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时间一晃而过。
在温泉和鹜落那些效力奇猛（也奇苦）的汤药双重作用下，我的伤好了七七八八，虽然运劲发力时还会隐隐作痛，但寻常行走赶路已无大碍。
天刚蒙蒙亮，我就起身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不过是将那件洗得发白、背后还有个破洞的衣衫穿好，把刀用布重新缠紧背在身后。
鹜落早已不在屋内，想必是去做最后的准备。
我坐在竹床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心里有些说不清的滋味。这两日难得的平静即将结束，前方是更深的迷途和未知的凶险。但奇怪的是，比起刚受伤时的绝望和无力，此刻心里竟踏实了不少。
至少，不再是完全拖后腿的那个了。
正想着，竹楼外传来脚步声，很轻，却不是鹜落平时那种几乎听不见的步子。
紧接着，竹门被推开。
我下意识抬头，整个人却瞬间僵住，手按上了刀柄，警惕地盯着门口的人。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南疆少女！
皮肤黝黑，脸颊上还点着几颗俏皮的雀斑，头发编成许多细碎的小辫子，用彩绳缠着，身上穿着寨子里年轻姑娘常穿的靛蓝色染布衣裙，裙摆上绣着繁复的花鸟图案。她手里挎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些新鲜的山果，正歪着头，用一双清澈又带着几分野性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
她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当地的土语，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语调，像是在问我什么。
我完全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来。这姑娘是谁？怎么突然跑到我们竹楼里来了？鹜落呢？
我紧张地站起身，手下意识握紧了刀柄，用生硬的当地话问道：“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少女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些许委屈和不解，又飞快地说了一串土语，还伸手指了指外面，比划着手势。
我完全听不懂，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心里越发焦急。鹜落去哪了？怎么会放一个陌生姑娘进来？难道出事了？
就在我急得快要冒汗，考虑是不是该先把这来历不明的姑娘制住时，她却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有点耳熟？
只见她放下竹篮，一步步朝我走过来，脸上那点委屈和害怕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狡黠又玩味的笑容。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底深处的神采，让我心脏猛地一跳。
她走到我面前，仰起脸看着我，继续用那娇憨清脆的嗓音说着土语，一边说，一边竟然伸出手，朝着我的脸摸过来！
我彻底傻眼了，完全搞不清状况，下意识就想后退躲开，脚下却像生了根。那手指带着少女应有的细腻温热，轻轻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点调皮的、试探的意味。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心跳得如同擂鼓，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少女对我“动手动脚”，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直到她眼底那抹熟悉的、带着些许讥诮和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我才猛地反应过来，如同被一道雷劈中！
“你……你是……鹜落？！”我失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眼前的“少女”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次不再是那娇憨的假音，而是她原本那清冷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嗓音，虽然也因为药物作用有些改变，但我绝不会认错！
“怎么样？还行吧？”她笑着，甚至还故意用那易容后的脸对我做了个鬼脸，“刚才是不是吓傻了？脸都黑得像锅底了。”
我看着她顶着那张完全陌生的少女脸孔，却用着鹜落的眼神和语气对我说话，甚至还伸手捏了捏我的耳垂，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热得能煎鸡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剩下窘迫和震惊。
易容术……我听说过，但从没想过能逼真到这种地步！不仅仅是脸，连身高、体态、声音、甚至眼神里那种纯然的好奇和娇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这简直神乎其技！
鹜落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呆若木鸡的样子，又笑着用土语说了几句什么，这才转身开始收拾东西，动作间已然恢复了平时的利落。
我像个被雷劈傻了的木桩子，钉在原地，看着那个顶着陌生少女脸孔的鹜落，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脸上被她指尖拂过的地方还在发烫，那触感清晰得吓人，混合着她刚才那串清脆娇憨的土语和现在这熟悉又陌生的笑声，在我脑子里搅成一团浆糊。
鹜落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她把几件换洗的粗布衣物和那些瓶瓶罐罐打包进一个不起眼的背篓里，又往上面盖了些干粮和山果，看起来完全像个要出门采药或者走亲戚的本地姑娘。
“还愣着干什么？”她回头瞥了我一眼，声音已经调整回一种略带沙哑、符合她此刻“身份”的语调，但眼底那点戏谑还没完全散去，“等着黑巫教的人来请你喝茶？”
我猛地回过神，脸上又是一热，赶紧低下头，胡乱地把自己那点东西塞进怀里，声音闷闷的：“……这就好。”
她走过来，递给我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衣服，样式和寨子里年轻男子穿的差不多，靛蓝色，磨得旧旧的，打着补丁。
“换上。你这身太扎眼了。”她语气不容置疑。
我接过衣服，有些迟疑。当着她的面换？
她似乎看出我的窘迫，嗤笑一声，转过身去：“快点。没人看你。”
我这才手忙脚乱地脱掉身上那件破烂的青崖山弟子服，换上这套南疆人的粗布衣裳。衣服有点小，绷在身上，动作间不太自在，但确实融入了许多。
换好衣服，鹜落也准备好了。她背上背篓，又拿出一些深色的药膏，示意我低头，胡乱在我脸上、脖子上、手臂上抹了几把。药膏带着一股土腥味，很快让我的皮肤看起来黝黑粗糙了不少，像是常年在山里劳作的人。
“低头，含胸，走路步子沉一点，别挺得跟你那把破刀似的。”她一边给我做最后的伪装，一边低声吩咐，“尽量别开口，我扮的是阿达木的孙女，你是我的表哥。别人问你，我来应付。眼神别乱瞟，学着点旁边的人。”
我一一记下，努力模仿着寨子里那些沉默寡言的猎户或农人的姿态。
她退后两步，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勉强点了点头：“凑合吧。走了。”
她推开竹门，率先走了出去。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古怪的紧张感，低着头，跟在她身后。
清晨的寨子刚刚苏醒，有村民扛着农具出门，看到我们，有熟络地跟“少女”鹜落打招呼的，她竟也能用那娇憨的土语笑着回应几句，声音清脆自然，毫无破绽。对方似乎完全没认出她来，还好奇地看了我一眼。
鹜落顺势解释了几句。那村民便笑着点点头，不再关注我们。
我全程低着头，手心微微出汗，心里却对鹜落这神乎其技的易容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沿着小路，不紧不慢地向寨子外走去。
偶尔遇到巡逻的黑巫教徒，他们的目光扫过我们，在鹜落那张俏丽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我这个“沉默黝黑的汉子”身上，并未过多盘问，便放我们过去了。
每过一次关卡，我后背的肌肉就绷紧一分，直到走出寨子，踏入外面茂密的林间小道，才敢稍稍放松。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在林间投下斑驳的光影。
走在前面的“少女”忽然放缓脚步，等我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
她侧过脸，用那伪装后的清澈眼睛看着我，嘴角弯起一个狡黠的弧度，压低声音，用回她原本那略带沙哑的嗓音：
“怎么样，陈少侠？这南疆，是不是比你们青崖山有意思多了？”
我看着眼前这张完全陌生的、带着雀斑的俏脸，听着那熟悉的调侃语调，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有意思？简直是惊心动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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