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静静看着他，问道：“你要杀贞武意吗？”
他点点头，说：“我必须杀了他。”
“为什么要叫上我？”
“师姐说，如果要去的话把石头前辈也带上。”
“那走吧。”
谢怀安神情一滞，说：“不问问吗，我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默了一瞬，道：“他负了你家人，还是杀了你的谁，还是谁为了他而死，还是都有？”
他的表情再也端不住那副杀气腾腾的样子，反而变得有几分傻气：“都，都有一点吧……”他又扭头看我几眼，表情一言难尽，最终还是问道：“石头前辈怎么知道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往我元神内的那些老伙计看了几眼，嗯，神情又狰狞了几分。
前行的道路愈发熟悉，我们离开围绕宗门的那片树林，再次进入山下的镇内，看着谢怀安毫不犹豫地朝前走着，我好奇问道：“这路也是师姐告诉你的？她知道贞武意在哪儿？”贞武意已经十余年未回峰内，修士历练皆是如此，没成想师姐一直知道他的下落吗。
“师姐刚回峰内那日我问了她，”谢怀安点点头，他顿了一下，“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她了，师姐知道我要杀他的。”
话头止住，谢怀安停住脚步，我抬眼看去，不禁一愣。
我的记忆力实在算不上太好，能让我记住的人或事太少太少，但这人便是我少有的仅有一面之缘仍还记得的人——那个老翁。
他依旧坐在那个藤椅上，一动不动地望着不知名的方向，似是察觉有人来了，他将头转回来，那眼睛不似耄耋之人那般浑浊不堪，倒是清亮无比，只是眼中像是谁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空空的。
像师尊那般。
贞武意，无情道峰大师兄，百岁结婴，亦是宗门内的杰出之人，而其结的道为——无情道。
谢怀安的剑又开始嗡嗡作响，这次他再也压抑不住那股杀意了，他像每次打斗前那般自报家门：“无情道峰谢怀安，前来诛杀仇敌，贞武意，你几十年前灭我全族，今日我必与你不死不休。”
贞武意没有任何动作，他的神情只在听见无情道峰四字时变了一下，随后他向谢怀安，问道：“前几日结婴的可是贞武心？”
后者的神情愈发憎恶：“把你的剑拿出来，贞武意，我已研究你的所有招式十余年，只为今日，我不做小人之举，结丹之人便已驻颜，你装出这副模样作甚！”
见谢怀安不回答他的话，他将目光转向了我，但我依旧站在那儿，没有任何动作，他只得转回头，无奈道：“我不记得你。”
谢怀安呼吸一窒，他道：“二十五年前你来长安镇历练，说附近邪魔作祟，但自己的气息引不出邪祟，需要我们帮助，我谢家大半壮年前去助力。返程之时我被邪祟捉去，未能同你们一道回去，待我归家之时便见到那副光景，你现如今竟说不记得我？贞武意，你当真是无情无义，连你杀了满门之人的后代都不记得了吗？”他每说一句，便往前走了几分，走到最后径直刺入贞武意的命脉。
修士经历过炼体，即使是命脉被刺依旧不能迅速死去，谢怀安将剑拔出，便站在一旁看着贞武意，他说：“我对师姐和师尊说过，我只刺你一剑，我会看着你一直到死去，若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
贞武意仰着头，他的胸膛起伏着，每一次动作便有更多血液流出，他又在用那种眼神看着我，他问：“你……可是无情道峰的？”
我有什么好说的呢？我甚至不知师姐为何要让我来此处，但我看着贞武意的眼睛，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无情道峰弟子，石头，曾为无情道峰门前那块石碑，无意化形，遂拜入玄清仙尊门下。”
贞武意看向我，他真正看向我，这次我才在他的眼中看见了我的身影，他说：“竟是你啊……”
他像是突然有了很多想说的话，但他再也没有力气说了，他最后艰难说道：“石头，你能不能过来一点？”
我挪了一步。
“可……否再近一点。”
我不动了。“我，我只是想，”他咳嗽几声，实际上要不是曾经是元婴修士的话，他早就说不了话了，“你能不能变成石头，再……让我靠一靠。”
“我……不知该如何变回石头，抱歉。”
他一愣，说：“这样啊，那算了，我怕你撑不住我，待会儿压垮了。”他的语气像是从小看着的小辈终于长大，让我觉得我此刻不该说出在他幼时我也有灵智这事，事实上，应当是我看着他长大。他的血越流越多，快漫延到我脚下，我看着那离我越来越近的血，不由得思考。
师姐，你是想要我吸收每一个无情道失败的修士的血吗？
我犹豫片刻，还是绕开，没让那血沾染我丝毫。
在这途中谢怀安一直就这么看着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彻底践行着他方才对我说的诺言。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人死亡，不论再爱再恨，再浓烈的情感，最后都会变得静静的，像一块石头一样躺在那儿，贞武意也即将变成一块石头，他头已经无法向往日那个方向看去了，他又问了一遍：“是贞武心结婴了吗？”
我点点头。前几日的动静周遭都能看见，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他露出了笑容，迄今为止我见到的第一个笑容，他说：“你也没修成无情道，天才。”
话罢贞武意看向谢怀安，细细打量他，倒真有几分老人回忆前程的糊涂模样，最后他说：“我不记得你。”
话音伴随着剑刺入血肉的声音落下，谢怀安冷冷地看着他，道：“真恶心。”
他还是刺下了第二剑。
然后贞武意变成了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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