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指尖触感,以及那句关于“刀”的问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雪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陈尘眼中那荒谬燃起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狂乱火焰。
不是她。
怎么可能是她?他亲手……他亲眼看着她闭上眼,气息断绝,身体在他怀中一点点冷透。
剧烈的震颤从心脏蔓延到指尖,他猛地抽回手,仿佛被那温热的触碰烫伤。他死死盯着眼前这张与鹜落一般无二的脸,目光锐利得几乎要撕开那层惟妙惟肖的皮囊。
“妞儿?……夜华?”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
那“女子”闻言,脸上那种属于“鹜落”的、沉静而略带悲悯的神情倏然褪去,如同水纹散去,露出一张截然不同的内核——依旧是美丽的,却带着几分孩子气和毫不掩饰的探究。她抬手,指尖在耳后与颈侧熟练地轻轻揉按几下,细微的“嗤”声过后,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小心揭下,露出了薛凝夜本人明艳而带着审视意味的脸庞。
“我现在叫凝夜了。”薛凝夜将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具放在桌上,像是放下一个沉重的过往。她毫不客气地拉过条凳,坐在陈尘对面,目光如炬,直直刺向他,“你以为是谁?从地狱爬回来找你索命的鹜落姐姐吗?”
陈尘的下颌线骤然绷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重新看向那裂开的陶碗碎片,沉默得像一块被雷劈过的焦木。
薛凝夜却不允许他沉默。她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戏谑,只剩下沉甸甸的困惑与质询:“陈尘师兄,十年了。我找了你十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鹜落怎么会死?为什么是你动的手?你们不是……”
她的话顿住了,似乎那个“爱”字太过灼口,在这样残酷的事实面前显得无比可笑。她换了一种说法,眼中是全然的痛惜与不解:“你们不是生死相托的吗?她怎么会死在你的刀下?!今天你必须告诉我!”
陈尘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那只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虬起。那柄背负在后的刀,此刻重得如同压着一座山岳,压得他脊背微微佝偻。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死死盯着桌面的裂纹,仿佛能从那些破碎的痕迹里,看到十年前那个雪夜,看到鹜落倒下去时,那双望着他的、盛满了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怨恨的眼睛。
酒馆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沙哑得几乎破碎:
“我也不知道。”
薛凝夜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猛地向后一仰,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你也不知道?”她重复道,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角落里打盹的伙计都惊得睁了睁眼,“陈尘!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几乎要点到陈尘的鼻尖:“她看见一朵花开都能高兴半天,淋了雨还要笑说免费沐浴,集市上买个糖人都能乐得像个孩子!她比我们谁都更想活着!你杀她?还不知道为什么?这怎么可能!”
陈尘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眼底不再是枯井般的死寂,而是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痛苦,那些被强行镇压了十年的惊涛骇浪,似乎只因薛凝夜这几句质问,就快要冲破堤防。他看着薛凝夜,看着这个与他们共享过无数欢笑、最终却只剩下她还在执着追寻真相的故友。
他背负着这个秘密,独自在血与罪的深渊里行走了十年,太久了,久到他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化作了深渊本身。
可薛凝夜的到来,她那易容成鹜落的脸,她那毫不留情的逼问,像一道刺目的光,骤然照进他早已习惯的黑暗里,让他无所遁形,也让他……生出一丝近乎崩溃的渴望。
或许,他真的需要说出来。哪怕只是一次。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仿佛吞咽下的不是空气,而是无数冰冷的刀片。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
“这件事,你……要不要听?”
他没有看薛凝夜,目光虚无地落在空中某一点,仿佛那里正上演着只有他能看到的过往。
“从……最开始的那一天,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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