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伯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但那眼神里的清明却做不得假。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着这处狭小的石窟，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极度虚弱下的审视和不确定。
“你……是……师弟的……徒弟？”
“是。”我压下心中的激动和无数疑问，尽量让声音平稳，“师伯，您感觉怎么样？蛊毒刚压制下去，还需静养。”
“蛊毒……”他喃喃重复，枯槁的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苦与嘲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个被捆得结实的影煞门徒，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阴九幽……的狗……”
他似乎积攒了一些力气，挣扎着想坐起来。我连忙上前扶住他，让他靠坐在石壁旁。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更浓了：“你……如何找到这里？又为何……要救我？”他的警惕并未完全消除，显然多年的囚禁和折磨让他难以轻易相信任何人。
“此事说来话长。”我简略道，“影煞门设计引我前来南疆，我意外感知到您的毒息……师伯，您为何会被囚于此？我师父他……从未提过您。”
听到“师父”二字，师伯的眼神剧烈波动了一下，那里面翻涌着太过复杂的情绪，悲痛、愤怒、怨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他闭上眼，良久，才缓缓睁开，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苍凉。
“我名……苏木。”他缓缓道，“与你师父苏叶……本是万毒宗同门师兄弟。”
苏叶……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师父的名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万毒宗……”师伯苏木的声音带着无尽的嘲讽，“名字听着吓人，其实就是个养蛊的魔窟！师徒相残，同门互噬，只为炼出那最毒的蛊王！我和苏叶……都是其中的‘蛊种’。”
我和陈尘屏息听着，石窟内只有他沙哑的声音和滴水声。
“我们……曾是最好的兄弟，约好要一起逃出那鬼地方。”他眼中泛起一丝遥远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痛苦淹没，“后来……我们真的找到机会逃了。也真的……差点就成功了。”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那段回忆依旧灼痛着他。
“可是最后关头……他背叛了我！”苏木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刻骨的恨意，“他为了抢先拿到宗门秘传的半部《毒蛊真经》，在我抵挡追兵时，自己跑了！把我留给了那些疯子！”
我心脏猛地一缩。背叛？师父？
“我被影煞门抓了回去……受尽折磨……他们在我身上试尽了各种蛊毒，把我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苏木激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而我那好师弟……他却拿着那半部真经，远走高飞，甚至改头换面，成了什么狗屁‘毒君’！他是不是这么跟你说的？说他历经艰辛，自学成才？！”
我无法回答。师父从未说过他的过去，可以说是只字不提。
苏木看着我沉默的样子，发出凄厉的冷笑：“呵呵……哈哈哈……他当然不敢说！他欠我的！他的一切本该有我一半！他的命都该是我的！”
剧烈的情绪波动引动了他刚被压制的伤势，他猛地咳嗽起来，呕出几口发黑的淤血。
我连忙上前替他顺气，喂他喝了点水。
他缓过气，眼神疲惫至极，恨意却未消减：“影煞门门主，还有阴九幽那杂碎，就是当年万毒宗的外围执事，侥幸在那场内乱中活了下来。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和苏叶的恩怨，囚禁我，想逼问出苏叶的下落，想知道那另外半部《毒蛊真经》的内容……”
“他们以为苏叶会把真经传给你……所以用计引你来……”苏木看向我，眼神复杂，“他们还想用我来牵制你，套出真经……或者，让你用真经来换我的命……嘿嘿，打得好算盘……”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似乎串连了起来。
影煞门的企图，阴九幽的蛊惑，师父深藏的过去，那纠缠不清的恩怨……
“那……青崖山那件东西？”我忍不住追问。
“青崖山？”苏木皱起眉，露出厌恶的神色，“那些自诩正道的伪君子？哼……我们就是想趁着他们围攻万毒宗的时候逃出来。苏叶后来是不是和他们搅和到一起了？具体我不清楚，但阴九幽似乎怀疑……苏叶可能把真经的某部分，或者克制某些蛊毒的关键，藏在了青崖山……”
他喘了口气，总结道，带着无尽的嘲弄：“说到底，都是因为那该死的《毒蛊真经》！那东西……就不该存于世上！”
石窟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陈尘的脸色苍白，显然被这黑暗的过往冲击得不轻。
我消化着这惊人的真相，心中五味杂陈。师父……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去。背叛，逃亡，隐瞒……他临终前那复杂的眼神，是否也包含着对这位师兄的愧疚？
“师伯，”我深吸一口气，看向苏木，“那《毒蛊真经》……现在在何处？”
苏木冷笑一声：“半部在苏叶那儿，他死之后，想必在你手里。另外半部……应该还在万毒宗的废墟里，或者，落在了当年清洗万毒宗的某些‘正道’人士手中？谁知道呢……”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灰败下去，气息迅速衰弱。
“师伯！”
我连忙检查他的脉象，心头一沉。蛊毒虽暂时压制，但他身体早已被多年折磨掏空，刚才情绪激动又伤了元气，已是油尽灯枯之兆。
“没……没用了……”苏木艰难地摆摆手，眼神开始涣散，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腕，用尽最后力气，“毁了……毁了那真经……别学我们……那不是力量……是诅咒……”
他的手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最后一口气消散在空气中。
他死了。
带着满腔的恨意和未尽的执念，死在了这阴暗的石窟里。
我跪坐在那里，看着他安详了些许却依旧残留痛苦的遗容，久久无言。
师父，这就是你想隐瞒的过去吗？这就是你选择独自承受的……诅咒吗？
陈尘默默上前，将一件外衣轻轻盖在苏木身上。
“姑娘……”他低声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看着师伯苏木枯瘦的脸，又想起师父临终前的平静。
或许，他们都解脱了。
但从他们身上延续下来的恩怨和那半部《毒蛊真经》，却像无形的网，将我牢牢缠住。
影煞门不会罢休，青崖山的秘密尚未揭开，那另外半部真经也不知流落何方。
南疆之行，远未结束。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投向石窟外沉沉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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