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苦得能让人看见人生走马灯的汤药下肚后，一股灼热的气流开始在四肢百骸里乱窜，背后的剧痛似乎被这股蛮横的药力暂时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令人昏昏欲睡的疲惫。
我强撑着不敢睡死，耳朵却竖着，捕捉着竹楼里的动静。
鹜落收拾完药罐，又在门口和窗边摆弄了些什么，大概是些防人窥探或者预警的小机关。她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行云流水的熟练，看得我心头越发不是滋味。
这些本该是我来做的事。
现在却全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
后来，我听到她走到竹榻边，似乎是坐下了，呼吸声渐渐变得均匀悠长，像是在调息，又像是真的睡着了。
她大概也累极了。
我心里想着，眼皮却越来越沉，最终抵不过药力和疲惫，意识再次模糊起来。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后背的伤处总是在隐隐作痛，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巨石砸落，一会儿是群狼追逐，一会儿又是她凑近喂药时那双冷静到极点的眼睛。
再次醒来时，是被窗外的说话声吵醒的。
天光已经大亮，竹楼里只有我一个人。鹜落不在。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立刻牵动了伤口，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跌回床上。
外面的说话声断断续续，是鹜落和另一个老者的声音，用的是当地土语，我听不懂，但语气似乎还算平和。
过了一会儿，竹门被推开，鹜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昨天给我们带路的采药老人阿达木。
“醒了？”鹜落把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语气依旧平淡，“正好，吃点东西。”
阿达木老人笑着对我点了点头，说了几句话。鹜落给我翻译：“他说年轻人，身子骨不错，恢复得挺快。这粥里加了点山里的好东西，对伤口好，快喝了。”
我看着那碗熬得糯软的粥，里面似乎掺了些切碎的药材和肉糜，香气扑鼻。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多谢老人家。”我哑着嗓子道谢，想坐起来，却还是使不上劲。
鹜落没说什么，伸手扶了我一把，在我身后垫了个枕头。她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稳，避开了我的伤处。
我靠着枕头，自己端起碗，慢慢喝着粥。粥很香，温度也刚好，暖融融地落入胃里，驱散了不少虚弱感。
阿达木老人坐在一旁的小凳上，看着我们，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笑意和一丝好奇。他叽里咕噜地又对鹜落说了几句。
鹜落一边整理着药囊，一边偶尔回一两句。
我听着他们交谈，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老人释放的善意。这让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喝完粥，身上多了些力气。鹜落又检查了一下我背后的伤口，重新上了药。
“恢复得还行。”她下了结论，但眉头还是微蹙着，“但至少还要静养三五日，骨头才能初步愈合。”
三五日？我心里一沉。黑巫教的人虽然暂时被打发走了，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我们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也给这个村子多添一分麻烦。
“不能……快点吗？”我忍不住问。
鹜落瞥了我一眼：“你想伤没好利索就再被影煞门或者黑巫教追着跑，然后死半路上，我没意见。”
我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阿达木老人虽然听不懂我们说什么，但看表情也猜到了几分，笑着摇摇头，又对鹜落说了几句。
鹜落听完，对我道：“老人家说，让我们安心住着，寨子偏僻，黑巫教的人不会常来。他还说，后山有个温泉眼，活血的，对我……对你的伤有好处，等你好些了可以去泡泡。”
温泉？这倒是意外之喜。
“多谢老人家。”我再次道谢。
老人摆摆手，又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竹屋里又剩下我们两人。
我靠在床头，看着鹜落忙碌的背影，心里那点焦躁慢慢平复下去。
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尽快恢复。
至少，现在有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还有了个盼头——那温泉。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是在吃喝睡和换药中度过的。鹜落偶尔会出去，有时是帮阿达木老人去辨认草药，有时是去为寨子里的人看病，换些必需品。她每次出去时间都不长，而且总会提前在竹楼周围布置好。
我则乖乖待在屋里，努力调息，配合药力，感受着身体一点点恢复。腿几乎全好了，背后的疼痛渐渐减轻，虽然还是不能做大动作，但至少能自己慢慢坐起来，走上几步了。
到第三天下午，我感觉好了不少，便对鹜落说：“我想去试试那个温泉。”
鹜落正在擦拭她的银针，闻言抬头看了我一眼，没反对：“嗯。天黑再去，避人耳目。”
夜幕降临，寨子里灯火零星。鹜落带着我，悄无声息地绕开村民的竹楼，往后山走去。
温泉眼藏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被几块大石头围着，热气氤氲，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
“我在外面守着。”鹜落背对着温泉，在岩石入口处坐下，声音融在夜色里。
我脱掉衣服，小心翼翼地将受伤的后背浸入温热的泉水中。恰到好处的热度包裹上来，舒服得我差点呻吟出声。泉水似乎真的有奇效，受伤处的僵硬和隐痛在热力的浸润下慢慢化开，通体舒泰。
我靠在池边，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松弛。
月光洒下来，照在氤氲的水汽上，也照亮了洞口那个挺拔而警惕的背影。
这一刻，暂时忘却了追兵，忘却了恩怨，只有这片刻的安宁，和洞外那个守护着这份安宁的人。
我知道这样的安宁偷来的，奢侈，且短暂。
但至少，今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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