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曜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下方如同蓝色宝石般镶嵌在城市中的海洋馆全景。他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蓝色的储蓄卡，卡片边缘已经被他的指温熨得温热。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远，带着罕见的迷茫。
他活了二十八年，从未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一个男孩，正在用最笨拙又最真诚的方式追求他。
而这个认知，竟然没有引起他预想中的反感和排斥。相反，那种被小心翼翼珍视、被全然信任的感觉，像温润的海水，无声无息地渗透了他习惯冰冷和秩序的心防。
这不对。
凌曜微微蹙起眉头。他的世界向来是非黑即白，条理分明。学术研究需要绝对的理性，管理庞大的海洋馆需要绝对的冷静。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未包括被一个同性、而且还是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追求。
他试图理性分析。
首先，是性别。凌曜从未怀疑过自己的性向。他欣赏美丽的事物，包括男性或女性的躯体与容貌，但那更多是出于一种美学层面的审视。情感和**的领域，他近乎一片空白，也从未有意向去探索。过去不是没有人试图靠近，无论男女，都被他无形中筑起的距离感拒之门外。苏沐是第一个……闯进来的人。
为什么是苏沐？
凌曜的脑海中浮现出苏沐的样子。那双总是亮晶晶、仿佛盛着整个海洋星光的眼睛，笑起来时微微弯起的弧度，柔软得不像话的头发，还有那种近乎天真的、对世界毫无防备的信任感。他对待海洋生物时那种天然的亲和力，他设计稿中流淌的灵气与生命力……
以及，他偷偷给自己塞饭团、塞钱、塞卡时，那副明明紧张得要命却强装镇定的模样。
凌曜的指尖按在冰凉的玻璃上，试图用那点冷意压下心头莫名泛起的微澜。
其次，是身份。他是馆长，苏沐是下属部门的总监。办公室恋情本就是大忌，更何况还是同性。这会给管理带来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如果处理不当，甚至可能影响到苏沐在馆内的职业发展。他应该制止，应该明确划清界限。
可是……怎么制止？
难道要他把信封和银行卡拍在苏沐面前，冷着脸说“苏先生，请停止你这不合时宜的追求行为”？
凌曜几乎能立刻想象出苏沐听到这句话后的反应。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会瞬间黯淡下去，像蒙尘的珍珠，白皙的脸颊会失去血色，可能会手足无措，甚至……会哭吗？
这个念头让凌曜的心口莫名一紧，泛起一种陌生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他烦躁地转过身，离开窗前，坐回宽大的办公椅里。椅背很高，能完全包裹住他，给他一种暂时的安全感。他将那张储蓄卡放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看着它。
这太荒唐了。
他试图回忆苏沐的一切行为，试图找出任何一丝带有算计或目的性的痕迹。
结果发现，没有。
苏沐的“追求”方式，笨拙得令人发笑，也纯粹得让人心惊。没有暧昧的言语挑逗，没有精心设计的偶遇，没有借助任何外力施压。只有最直接的“我对你好”——把我认为你需要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就像……某种认定了主人的小动物，只会用最本能的方式表达依恋和讨好。
凌曜甚至开始怀疑，苏沐自己是否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种“追求”？还是说，在他那颗似乎过于单纯的大脑里，这只是“对重要的人好”的一种自然表达？
这个可能性让凌曜的心情更加复杂。
如果苏沐自己都没意识到，那他贸然去“拒绝”，岂不是显得更加可笑和残忍？
而且……
凌曜不得不承认，他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被一个人如此纯粹地、毫无保留地注视着、关心着。那种感觉，与他过往人生中经历的任何一种关系都不同。不同于父母的期望，不同于师长的赞许，不同于下属的敬畏，也不同于普通朋友的距离感。
这是一种……让他感觉自己被需要、被珍视的感觉。
他甚至开始反思自己。为什么苏沐会认定自己“穷”？自己平时的行为举止，到底哪里流露出了需要被“补贴”的信号？是因为经常加班吃便利店？还是因为对物质享受表现得过于淡漠？
凌曜想起自己那占据一整层楼的顶层公寓，想起车库里几辆很少开但定期保养的跑车，想起衣帽间里那些苏沐根本认不出logo的定制服装……
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他，凌曜，居然需要被一个看起来就没什么社会经验、大概率存款还没他一块表值钱的小艺术家，用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来“补贴”？
这本该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误会。
但凌曜笑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的是这误会背后，苏沐那颗赤诚的、金子般的心。
他想到苏沐可能是如何一点点省下这些钱，又是如何鼓起勇气，用那种漏洞百出的借口塞给他。那种笨拙的真诚，像最柔软的水母触须，不经意间已经缠绕住他，让他无法硬起心肠去推开。
也许……性别并没有那么重要？
凌曜的思绪开始滑向一个他从未考虑过的方向。
他过去拒绝感情，并非因为对异性或同性有特定偏好，而是单纯觉得麻烦，觉得没有遇到能让他愿意打破自身秩序的人。那么，如果这个人出现了，为什么一定要用性别来设限？
苏沐是男的，没错。
但他也是独特的、美好的、让他第一次产生了“或许可以试试”这种念头的存在。
他的单纯，他的坚持，他那种近乎本能的善良与真诚，这些特质远比性别标签更加鲜明和重要。
凌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理性的一面仍在列举着各种潜在的问题和风险，而感性的一面……那扇他从未真正向任何人打开过的心门，却因为苏沐那些傻气的行为，被撬开了一条缝，透进了一丝他从未体验过的暖光。
他想起了苏沐叫他“曜哥”时，那带着点依赖和亲昵的语调。
他想起了苏沐看着水母时，那专注又温柔的眼神。
他想起了苏沐塞钱成功时，那笑得像偷吃了蜜糖一样满足的表情。
这些画面一帧帧闪过，最终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力量，将理性构筑的壁垒冲击得摇摇欲坠。
也许，他可以被“掰弯”。
如果对象是苏沐的话。
这个结论浮现在脑海时，凌曜自己都感到一丝惊讶，但随之而来的却不是恐慌，而是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般的平静。
他睁开眼，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蓝色的储蓄卡上。这一次，眼神里不再有困惑和挣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带着淡淡温柔和决断的意味。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行政部。
“是我，凌曜。给艺术总监苏沐的办公室，添置一套人体工学椅和一台专业级的绘图显示屏……理由？员工关怀，优化创作环境。今天下班前安排好。”
挂了电话，他沉吟片刻，又拿起手机，点开那个之前只用于发送工作通知的聊天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然后敲下一行字。
【凌曜】：晚上七点，园区东侧那家新开的日料店，试试他们的蓝鳍金枪鱼？据说很新鲜。
他没有提咨询费，也没有提回礼。这更像是一个……邀请。
发出这条消息后，凌曜将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上，目光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沉入远方的海平面，给天空和海浪都染上了一层瑰丽的暖金色。
他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不是因为苏沐的追求技巧有多高超，恰恰相反，是因为那份毫无技巧、全是本能的笨拙真诚，打动了他冰封已久的心。
性别、身份、潜在的麻烦……所有这些曾经横亘在他心中的障碍，在苏沐那双清澈专注的眼睛面前，似乎都变得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他愿意为这份真诚，迈出一步，甚至……改变自己固有的认知。
凌曜的唇角，终于勾起了一个清晰而真实的弧度。
好吧，小艺术家。
既然你选择了用这种方式来追求。
那么，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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