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过得是小孩的喜,大人的忙。
毛平秋家没有小孩,所有大人都得参与这场忙碌的喜庆中,天还没亮,夏满就燃起灶房的烛火,准备随便煮点疙瘩汤做一家人的早饭——其实疙瘩汤的味道不差,入口咸香爽滑,大疙瘩咬起来略有嚼劲,把盐的咸香和白面自带的微甜一口一口带入腹中,热乎的一碗疙瘩汤吃完,身上也就暖有劲儿了。
毛萍冬倒是很爱吃疙瘩汤,三两下吃完一小碗疙瘩汤,他舔舔嘴唇,笑着说:“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
“我得留着肚子吃年饭!”毛萍冬摇摇头。今天要吃两顿年饭,若是不把肚子腾出来怎么能塞得进去呢?
秦芳往年就爱拉着严娟一家来自己家团年,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夏满想着既然都要团年,那就两家岔开做,一顿午饭一顿晚饭,这样晚上吃得饱饱的,也有力气守夜。
“行啊,那你们中午来我家吃,我们晚上去你家吃!”秦芳答应得十分痛快,还笑着打趣自己,“要是中午吃了满哥儿做的饭,怕是晚上吃我做的倒了你们胃口!”
“芳婶儿手艺可不差,您瞧瞧小山长得,这俩月我眼瞅着他个儿高了不少。”
“那是你给他养得好,动不动糖果豆浆地吃喝,个子能不长吗?”秦芳心里边清楚,孙子每天在夏满这被投喂了不少吃食,都是营养好的东西,加上整日来磨豆子,力气也大了,如今瞧着比村上同龄孩子高上一截。
商定好团年的事情,夏满便打算早上起早些把菜都备好,等吃完午饭回来就开始做——早上得先把鸡汤炖着,这个得炖上一天。
鸡是从后柳村买的,上回他回家送菌菇,特意去春婶儿那挑了一只养了三年的老母鸡,年岁越久的母鸡,炖出来的汤味道越好,油香四溢,等炖的差不多了,再添些菌菇进去,扑鼻的鲜香能填满整个灶屋。
早上洗碗的是毛平秋,夏满则忙着调和浆糊,拿了一把刷子,将早上单盛出来的没加盐疙瘩放在炉子上熬,边熬边拿筷子搅动,等疙瘩汤全部化开,继续将之熬成稀疏的糊状,要到拿筷子挑起一条线的程度,就算熬成了。
毛萍冬则被分配了去擦拭门板的任务,要将门板上的倒签脏污等都弄得干净,这样贴对子时才不容易掉。
严娟见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忙,便去秦芳家看看有没有能帮上的。打开门一看,院子里已经铺满了雪,还不甚厚,只是看这架势,照这样下上一晚,就得有小臂深了。
“好啊!”严娟叹了一声,收拢毛萍冬给做的护脖,抬脚踏入雪中。
瑞雪兆丰年,是个大好的兆头。
到了毛望山家,情况也是一样,几个小辈在屋里忙前忙后,毛山和媳妇陈菊正在贴对子,见严娟来了,各自喊了一声婶婶儿,道:“我娘在灶屋头做饭。”
一家人都在忙,为了不让毛小山闯祸,秦芳把人拘在灶屋,当然,说的是让毛小山给大人帮忙——他现在可勤快着,一听是给大人帮忙就老老实实在灶屋待着等吩咐,这会儿正坐在灶膛前烧柴火,小手把风箱推得呼呼直响。
“娟奶奶!”
秦芳一见严娟就笑了,没问她来做什么,只说:“来得正好,快给我扒几块蒜。”
严娟也不生气,秦芳这种态度让她觉得自在,招呼来毛小山,给他塞了一块糖,哄着他去给爹娘帮忙,自己坐在灶膛前开始扒蒜。
“大秋和满哥儿还在家忙着呐?”
“可不是嘛,就我一个闲人,这不是来你这捣乱来了。”
秦芳嗔她一眼,笑骂一句:“这么大年纪怎么还生出小孩性子了,说这话。”
严娟脸上挂起笑,二人一言一语地谈天,几个炖菜很快就炒好了,拿了几个炉子放在一边炖。
中午开席早,这样忙碌一下午晚上能吃的多些,巳时初叫过祖先两家人就开吃了。
两家人加在一起有九个人,把大桌子围的严严实实,四方的桌子正好坐着八个人,秦芳毛望山一边,毛山夫妻一边,夏满毛平秋一边,严娟带着毛萍冬坐一边,毛小山小孩子不上桌,围着桌子转着夹菜,想吃什么菜就走到人跟前让帮忙夹。
桌下放着堆满炭火的火盆,桌上十来道菜、两罐酒、糕点果脯把桌面挤得碗都要塞不下。
小孩子的叫嚷声,几个男人喝酒谈着收成税收,女眷哥儿则说说村里的八卦消息,满屋子热闹的气氛穿透整个屋子。
吃完饭夏满等人帮着把碗筷收拾了,一家人便辞别毛望山家,临走时不忘约定好晚上开席的时间:“叔,酉时开席。”
“晓得了!”
按照蒲泉镇的年节习俗,过年当天要洗年澡、上坟、换桃符、放鞭——一般是在开席前放一次,晚上出天星时放一次,以祝贺新年的到来。毛平秋已经做好了要放的爆竹,上午又将对子都贴好,下午的任务就剩下去给逝去的爹和爷奶上坟,回来洗个年澡。
“早些去吧,我把澡水烧好,你们回来直接洗,我早点把衣服洗了。”
夏满和毛平秋点点头,后者说:“我早上把澡水挑好了,娘直接烧火就行。”
拿着纸和镇上买的鞭放进背篓,毛平秋带着夏满和毛萍冬踩着雪去后山看毛宗,这还是夏满第一次来公公的坟头烧纸,他观察了兄弟俩的表情,都不是很轻松,便问:“爹生前是个木匠吗?”
“爹是个猎户。”毛萍冬回,“不过我没有见过爹。”
毛宗走的时候毛萍冬年纪小,对爹爹没有印象,全靠哥哥和娘给他回忆爹的样子,在娘嘴里,爹是个傻大个,但对她很好,哥哥说爹是个很好的人,既是个好相公也是个好父亲。
说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听他们说起爹,每次听就好像爹从来没有离开一样。
毛平秋接过话茬,讲述起他记忆里的毛宗:为了和娘在一起一人在山里布陷阱打下一头梅鹿;因为娘性格软,爹总是顶着跟兄弟吵,让他管好自家婆娘;爷奶死后为了不让娘再受气,主动离开老家,自己在山脚起了座房子......
一件件往事在眼前铺开,夏满脑海中已经勾勒出一个爱护家庭、关心妻儿、有孝有情却不会盲目让家人吃亏的男人形象,那才是一个顶梁柱该有的样子,他终于明白毛平秋这么好是跟谁学的,都是在他爹和娘的恩爱中耳濡目染学到的。
“爹是个好人。”
很快就到了毛宗的坟头,小小的土包已经被积雪覆盖,偶尔钻出一两根坚韧的草尖。毛平秋拿铲子将坟前的雪铲掉,拿一把松毛将地上的余雪烧化,又铺了一把松针,随后将黄纸点燃,放在松针上燃烧,夏满和毛萍冬一人上去添了两张纸。
空中雪花并没有变小,飞舞的雪花绕开这一方燃烧的天地,化成水落在周围,滴在跪地磕头的夏满耳畔,却毫不刺骨,甚至被火光灼烧得温热。
像是毛宗生怕冻到这个儿夫郎,给他送的暖气。
回到家,三人刚刚把蓑衣晾起来,严娟就招呼他们赶紧去洗澡。忙忙碌碌洗完澡,夏满和毛萍冬就围上布兜站在灶屋开始做晚饭。
酉时,夏满家院子准点响起爆竹声,毛望山一家人也都已经落座。
桌上摆着炖鸡汤,炖小河鸭、冬笋炖腊肉、蕨菜炖肉、清炒包菜、煎豆腐、炸圆子......
整整十三道菜,各个色香味俱全,看得人流口水——吃起来就更让人流连忘返了。
一桌菜放在夏满娘家是要吃四天的,可看着桌上寥寥无几的剩菜,他有些惊讶,还有点怕人撑坏了肚子。
“放心,我们一会儿走回去肚子就瘪了。”秦芳腆着肚子,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今天晚上吃了足足三碗饭!当然,老头子吃的更多,足足五碗!
“满哥儿的手艺实在是好,若是家里办事儿能请满哥儿来操持这么一桌,那可太有面儿了。”毛山媳妇还是第一次吃到夏满做的饭——以前都是公公婆婆带着儿子去,自己和毛山从来没赶上趟。
她只听过夏满手艺好,倒是不知道有多好,今日这么一尝,只能说比起今天的,她往年吃得如同猪食!
“哎哟,你倒是提醒我了。”严娟一拍手,想起来什么,“上回张家的说她儿媳妇生了让满哥儿给操持满月宴,让我问问满哥儿愿意不,这几天太忙我给忘了。”
张嫂子儿媳预产在来年三月,月子宴正巧是四月天,草长莺飞的时候,一切都生机勃勃。
夏满有些惊讶,旋即意识到这或许是个机会,如今他失去了炸鱼这个买卖,过年家中开销也大,是该要开始做些营生赚钱,若是能给别人家做席,自己的手艺传出去能赚些钱不说,自己日后若是做买卖也能有一批知根知底的客人了。
他曾经同毛平秋说过,若是有机会就盘个固定的铺子,不要多好的地方,就在码头边上,做吃食卖给那些卸货的工人,也可以招待来往的客商,应当不会赔本。
只是那地方铺子也不便宜,一年租金至少二十两,他们如今没得这么多钱,只能先攒攒。
先从给别人操持宴席开始,既能练练手艺,也能赚钱,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打定主意,夏满便决定改天去找张嫂子应下这事。
两家人坐在一块儿聊了半个时辰,眼见天黑了,帮着夏满收拾好碗碟,毛望山一家便辞别了。临走前,毛小山揉了揉吃的滚圆的肚子,乖巧地冲夏满摇摇手:“叔夫,我明天来给您拜早年!”
“那我可要准备好糖果等小山来!”
“好!”
送走毛望山一家,毛平秋帮着夏满洗完碗筷,毛萍冬则帮着严娟洗好了换下来的里衣,一家人空闲下来外头天已经黑得彻底,几人围着火盆守岁。
聊一聊闲话,说一说来年的盘算,火光在几人的脸上不断跳跃,渐渐变得微弱,几人也开始睡眼惺忪时,村里传来旁人出天星的声响。
“砰!”
“砰!”
“砰!”
新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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