和膝盖的伤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嘶……”
药巾碰到腕骨上最深的指痕时,苏千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眉心紧蹙。
“小姐,您忍着点……”
春杏声音带着哭腔,心疼得无以复加,“将军……将军他怎么能……”
“闭嘴!”
苏千机猛地睁开眼,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厉色。
那眼神锐利如刀,瞬间刺破了病弱的伪装,吓得春杏和夏荷手一抖,差点打翻药碗。
“今日之事,若敢向外吐露半个字,”
她的目光扫过两个贴身丫鬟,声音冷得像冰,“你们知道后果。”
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绝非一个骄纵贵女所能拥有。
春杏和夏荷浑身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慌忙低下头,连声道:“奴婢不敢!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她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
不再是那个骄纵任性、只知享乐的花瓶,而像一柄藏在精美剑鞘里的、淬了剧毒的利刃,此刻剑鞘微开,泄露出的锋芒让人胆寒。
苏千机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下去吧,把药留下。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
“是,小姐。”
两个丫鬟如蒙大赦,放下药碗和干净的纱布,几乎是逃也似地退了出去,轻轻合上了厚重的门扉。
内室彻底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羊角灯芯燃烧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噼啪”声。
确认再无旁人,苏千机眼中最后一丝伪装彻底褪去。
她挣扎着坐起身,动作牵扯到身上的伤痛,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咬着牙,掀开锦被,忍着膝盖的剧痛下床,踉跄着走到多宝阁前。
手指在几个熟悉的位置快速拂过。
“咔哒…嘎吱…”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墙壁无声滑开,露出了那个熟悉的、弥漫着精铁桐油气息的密室入口。
与以往不同,这次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尺,一寸寸扫过内室——床榻、妆台、窗棂、墙角……每一个看似寻常的角落。
她的眼神冰冷而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
她在寻找,寻找任何一丝不属于她布置的、陌生的窥探痕迹。
沈寂那句“在自己的府邸……有所防备,很奇怪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脑海中反复缠绕。她无法确定,栖梧院是否也早已在他的“眼睛”之下。
许久,她并未发现明显的异常。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她深吸一口气,忍着伤痛,闪身进入密室。
墙壁在身后合拢。
密室内,琉璃灯的光芒稳定而清冷。空气中熟悉的金属粉尘和硝石气味,让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一丝短暂的、虚假的慰藉。
这里是她的堡垒,她唯一能掌控的领域。
她没有走向工作台,而是径直来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蒙着厚厚灰尘的青铜箱子前。
箱子造型古朴,上面没有任何雕花,只有几个看似随意分布的、极其微小的孔洞。
苏千机伸出那只伤痕累累的左手,手腕上的赤金镯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她没有去碰镯子,而是将右手食指指尖,轻轻按在了自己左侧耳垂后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几乎与肤色无异的微小凸起上——一个极其精密的生物识别锁。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电流感。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震动声从青铜箱子内部传来。
紧接着,箱体表面那些微小的孔洞中,投射出几道细微的、肉眼几乎不可见的蓝色光线,迅速扫描过她的瞳孔和面部轮廓。
“咔哒。”
一声轻响,厚重的青铜箱盖无声地向上弹开一条缝隙。
箱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厚厚的、泛着特殊油光的防水油布。
油布下,包裹着几样东西:几卷用特殊密语写就、材质坚韧异常的图纸;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结构却复杂到令人眼花的黄铜罗盘状物体;还有……一个密封的、非金非玉、触手冰凉的小匣子。
苏千机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死死锁定了那个小匣子。
她小心翼翼地将其取出,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她回到工作台前,将小匣子放在灯光下。
匣子通体漆黑,没有任何纹饰,只在中心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形如梅花烙印的凹陷。
她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掌心,那枚染着她鲜血、刻着“寂”字的幽蓝色晶石零件——“千机引”,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冰冷而神秘的光泽。
血渍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将那刻入晶石内部的“寂”字衬托得更加狰狞刺目。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近乎毁灭般的决绝。
她拿起那枚晶石零件,将其尖端,对准了小匣子中心那个梅花烙印的凹陷。
严丝合缝。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专注,指尖用力,缓缓地将“千机引”压入凹陷之中!
“咔哒…滋……”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能量流动感的机括声响起。
晶石零件完全没入,梅花烙印瞬间亮起一层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激活的脉络,迅速蔓延至整个匣体表面!
匣盖无声地向上滑开。
匣子内部,并非机关武器,而是一层层极其纤薄、近乎透明的特殊材质薄片。
薄片上,蚀刻着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运转般复杂玄奥的符文和通路。
在匣子开启的瞬间,这些薄片如同活物般微微震动起来,符文和通路亮起微弱的、流动的幽蓝光芒,最终汇聚到中央——那里,静静地悬浮着一枚只有米粒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内部却仿佛有星云旋转的奇特晶体!
这才是“千机引”真正要激活的——“璇玑核”!整个“千机阁”最高权限的核心控制枢纽!其关联着她遍布京城乃至更远地方的、所有核心据点的终极防御与自毁系统!
苏千机看着那悬浮的、如同活物般微微脉动的“璇玑核”,眼中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她伸出食指,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缓缓地、极其稳定地,点在了那枚悬浮的“璇玑核”之上!
“嗡——!”
一股无形的、极其强大的能量波动瞬间从“璇玑核”中爆发出来!虽然无声,却让整个密室内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瞬!琉璃灯的光焰剧烈地摇曳起来!
苏千机的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电流感和信息洪流的冲击!
她的瞳孔深处,仿佛倒映出无数飞速流转的、由幽蓝光线构成的复杂网络——那是“千机阁”核心控制网络的具象化!
她的意识,如同一个冰冷的指令源,瞬间接入了这张庞大而危险的网络!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她的意念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和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地在网络的核心指令层中,刻下了三道冰冷的、不可逆转的终极指令:
一、蛰伏。
所有核心据点进入最深度的静默状态,切断一切非核心联系,防御等级提升至最高。非持有最高权限密钥(即她手中这枚“璇玑核”),任何试图强行进入或探查核心区域的行为,将触发最高级别的毁灭性机关。
二、湮灭。
若核心据点遭遇不可抗力入侵,或接收到来自“璇玑核”的特殊毁灭指令(由她预设的特定生命体征消失或长时间无响应触发),所有关联的核心图纸库、样本库、能源核心……立即启动不可逆的自毁程序!毁灭一切痕迹!宁为灰烬,不为瓦全!
三、溯源。
启动最高级别信息监控网络(以她目前残存可控的部分节点),不计代价,不计风险,全力追踪、渗透、分析……沈寂!他的势力网络,他的过往经历,他的弱点!他的一切!尤其是……他那“听障”的根源和……他此次“重伤垂危”背后的真正布局!她要找到那条,能将他拖入万劫不复深渊的……锁链!
最后一条指令下达时,苏千机眼中的寒冰仿佛燃烧起来,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她指尖的力量几乎要将那悬浮的“璇玑核”按碎!
“嗡……”
指令完成,“璇玑核”的光芒缓缓平复,重新变得内敛。
那庞大的幽蓝网络在她意识中隐去。密室内剧烈的能量波动也随之消失,只剩下琉璃灯稳定燃烧的光芒。
苏千机猛地抽回手指,身体晃了晃,一股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席卷而来。
刚才的操作,对她精神和身体的消耗巨大。她扶住工作台边缘,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布满冷汗。
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匣中、重新恢复平静的“璇玑核”。
那枚染血的“千机引”已经彻底融入匣体,只留下那个刻着“寂”字的幽蓝晶石表面,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怨毒的光泽。
“沈寂……”她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淬毒的恨意,“你想锁住我?想利用我?想让我做你手中的刀?”
她缓缓抬起那只伤痕累累、此刻却仿佛蕴含着毁灭力量的手,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璇玑核”。
“好……我给你这把刀。”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疯狂到极致的弧度,“只是这把刀……是双刃的。握紧了,小心……割断你自己的喉咙!”
她小心翼翼地将青铜匣子重新盖上,启动机关,将其放回原处。又将工作台上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东西都仔细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她才拖着更加疲惫疼痛的身体,缓缓走出密室。
墙壁合拢,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回到内室,她重新躺回床上,盖好锦被。
脸上恢复了那种病弱的苍白和疲惫,仿佛只是一个受了惊吓和伤痛、需要静养的闺阁小姐。
然而,在她紧闭的眼皮下,那双眸子深处,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冰冷的复仇火焰。
栖梧院外,夜色更深。
而在京城某些极其隐秘的角落,在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深藏于地底或伪装成寻常店铺的“千机阁”据点深处,一道道无形的指令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了无声的、却足以颠覆一切的惊涛骇浪。
蛰伏的猛兽收起了爪牙,却磨利了獠牙,将淬毒的目光,死死锁定了那座象征着铁血与权力的镇北将军府。
三日后的大婚,不再是一场荒诞的“冲喜”闹剧。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以自身为祭品的……复仇序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