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预备铃的尾音还在走廊里荡，教室里的喧闹像被掐了一半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泡。
苏晚把数学练习册往桌角推了推，指尖在书包侧袋磨了两圈——那处布料被速写本的边角顶出个浅浅的印子，像他此刻没处安放的心思。
指尖勾住速写本的松紧带时，他下意识往旁边瞥了眼。林野正趴在桌上，半边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耳朵尖泛着点红，大概是被下午的太阳晒的。
苏晚的心跳莫名漏了半拍，飞快地把本子抽出来，压在练习册底下，只露出最上面的一页。
纸页边缘卷了点毛边，是被他反复翻动磨的。
最新的这幅还带着新鲜的铅笔灰，指腹蹭过去能沾到细碎的银白。
画的是林野下午睡觉的样子：他把校服外套垫在胳膊底下，领口歪着，露出一小片锁骨的阴影。
苏晚特意把那片阴影画得比实际更深些，用4B铅笔铺了三层，再用橡皮轻轻蘸出呼吸的起伏——就像当时他盯着那片布料看了半节课，连老师点他名都没听见。
“苏晚，借块橡皮。”后桌的女生探过头，苏晚手忙脚乱地把本子往怀里拢了拢，另一只手在笔袋里摸出橡皮递过去。
女生的目光在他泛红的耳尖上顿了顿，笑着打趣：“藏什么宝贝呢？”
他没敢抬头，等身后的椅子腿刮过地面的声音远了，才重新翻开本子。
往前数三页，是篮球场的逆光。
林野跳起来抢篮板时，太阳刚好落在他身后，把他的轮廓描成了圈金边。
苏晚当时躲在看台的铁架后面，膝盖抵着发烫的栏杆，铅笔在纸上跑得比球还急。
他画不好那种耀眼的光，只能把林野的剪影画得格外用力，线条深得几乎要戳破纸页，反倒是被阳光照透的发梢，用了最浅的HB铅笔，像真的有光从里面渗出来。
再往前翻，纸页上沾着点褐色的痕迹——是上周的奶茶渍。
那天林野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笔，手指擦过他的手背，苏晚手一抖，半杯珍珠奶茶都泼在了本子上。
好在那页画的是林野转笔的样子，没被洇湿太多：他的拇指抵着笔杆，食指微微翘起，笔在指尖转成个模糊的圈。
苏晚把那个圈画得格外圆，连笔帽上的划痕都一一复刻，却在旁边空白处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叉——因为画到第三遍，才抓住他掉笔前那瞬间的弧度。
最让他心惊的是夹在中间的那页。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进教室，在林野的右肩投下块菱形的光斑，把他校服上的细格纹路照得清清楚楚。
苏晚画这张时，铅笔尖断了三次。
他想捕捉光落在布料上的颗粒感，却总觉得画不出那种暖烘烘的温度，最后索性在光斑边缘加了几道极淡的黄，像他当时偷偷把自己的暖手宝往林野那边推了推，又怕被发现，赶紧缩了回来。
“唔……”旁边的林野动了动，苏晚吓得差点把本子合上。
林野没醒，只是往他这边挪了挪，胳膊肘碰到了他的校服袖口。
布料相触的地方像通了电流，苏晚低头，看见自己的袖口磨出的小毛边，正蹭着林野干净的校服裤。
他突然想起早上进教室时，林野正站在窗边收伞，水珠顺着伞骨滴在地上，在他限量款球鞋边积了个小小的水洼。
苏晚当时鬼使神差地停在门口，看了很久那滴水洼里的倒影——林野的影子和天空的云叠在一起，晃晃悠悠的。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铅笔已经在新的纸页上动了。
他没敢画全，只画了双鞋：左边是林野那双带点水渍的限量款，右边是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鞋尖碰着鞋尖，中间的水洼里，用极淡的线条勾了朵小云。
画完才发现，铅笔尖在“云”的位置断了，留下个小小的黑点点，像颗没说出口的心事。
预备铃彻底停了，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规律的声响。
苏晚把速写本合上，塞进书包最底层——那里垫着张废画纸，是他特意留着的，怕笔尖把后面的画蹭花。
他低头看向练习册，视线却落在林野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上。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道细细的影子，像根没牵住的线。
苏晚的指尖在草稿纸上轻轻点了点，画出个不成形的太阳，光芒歪歪扭扭的，刚好罩住那道影子。
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低了下去，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
苏晚突然觉得，刚才还觉得难如登天的函数题，好像也没那么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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